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6、勇猛的江蓝 ...
-
水塔大院那房子住进新家庭了,水泥同色喷漆把院墙重新糊了一遍,水塔还在,不过在凌霄眼里变了味。
花印的新家很漂亮,田玉林打了四套木头柜子,鸡屎黄色打底,花纹是窗棂样式的。
供销社员工有了新大院,铁栏杆大门,每家每户发一把钥匙,田雨燕剪了块膏药,圆珠笔写上院门,跟防盗门钥匙一块塞进花印的书包。
凌霄手提小桶,胶靴鞋底不见泥,水分蒸发干,琢磨着田雨燕万一不会炝螺丝怎么办,就这么进了大院。
不同于往日,院里扎堆站了好几家人,小孩儿拎水瓶,大人拎菜。
凌霄心里咯噔一下,没看到花印,再看他家阳台门,开着的。
他没贸然进去,转道去了花印的小窗户,咚咚咚敲三声,默默等回应。
屋内有欢笑的声音,不止一个人,把沉闷的敲击声覆盖过去,凌霄本想再试一次,食指骨节贴上防盗网窗楣又放下来。
算了,有客人在,还是走正门吧。
凌霄不情不愿走回去,发现田雨燕从阳台一盆富贵竹后面探出头,鬼鬼祟祟,背后晾晒着床单,大片大片樱花粉格子。
一楼下面做了层下水管道,整栋楼全抬高,阳台留上半一米多封窗,离地距离很远。
“田姨!我送螺丝给你。”
“呀,凌霄来了,你等等啊……站那么远干嘛?你到跟前来。”
泥桶附着河水的湿、淤泥的腥,他放下桶,两个面生的四五岁小孩闻着味跑过来。
“是螺丝,不要看,更不要随便拿,吃人的玩意儿,知道不?”
凌霄一板一眼地吓他们。
一小孩说:“螺丝是人吃的吧,你说反了。”
另一小孩说:“没有说反,电视这么演的,蜘蛛也能变成精吃唐僧。”
“蜘蛛有腿和嘴,螺丝没有,变不了人!”
“螺丝不长嘴怎么吃饭!”
遂开始辩螺丝。
凌霄:“花花在家吗?我刚去喊他,没人理我。”
田雨燕:“在家呢,上午几个同学来家里打游戏,你吃午饭没?”
“吃过了。”凌霄说,“院子里这是咋回事?怎么都不回家,在外面待着。”
田雨燕朝他嘘一声。
“别大声说,隔壁老雷家俩孩子闹矛盾呢,待会进来再跟你说,你再等等啊。”又转头对里头大喊:“花印!凌霄来找你了,出去接他去!”
又有邻居从楼上下来,挤在楼梯道里,似乎在做和事佬。
“江蓝啊把门开开,跟你妈你弟闹什么脾气呢?什么事说开了不就好了,人家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你是从你妈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能有什么隔夜仇?”
“你都快成年一大姑娘了,雷霆才几岁,你跟他一般见识干嘛呀?别钻那个牛角尖,外头这么热,她俩也没吃饭,待会中暑了,还不是要你端茶送水做饭煮绿豆汤。”
凌霄蹲在人群外面,有个男人瞧了他一眼,他也瞧回去,先把那男人看得不自在扭头。
花印趿拉双泡沫凉拖钻出来。
“让让啊,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别堵楼梯口聚众制造二氧化碳。凌霄!”
他一出现,凌霄就安心了,笑着问:“你在玩什么?我敲窗户你都没听见。”
“街霸的游戏卡!裴光磊带来的,刚好你来了。”花印兴奋道,“给他们点颜色看看,组队KO我好几百回了,当我家里没大人哪!”
人群好歹让出条口子,凌霄一言不发,跟在花印后面走。
本不想多管闲事,但隔壁家的动静太大,雷霆坐在地上蹬腿哭,鼻涕糊到太阳穴,屁股压着散落一地的碎照片。
防盗门开着的,纱门关得死紧,雷海分外识趣没在现场,苏小玲气得浑身发抖,高吼到处找老虎钳撬门。
一把尖嘴红把剪刀倏地扔了出来,砸到苏小玲小腿,幸好没被划伤。
苏小玲双眼通红,哆嗦扶上门框使劲摇晃。
“江蓝!你想把你妈也给剪了是吗!丢人现眼还不嫌够,你看看外面这么多人,全在看你妈的笑话,你开心了,满意了!我生你到底造的什么孽!”
她气急败坏抄起剪刀甩回去,没想触着门栏反弹回来,正中无辜路人花印的脚趾。
“靠啊嗷嗷嗷嗷!”
花印抱脚转圈,嚎得比雷霆还惨。
穿拖鞋到底有什么罪!
凌霄张口想说两句,被花印捂嘴硬生生拖进屋。
花印家大门是整块绿色透视玻璃,外面看不到里面,里面却将外头一览无余,花印嫌来往人多,烦,挂了个大蚊帐遮挡。
沙发崭新,瓷砖铮亮,花色粗毛线勾的沙发毯被扯下来做地垫,坐了几个人。
只有鲁夸一个熟人,其他……
凌霄挨个看过去,全员男生,没太接触过,印象里跟花印一个班。
田雨燕竟然同意他们在家打游戏,那肯定做过背景调查了,成绩应该都还不错,准允结交。
花印点兵点将介绍道:“这是裴光磊,这是陈飞,这是范小凡,鲁夸,凌霄。都认识了吧?”
凌霄:“夸夸我又不是不认识。”
“把他落下他会跟我生气的嘛~我把他们名字都写给你。”
花印进了卧室又出来,兴冲冲跑去厨房洗杯子倒水。
一楼的夏天很凉爽,凌霄赤脚去卫生间冲洗,留下一串温热的脚印,光从餐厅斜斜投过来,地面反光,一清二楚。
裴光磊懒懒搭着手臂霸占主沙发,踹鲁夸问道:“真听不见还是假听不见啊?”
鲁夸回头瞪他一眼,瞅了瞅,幸亏花印不在。
“你小声一点,凌霄可是会读唇。”
“听不见还小声一点,你是不是傻,我又没举着喇叭对着他脸喊。哎,花花!”
茶几堆着乱七八糟的东西,卡带包装,手柄线束带,摊开的几本《中华一题》,粉紫色发圈,电视遥控器,徐福记糖果铁盒,半个脚丫子。
花印将裴光磊推到旁边,嫌弃地看着脚后跟印痕。
“喊我干嘛,这个你自己给擦了,快点,旁边待会要放吃的,你脏不脏呀。”
裴光磊:“地上的不也有,你怎么不让他擦。”
花印:“凌霄待会知道擦,不用我说,你以为是你啊,在家作威作福,在我家还当地主,门都没有!”
裴光磊笑眯眯:“那可不是么,擦地是长工干的,在我家得叫保姆。”
“你嘴巴闭紧点吧!”
鞋柜没拖鞋了,花印大声找妈,转一圈回来发现凌霄怎么还没出现,难道被马桶吸走了。
“凌霄!你在里面干嘛?”
喊完花印才发觉干了蠢事,也许是跟同学玩太疯,差点把凌霄也当成他们。
好在凌霄不会锁门,花印偷偷拧开,先溜缝伸手进去吸引注意,以防凌霄在上大号。
“你进来吧。”
“呃……你在干啥?”
凌霄以一种高难度姿势站在洗手池前,右脚金鸡独立,左脚放在里面洗。
花印结结巴巴地说:“呃……你怎么不在浴缸里面洗。”
“你是说浴缸吗?不方便,那是泡澡用的。”
“给你冲一下有什么关系。”
“不方便。”
旁边放着肥皂盒,凌霄没用,花印又翻箱倒柜找新毛巾,凌霄看他那副鞍前马后的不值钱模样,笑着踢了下他的屁股。
“靠!凌小小你是不是跟江蓝姐学的,要造反!”
“你今天怎么这么殷勤,我又不是第一天来你家了,待遇是太君级。”
“我哪回对你不好了。”
“江蓝姐跟她妈妈怎么回事?”
花印特有脾气地哼了一声:“不就那回事,小的受宠,还是个儿子,姐姐就该让着弟弟呗,雷霆还能有啥新意,抢吃的抢玩的,一不留神玩大发打碎个水瓶。”
“那很危险,所以江蓝教训他,然后苏姨拉偏架?”
“岂止呢!”
花印眉毛耷拉下来,一只霜打的蔫茄子。
“江叔叔原来买的水瓶,早不用了,就摆江蓝姐床头,谁也不准碰,雷霆这狗崽子就是欠揍!”
花印一上午都在家,一开始不明就里听到声响。
小孩哭,女孩哭,女人哭,哭天抢地,围观完热闹,回来连输好几把,心里烦得想让他们要哭出去哭。
街道办、妇联、学校、银行,哪怕去法院哭都行。
“江蓝姐真够狠的,把门一锁,还特意留个空,坐在客厅剪照片。她跟江叔的,江叔跟苏姨的,他们仨的……然后就是雷霆他们,只要出现了苏姨,一律咔嚓一刀。”
花印伸出左手,五指并拢,右手比V一下一下地夹。
凌霄心惊:“幸好她还算理智,不是从脖子咔嚓一刀,不然苏姨得揍死她,更没法和解。”
花印:“嗯呐,你都看到了,中间剪开的——不过我还听人家说不光这件事,江蓝姐不是没考上大学么,喏,想去逢亭住校复读,不愿意读大专。”
“雷叔不同意?”
“不知道,不是雷,就是苏呗。”
“毛巾。”
“哦,新的用完了,你用我毛巾。”
“嗯。”
凌霄用完再过水,洗衣粉搓了一遍,仗着个子高,一张手搭到淋浴顶喷上面晾。
刚甩上去,花印大怒,凌霄又赶紧摘下来。
“上面是不是容易积灰,我忘了。”
“没积灰,我妈什么人你还不了解么,天天擦,比擦鞋还勤。”
“幸好田姨跟苏姨是两个性格。”凌霄靠着洗衣机感叹,“否则就你,感觉也是天天吵架。”
花印:“人跟人不一样么,还有江蓝姐,现在那么凶猛,小时候不也挺温柔,你特别喜欢她,跟她玩不跟我玩,人家进女浴室你都要闷着头跟唔唔——”
凌霄眼疾手快把他嘴唇压扁。
“求你忘了吧这种挫事,那都多小,我说话都不利索,你怎么就这种东西记那么清楚。”
“呸呸呸,你劲好大,捏我痛死了。”
“中考要考握力,回头你去我家,我专门给你做个秤砣练握力,临阵抱佛脚不灵光。”
“铁秤砣么?你又学了打铁?”
“无证哪能打铁,石头,抓螺丝捡的,特别光滑特别大,能当板凳,有点像南京的雨花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