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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5、二十四年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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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纷纷落座,可一个圆桌周围的石凳也不过四边各有一个,反应慢上一拍的郑桓四处没找到多余的位子,干脆一屁股坐在了林念的腿上。
萧歌举着拳头就要佯装击打郑桓的脑袋,被林念一手包住,笑笑按压了下去。
“旅途辛苦,我能明白你们一路前来一定经历了不少事情。我想未来吴遇一定会跟着林念你们一起远行,便提早将传递信息的艾叶交给了他。”
吴遇朝林念和萧歌挑了挑眉,一脸理所当然的神色。
“但我得向你们道个歉,艾叶只是一个幌子,点燃它并不能让我找到你们。”周廷对上吴遇哭笑不得的脸色解释道,“我之前没有和你们说实话,但现在也没有继续瞒着你们的道理。其实不管你们走到哪里,我都在背后偷偷跟着你们。你们点不点艾叶,需要我时,我都会出现的。”
“先生一直周游四方、淡泊名利,更是不会为世俗所动,怎么……怎么会做出跟踪我们的事情?”与中庸先生关系稍好一些的吴遇直白地提出了众人迫切想要知道的问题,“跟着我们?是指跟着阿念他们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周廷将视线从吴遇身上移开,转而盯向另一边正襟危坐的林念。林念被他的视线惊得一个微颤,没来由地在这种飘忽却直勾勾的眼神下感觉到了紧张。身体比内心更快地做出反应,他感到全身的肌肉咻得一下绷紧,就好像受到威胁的野猫立刻弓起了它的背脊,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的注目下无所遁形。
中庸先生似乎单方面地……很熟悉他们。
周廷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远比你们以为的更早之前。林念,你还记得当初你们在江曲镇的时候吗?”
林念严肃道:“记得,江曲镇夕梁村,是我第一次和萧歌遇见的地方。”
“我就是从那时起跟上你们的。”周廷说道,“你和萧家小伙子的重逢,我都看在眼里。”
重逢?林念迟疑道,他和萧歌短暂的分别也算得上重逢吗?
“那怪不得能在苜蓿塔下适逢其时地见到先生。”萧歌恍然大悟,可随即又失礼地问道,“那当时我们被浦弦攻击,还有后来和浦弦因为抢夺百相果的打斗,先生这么厉害怎么……”
周廷知道他话里有话,道:“我不出手是有原因的,这是源于和你们父辈的一个承诺。”
林念在石桌底下握紧了搁在膝盖上的拳头,问道:“什么承诺?”
“酒逢知己千杯少……林念、吴遇和安岚,你们的父亲曾经是生死之交、不分彼此的知己好友。”
周廷说到这里仿佛回忆起了过去种种,原本就带着点笑意的面孔顿时更添灿烂。“当然,我也是其中的一员……那是距离现在二十多年前的日子了……”
二十四年前。
“喂!听说了吗?对街那个开茶铺的二老又要嫁女儿了!”
“啊?还嫁啊?这都第三回了,也没有一个女人配三个男人的道理啊!”
“那是人家铁了心要嫁,再说找的都是上门女婿,是赘婿!会吃软饭就够了!女人家有钱没地儿花,多找几个人享享乐子,倒也不是不行。”
“真是伤风败俗,这要是传出去,外人不都得以为我们凝和镇的姑娘水性杨花。不好,不好……”
“今儿个他们又在外面搭台子了?”
“可不嘛,回回都这么干,看来他们家姑娘喜欢……喜欢猛一点的。”
“嘿嘿,那你要不要去试试?一身汗臭味的粗汉,正好合对方的眼缘!”
“滚蛋!我犯得着和那群破烂乞丐比试吗?这种自掉身价的蠢事谁爱去谁去!”
林汉霄将手上端着的茶杯轻轻落放在桌面上,茶杯磕到台面发出微小的碰撞声,被隔壁桌三位粗汉的哄笑一尽淹没。他用手指在杯沿上缓缓摩挲了几下,随后留下一些碎银,站起身离开了座无虚席的酒家。
凝和镇的韩姓二老经营着一家普通的茶庄,他们已经定居此地三十余年,倒也在当地做出了一些名声。二老膝下育有两子一女,最小的女儿如今刚满十六,正是亭亭玉立、朝气蓬勃的年华,全家上下都对这个小姑娘极为宠爱,要什么都给,从来不对她说一个拒绝。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小姑娘受此般宠爱,在十岁之前愣是没让双脚着过地,去哪儿都有人抬着、抱着、前呼后拥着。
但好在家风虽如此,家规却不曾松散,小姑娘并不是矫柔造作的性子,长久以来反倒养成了温文尔雅的性格,待人待物十分谦逊,与那茶庄的风格恰好合适。久而久之,来这里品上一壶茶的顾客都会顺嘴问一句姑娘的近况,得到回复的他们便会在那时露出笑意,美人美事都在眼前,开心时还能多点上几壶茶水。
但有一日,变故却突然袭击了幸福美满的韩氏一家。负责四处采购新鲜茶叶的大哥在亲自下村庄考察土地的途中被寻思作假的残暴农民一斧头砍死,二哥为了讨回公道遂追去寻回一个说法,却又被全村的莽夫围攻殴打,虽然保下了一条性命,却也被血水洗礼了全身。村民打断了他的两条腿,终是落下了个天天卧床的结局。二老又气又恨,但绝望与悲痛却在逼迫他们接受现实,他们变卖了整整半个茶庄,换取了好几麻袋的银两,雇佣了一大批的猛汉去往村庄复仇。以暴制暴,虽然这桩烂事的确能够了结,但人们只能体会到铺天盖地的悲伤,没有任何一方会从中获利。
自此以后,二老对唯一康健的小女儿更是宠爱地无法无天,恨不得将世间美好的一切通通摆放在她的面前。因此,就连小女儿三番五次地要求父母为她招亲,二老眉头都没皱就给答应了下来。
无论她要求什么,只要还活着就足够了。
林汉霄起先随意地漫步在街头,而后跟着一路的喧闹声前进,意料之中地走到了比武招亲的擂台前。
这是韩家举办的第三次比武招亲了,擂台还是那个擂台,吆喝的伙计还是原本的熟面孔,就像是定期上演的街头杂耍,更多的人只是抱着看戏的心态,看个乐呵的同时也随意评价几句,当是个饭后谈资。但若说前两次还不足以吸引大批人群围观,这一次二老的明码加价行为几乎是挑起了整个镇的兴致,林汉霄看了一圈周围,发现比起前一次的擂台,这一次底下似乎多上了许多街边讨食的乞丐,且他们兴致勃勃,凑近了听,似乎还能模糊听到他们正讨论着关于下注的问题。
林汉霄犹豫了一阵,决定先行离开一会儿。
“来来来,父老乡亲们看过来了啊!”手持大锣的韩家伙计甩着木棍“咣咣”地砸了三声响,众人半捂着耳朵兴奋地望了过去。
“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那三回四回就该习以为常了啊!我们家小小姐,韩家最疼爱的姑娘韩卉,又来比武招亲啦!”
台下发出一阵哄笑声。
“小姐害羞,这次也照样不会露脸,但各位常来我们茶庄品茶的茶友应当对我们小姐的容貌再清楚不过了,沉鱼落雁、闭月羞花都不足以形容她的美。”伙计在擂台上四方兜转了一圈,又抡起木棍敲击了两下大锣。“今儿是招亲的大喜日子,欢迎有兴趣的勇士爬上台子来两两对战,留到最后的就能成为小姐的第三位夫君。虽说在家排行老三,但该有的报酬一项都不会少!不仅能娶到如花似玉的卉儿小姐,还能尽享荣华富贵!我们茶庄虽不是名声远扬的大户人家,但也足够你在平日里挥霍无度,毫无遗憾地度过下半辈子!”
伙计回到擂台中央,腾出一只空手一拉一扯,将那遮盖住东西的红布神神秘秘地扯下。
“此外!获胜者当场就能将这一箱银两一同抱回家!”
擂台下的百姓们更为沸腾了。
“都是做出来的样子,谁不知道啊?获胜者马上就会被带回韩家的,还说把银两带回自己家……呵!究竟带回哪个家呀?带回韩家不还是属于韩家的东西吗?”
“就算带回韩家也是能任他们所用吧,韩家招回去的夫君不可能手边连点碎银两都拿不出吧?”
“我看悬……说到底我们又没亲眼见过,全都是靠直觉瞎猜罢了。”
“你别说,这次我还真想去试试的,你看那箱子,足足比上一次招亲时的大上好几圈。我们还说韩家抠门,你看看啊,这不是出手越来越大方了嘛。”
“静一静!静一静!”伙计又是“咣”地一砸,继续说道,“吉时已到!想要挑战的可以上台来了!”
“我来!”
一位手持两把菜刀的男子一个跨步翻上了擂台,他将两把菜刀的刀刃贴在一起来回摩擦出火花,开口说话的嗓音又粗又沉。“我是住在两条街开外的虎子,我们家是开肉铺的,姑娘嫁给我,下辈子想吃多少肉就吃多少肉!”
“好!好!”台下传来一阵叫好,“别比了!就他吧!”
虎子弯曲双臂绷紧肌肉,就那一拳头抡下来似乎能活活砸死一个人。
另一位勇士就是在这样嘈杂的环境中翻身跃上台的。
虎子斜眼瞧了他一眼,不屑地嗤笑道:“我还当是哪路英雄好汉,就你个讨要饭的,也敢上台来和我比试?”
林汉霄换上了一件普通又常见的麻布衣裳,没了精致衣物的修饰,再加上被他刻意拨乱的、原本梳妆整齐的发型,整个人的气质与方才在酒家里优雅品茶的样子判若两人。“我不是讨要饭的。”他解释道,“我只是一位行到此处稍作歇息的旅人。”
虎子偏头吐了一口唾沫道:“管你是谁!就你这细胳膊细腿的,我不用力就能把你凹折,如果你是贪图那些银两,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吧!”
伙计忙凑到林汉霄身旁提醒道:“这位勇士,钱是小事,命,才是大事啊!”
林汉霄不为所动,甚至偏头宽慰道:“我知道了!我会手下留情的!”
伙计目光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最终只是努了努嘴唇,没再劝。
见伙计默默地翻下擂台躲闪,虎子往手心里呸了两下,而后菜刀在手一翻,笑得猖狂就冲了上去。
“让你看看爷爷平时剁肉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