《少年问妖》谷溪顽石

36、父兄怀中各心事，戏里戏外扯不清

　　高云逸听王管家说要让高希言先回房间，胸中怒气满盈，抬头看看高府的高墙，肩膀向下一沉，只能无可奈何地转身对高希言道：“我一会儿就去找你。”

　　高希言点点头，跟在王管家身后走进园子深处。

　　高云逸望着高希言单薄的背影，心里不免一阵烦躁。深吸了一口气，向大院东面的一间房子走去。

　　走近高陆尘书房的房门口，听见高陆尘的声音：“云逸高升是必然之事，你作为他的副将，又是陪伴多年的好友，以后更要督促他不可懈怠，不断上进，方堪大用！”

　　高云逸转身进门，只见高陆尘一身深灰色暗花绸缎长衫，正对着门站着，王明礼低头站在高陆尘对面，见高陆尘向门外招手，转头看到高云逸，忙向高陆尘行了个礼，王明礼背对着高陆尘对高云逸挤眉弄眼，走出书房。

　　高云逸克制自己的表情，看到王明礼后眉头也稍稍松开了。向前走了几步，向高陆尘行了礼，问道：“不知父亲有什么急事吩咐？”

　　高陆尘回转身走进书桌后面坐下，慢慢悠悠地拿起几案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抬头看着他道：“又去逛市集了？”

　　高云逸听到问弟弟的事，眉头再次皱起来，小心翼翼道：“我答应了希言，每个月回来都要带他出去逛逛。”

　　说完，等着高陆尘的反应，等了一会儿只看他还在喝茶，又接着道：“我在东市见到有一条相仿的商街，多有西方和北境的商人，下次想要带他去看看……”

　　高陆尘听到这话，猛地把茶杯往桌上一掷，茶盖和茶碗碰撞的声音让高云逸心里一慌，手开始不自觉地抖起来，藏在衣袖里，不敢抬头看高陆尘。

　　停了一会儿，高陆尘终于开口：“等你这次平息了南部的商贾之乱，就能稳坐将军之位，到时候也未尝不可以考虑。你也是想要保护希言的，那就要变强大，否则连一条街市逛的都不自由。”

　　高云逸听了这话，一开始完全不敢相信，以往但凡提议带高希言去别条街游玩，都会被厉声呵斥，今天怎么倒有些反常。但高云逸还是心思太单纯，听到有这样的宽容，心里已经满是期待了。

　　他脸上止不住地笑着回应道：“孩儿势必完成，不让父亲失望！”

　　高陆尘气定神闲地看着高云逸，面无表情的点点头。

　　高云逸高兴的有些失了分寸，又提议道：“请父亲给希言换位先生吧，我看希言的学业没什么长进……”

　　话还没说完，只见高陆尘把茶杯盖猛地向一边弹起，杯盖“哗哗哗”地落在书桌上，好一会儿才停下。高云逸又低下头不敢说话，高陆尘吸了口气，恢复了笑容，道：“等你平安归来，一切都可以依你。”

　　高云逸不再放肆，忙行了礼，走出书房。

　　就在高云逸前脚踏出房门的这刻，一个戴着道士帽，穿着道士服的中年男人崔思齐，从书房内间走出。笑着对高陆尘道：“想必大公子再回来的时候，就已经见不到高希言了，还需要什么教书先生呢？”

　　高陆尘从书桌后面走出，倒了一杯茶推到范思齐手边，崔思齐捧起茶杯，把茶缓缓送入口中。

　　高陆尘突然目露凶气，道：“十四年了，我帮他养了十四年儿子，是时候给我点儿回报了！”

　　高陆尘的眼神时而凶狠、时而怨恨，崔思齐静静立在一旁，浅浅一笑，道：“日子越来越近了，你还是要多多静心养气，在修行上攀登，其他的事都会自然化解。”

　　高陆尘试着调整气息，表情慢慢和缓，淡淡地道：“若是受过的苦都能烟消云散，何必这些年自我折磨？只可惜，想见的人不在了，否则，我定要让他们看看今日的我，多么强大！”

　　门外，天色已暗，仆人们纷纷在院子和屋子里穿梭着点起灯。

　　高云逸走出书房后，调整了情绪，努力让自己只记得高陆尘答应的事，又大踏步地向后院偏房走去，没走几步路就看到站在回廊边等着的王明礼，高云逸没有打招呼，径自迈大步子左拐右拐。

　　王明礼三步并作两步跟紧，一边向后倒着走，一边看着高云逸线条清晰的侧脸，戏谑道：“哎～你怎么看不见人啊？这不是也有两只眼睛，半日不见就失明了？”

　　高云逸忽然停下来向他胸口抡了一拳，嘴角露出一抹笑，道：“对你这种打小报告的小人我选择视而不见，若看得太清楚，我怕把你打进木棺。”

　　王明礼听到他这几句调侃，忙接话道：“哟哟，官爷杀人也是要偿命的啊，为了我这条贱命，断送了您的光明仕途，值得吗？”

　　高云逸加快了脚步，距离王明礼越来越近，微微低头盯着他的眼睛，道：“你进木棺，我入大狱，要么跟你一起入黄泉，要么一辈子失去自由，也好过我整天去你坟头骂你，你不也落得清净？”

　　王明礼听着这几句颇有几分真情流露，不觉得脸上一红，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小声说了句：“谁让你一起入黄泉了，我还没活够呢！”

　　话还没说完，两人已经进了高希言的院子，高希言的仆人此刻也已经在房门前的阶梯下候着，因为知道高云逸这个时间还会来，牟足了劲儿要好好表现。也是因为私藏了高云逸给范老板的一锭金子，有些心虚，所以打算尽力好好伺候高希言来换取安心。

　　高云逸看了看王小川笔挺的站姿，又看看高希言的整个院子，怎么都觉得格格不入。

　　高云逸转头道：“你不用这样，老爷之前说过这院子里的物件和人都不用那么规矩，随意一点就好。你这样反而不合适了。”

　　王小川听后，只觉得有些失落，毕竟这是他苦思冥想一番，唯一能努力的事了。被这么一说，只好放弃努力，悻悻然回到水池边一歪，思索新的表现方法。

　　就连旁边的王明礼都忍不住笑出了声，道：“别说，平时没觉得这个园子有多惬意，今日看到个满身俗气的人站在这里，两眼只觉颇为不适，怎么看都不雅致了。”

　　王小川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这几句明显在骂自己的话还是听的明白，但也只能尴尬的陪笑，当作没有听懂，低着头不言语。

　　高云逸想到日后还要靠王小川照顾高希言，于是又停下来帮他圆了几句：“我怎么觉得你今天眼神不好？明明更觉得有精神了，以往这园子里一点儿人气都没有，现在看起来倒是升温了不少，比春里的日头还让人有暖意。”说完笑眯眯的看着王小川。

　　王小川一听大公子给自己撑腰，二十来岁的脸就像熟透的麦穗，褶子一层堆着一层，合不拢嘴，道：“谢谢公子抬举，小的不敢当，不敢当。”虽然嘴上这样说，身板又渐渐挺了起来。

　　高云逸点点头，走上台阶，推开房门进去。

　　高希言正坐在棋盘前看着棋盘上的黑白棋子发呆，高云逸走进来，正要坐在对面的椅子上。

　　高希言连忙伸手阻拦，道：“哥哥，那个座位……那个椅子不能坐人。”

　　高云逸站直了身子，看了看那把椅子，并没有什么异样，问：“这椅子怎么了？”

　　高希言闭口不答，刚从外面走进来的王明礼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高希言和高云逸齐齐地看着他，王明礼低头看着棋盘道：“这是跟谁下棋呢？这棋……”

　　高云逸问：“这棋怎么了？”

　　王明礼抬头哂笑一下道：“这棋，我看不懂啊。”

　　高云逸白了他一眼，让他站起来。

　　王明礼一脑袋问号，站起身，问：“怎么了？你知道我不会下棋啊，怎么跟刚知道一样，奇奇怪怪的。”

　　高云逸上下打量着王明礼，转头问高希言：“他坐了这椅子，要不要我替你打他一顿？”

　　王明礼疑问：“这椅子不能坐吗？必须要会下棋的才能坐？”

　　高云逸听后也一屁股坐下，笑嘻嘻的对着高希言道：“既然弟弟有这规矩，那哥哥可以坐一坐，小时候还是攒了一两手棋艺的。”

　　高希言依然闭口不言。

　　王明礼问道：“你小时候学过下棋？我怎么从没见你下过？”

　　高云逸听后并不回答，对他轻松笑了笑，低头边看棋盘，边故作轻松道：“我们过几日要去南方，等回来了给你一个大大的惊喜，带你去离家更远的地方，可好？”

　　高希言眼睛里闪露出几点星光，他对“离家远的地方”这几个字有着十分的好奇和疑惑。

　　点头道：“哥哥一定要平安归来。”

　　高云逸自信地回道：“你放心，哥哥说到做到！你在家乖乖等我，好好读书，等哥哥回来为你加冠，祝你长大，带你去做你没做过的事，看没看过的景色……”说着，高云逸突然哽咽。

　　王明礼也不敢插嘴，高希言道：“哥，我等你。”

　　说到加冠一事，高云逸不觉得心内绞痛，又回想起小时候听到父亲跟范思齐的对话：江湖中传言中的一个神仙画轴，得到的人能的天下，高希言就是找到画轴的关键，传说会在他二十岁时出现。

　　高云逸只觉难过和恐惧，突然身体肌肉酸痛，高希言以为是坐了椅子的缘故，忙叫高云逸站起身。王明礼搀扶高云逸起身，担忧的看着他苍白的脸。高云逸整理了下情绪，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我没事儿，就是突然有点儿筋骨微痛，兴许是到了晚上操练的时辰了。没事儿，走，我们出去练练！”

　　高希言看看那把椅子，又看看哥哥，确定哥哥的脸色渐渐好转才放下心来。

　　高云逸笑着道：“明天一起去夜市好不好？想来我已经好几年没带你去了，咱们等日落之后去，能看到不少花灯呢！”

　　高希言抿嘴微笑，道：“好啊。”

　　高云逸和王明礼走出房间，关上房门，仆人见他们出来，立刻精神起来，变换着不同姿势，想让自己看起来更有阳刚之气。

　　高云逸看着他道：“以后这里就由你守着了，小公子的安危，以及我的牵挂，都托付给你了。”

　　说着从腰带上拿下一块圆形镂空玉坠，伸手递给仆人，仆人双手接过。

　　高云逸继续道：“以后有任何事就拿这块玉坠出来，任何人都不能伤害小公子，懂吗？”

　　王小川看着高云逸从未有过的严肃和担忧表情，顿时觉得自己肩上担负着千斤重，眉眼也认真端正起来。深深地点头，从丹田发出一声：“懂！公子放心，我在，小公子就在！”

　　高云逸的担忧丝毫未减，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点点头，转身走出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