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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烙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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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一入学时二中举行了摸底考试,说是考小学知识,其实暗戳戳加大难度,提升到了初一水平,并且,十分可怖地,还考了英语。
分数一出来,凌霄刨去英语,总分年级第一。
但可惜只有花印会这么算,学校还是加了总分的,30分听力挂零,120分的卷子,凌霄拿了惊人的59。
凌霄有自知之明,完形填空长C短A,他填着填着给自己填笑了。
但即使知道差,也没想到这么差,在黄城办公室看到统计时还是吓了一跳,硬生生从第一拉到80+。
汪谷幸乐呵呵道:“很有挑战性啊。”
凌霄汗颜:“以后要辛苦老师了,是我自己的问题。”
他一语成谶,没跟花印分到一个班,花印在1班跟鲁夸再续前缘,这届有不少老师的孩子,统一安排进了1班,说是小实验班也不为过。
凌霄则在4班,一个头一个尾,黄城没抢到花印,死乞白赖把他拉来了,汪谷幸第一次搭黄城,摩拳擦掌,胸有成竹。
失聪确实难办,但毕业考全县前三,什么概念,这种天资就算一棒槌打失忆了都能倒着背三字经吧?
汪谷幸40岁不到,脑袋圆溜溜,戴黑框眼镜,还有酒窝,是个可爱的中年男人,他拥有一把与外表极其矛盾的烟嗓,挚爱歌曲是《爱江山更爱美人》。
他也是前几年从别的镇子调过来的,没在家属宿舍捞到房子,独自住在城北筒子楼,因此购置一辆拉风的钱江摩托,宝蓝色外装,排气管锃光瓦亮,酷炫且骚包。
这次摸底考更像老师对学生能力的评估,此外没有任何作用,不用喊家长更不用挂校门口示众,凌霄拿了卷子回到废品站,挑灯夜读抄错题,奶奶掌油灯倒着看,分数鲜红。
“65啊?小,刚及格啊?”
凌霄默默把总分120遮了起来。
花印则没那么幸运。
暑假搬家后他恶补英语,田雨燕为此专门又买了台学习机,掌机大小,自带牛津大辞典,用笔点按就能听发音。
一通操作猛如虎,最后得分95,过了及格线,没过优秀线,那位省里来的英语宗师王红云把田雨燕喊去办公室谈了一个小时心。
“这个分数在二中来说呢,也不算很差,咱们当老师的要鼓励式教育,不能让学生灰心,可是家长不能真以为很好,在家里预习过了的,对吧?”
田雨燕连连称是:“天天在家背单词的,没有出去玩,咱家暑假刚搬家,估计还不适应新环境,我给他买了学习机了,那玩意儿……是不是没用啊?”
她有点后悔了,买回来才发现还能玩游戏,红黄蓝绿的几辆像素赛车,左右按键控制方向,不撞车就算胜利。
花印已经玩到700多辆的记录了。
王红云穿一身碎花裙子,手臂皮肤略皱,长了赭褐色的斑点,很严厉,看得出来在尽力微笑以达成和蔼可亲的面貌,可眼角闪烁的精光、不经意急促敲击桌面的食指,还有桌面上摆着的市级竞赛奖杯,都处处彰显着她的教学作风。
“花印跟4班的凌霄关系很好吧?我听说那孩子耳朵不太利索,你算算看啊,听力30分,95扣掉30,也就65分,更何况花印听力还扣了不少。俩孩子呢旗鼓相当,跛脚跛在一块,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说明——”
田雨燕道:“这可真不是啊,王老师,我家花……”
“先听我说完。”王红云还是无懈可击的微笑,嘴角却向下抿着了。
“呃……那你说。”
“凌霄的成绩单我也看了,漂亮得不得了,真要说跛脚,其他成绩还比花印高不少,尤其是这个数学,满分,他毕业考也是满分,不算稀奇,这理科啊本来就是二中的强项,强的就会更强。”
她将成绩单展开给田雨燕看,毫不避讳。
上头已经用红笔勾勾画画圈出许多个名字,背面还做了提炼分析,看得田雨燕直咂舌。
“我是个什么意思呢,前十名你看,9个女孩子,这个年纪女孩子的思维能力、逻辑、语言组织都是强项,凌霄除了英语全压他们一头,但也就是亏在英语,说出去,他就是82名,谁管他数学考第几?”
田雨燕还在懵着。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怎么还分析起凌霄来了?
王红云睇她一眼,要是田雨燕是她学生,恐怕就得挨训了。
“花印呢,跟凌霄就不一样,凌霄总归是特殊,花印还有得救。咱们理科强,难道就真的不要文科了吗?我最讨厌原来有些家长跟我说高二会分科,分来分去英语不还是要学?这是门真正的生活技能,上了社会都能用的!”
“……”
花印倒是比她妈更会做阅读理解,跳脚讥讽王红云:“哦,她的意思就是说凌霄没救了?我就只能靠英语拉一拉了?把我当她统治二中的投名状啊?”
“你考个95还敢跟我叫嚣!反了天了!说不操心你学习你就找点事给我做,生怕我肺管子气不炸是吧!”
田雨燕拿学习机去电子城修,本来也没坏,硬要老板把游戏给删了。
怎么删,系统里头自带的,你要删只能把系统给换咯!
什么是系统,系统是什么?
田雨燕受到冲击,她知道这都是跟不上时代带来的弊端,同一天,她买了全家第一部按键智能手机,插手机卡就能上网,一个月免费流量10兆。
花印缩着脖子想偷溜出门,田雨燕喝道:“干嘛去!又去找凌霄!”
“他帮我订正卷子。”
“他考59还给你订正卷子!”
“数学啊!”
“……骑自行车去,早点回来!”
王红云一番话没能动摇田雨燕,变着法说凌霄以后只会走下坡路,这不明晃晃歧视吗?
凌霄要是耳朵还好着,能考出这个数?
院子里,凌霄把花印的卷子翻来覆去一遍遍检查,匪夷所思。
“你这个题怎么填错了?我看你学习机有原题,我都做对了。”
花印/心不在焉看了眼,怀里把狗耳朵捏成两朵莲花。
“做过吗?忘了呗,没印象。”
凌霄又低头看了一会儿,跟花印打趣。
“我听黄子琪说,期中期末大考试用2B铅笔读墨判分数的,我们这两张卷子要是用铅笔涂,差不多轨迹都能重叠了,精准避开错误答案。”
“对对,咱俩心有灵犀。”
他还是敷衍的态度,似听不出凌霄言外之意,专心逗小黄土松。
“生命,下去。”
凌霄脸沉下来,两根手指将试卷笼成筒状戳小狗屁股。
黄土松听不懂人话,但很有眼力见,毛茸茸的棕黄色耳朵一颤,卷起尾巴俯冲溜了。
花印龇虎牙凶他:“你干嘛啊!我还没玩够呢!”
“——考试也是玩吗。”
汪谷幸发了听力原文,并且专门给凌霄一份带翻译的版本,凌霄擅长控制变量,稍一比对就发现花印连最简单的一道都瞎写。
“韩梅梅总共就说了一个水果,苹果,这你也能听错?”
“那我填岔了。”
花印把卷子抢回来:“你不要一遍遍鞭尸我了,王红云说一遍,我妈再说一遍,你还来。”
凌霄默默地望他,眼里说不清道不明,黏糊拉丝欲语还休的,又有难堪,又有歉意。
他一把拉住花印细瘦的手腕,往自个儿怀里拉。
很久没做过如此亲密无间的动作了,花印/心里一惊,想把手抽回来,但凌霄力道太大,铁栓一样牢牢锁着他的拳头,花印后退不得,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花花。”凌霄轻声开口,“你不用这样,我会努力考好的。”
他果然在措辞上没什么天赋,写作文能像甩对2对小鬼一样大片大片铺辞藻,需要真情流露了就脑子短路。
黄城做过这个实验,按串联电路图组了零件,开关是个铁丝,搭上,灯泡亮了,狂闪一下灭掉,挑开开关重来一遍,灯泡就歇菜。
一亮一灭,比星星眨眼的频率更快。
星星是从千万光年外眨的眼睛,但花印就在他眼前,近在咫尺,眸光比银河更璀璨,比繁星更夺目。
花印错开眼神,假装观摩月亮。
“那我下次也努力考好呗~”
……
夏秋之交,暑气与寒气轮番交替,正是吃螺丝的季节。
凌霄在清河下游挖了三桶,约有十斤重,两桶卖给大排档,再特意去小店买了根五毛钱的三笑牙刷,把剩下一桶泥沙洗干净,送去花印家。
自搬家以后,由于跟大排档顺路,凌霄找花印的次数不降反增,横竖绕不开清河。
一只漆黑的噪鹃跟着他飞,这鸟不好,老吵他奶睡觉,还蹦下来跟生命对骂,大清早的鸟飞狗跳。
凌霄砸石头在行,看准躁鹃鸟喙大张,停在一颗槐树枝上,用力砸过去。
噪鹃咋咋呼呼乱扑腾一阵,又换了颗树,继续看。
“你看我干什么,叫,乱叫,你又吵不到我。”
他继续捡石头在手里掂量。
“啸——啸——”
“你护送我吗?我去清河南边,你别去,到时候记住花花家的窗户了,老去找他,吵得他也睡不着,他睡不好发脾气,乱打人,很可怕。”
“啸——啸——”
“周七了,怎么没来找我玩,不想跟我背单词么,应该是吧,还是又怕刺激到我。我知道他会做题,他做他的,我念我的,还跟小时候一样不就成了,他家那阳台——算了,再跟你声明一次别跟了,你走吧,不要记得他家在哪。”
左驱右赶不不奏效,凌霄祭出大杀器。
“烙舞!烙舞!爱!爱!哎儿,噢,喂,一!烙舞!”
躁鹃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