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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同行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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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雨天的时候人格外喜欢做点别的事。
比如黎嘉树压根不想学习,他开始约人一起喝喝酒,结果不知道是上帝故意惩罚他闲散还是大家都是故意避开他。
他找来找去,只找到了一个印度人。
本以为就是和人家聊聊天喝喝酒就过去了,结果下午三点时那人提着两个塑料袋即时降临他门前。
他注视着袋子里的肉和菜,克制住自己才没问怎么了。
黎嘉树侧身让开,印度人显得很开心。
他没住过studio,对黎嘉树的住处这好奇那好奇,搞得黎嘉树开始烦躁。
本想张口问他到底要做什么,那印度人忽然挽起袖子说要给他做咖喱吃。
本身没吃午饭的黎嘉树想了想就随他去。
谁曾想做咖喱也要冒烟,烟雾报警器响彻全楼的时候,他想死的心都有。
他站在门口位置抱胸看着一脸歉意的印度小哥,然后打开门,正要说什么。
忽然隔壁的门打开了,女生拖着乐器正在往出来跑。
黎嘉树伸出手拽住了乐器的背带,女生卡在了那里。
“不用跑。”
他懒洋洋地说。
林静仪转头看了一眼他,又看到了屋里,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无语地摇摇头要回自己的房间,黎嘉树却没有让他走的意思。
他饶有兴趣地看着林静仪的乐器问:“这是bass,还是结他?”
林静仪拍开他的手说:“结他,有事吗?”
“冇。”黎嘉树看她有生气的征兆,识趣地后退给她让开路。
“我只是想说。”黎嘉树在林静仪背后说:“你可能误会我了。”
但他不会解释。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的误解,他曾经也会解释,会想要所有人知道真相,后来他发现,没人在乎真相,也没人在乎他。
他15岁就学会了抽烟,但当时父母忙着离婚根本无暇顾及。
他慢慢学会了闭嘴。
“是吗?”林静仪回答道:“我同你不熟。”
“嗯。”黎嘉树无所谓地瘪嘴,然后转过身去跟印度人说话了。
就在林静仪要关上门的时候,黎嘉树忽然出声:“你弹的那个曲子,我一直都很喜欢。”
Bread乐队的Make it with u
他听过很多很多遍,他也这么说了。
林静仪愣住了。
-In every little thing only time will tell
-But u believe the things that I do
-and we’ll see it through
黎嘉树说完就从兜里掏出一根烟,点上后下了楼。
楼下消防车已经到了,他得下去付钱。
他不会放过那个印度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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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在学校的餐厅,林静仪正在吃饭,忽然抬头看见黎嘉树被一大群人簇拥着走进来,他们说说笑笑的,在说什么有趣的事。
忽然黎嘉树偏头,隔着重重人,与她眼睛对上。
那一刻,周遭嘈杂都消失,盛大日光下,林静仪忽然发现,黎嘉树的瞳孔很浅,漂亮到像琥珀,又像吸血鬼。
他勾唇对她笑了一下,很快的动作,只有她一人看见。
随即转回头回归那些人中。
林静仪拿着叉子的手卡在空中,嘴里的香肠索然无味。
和林静仪同行的女生见她一直盯着黎嘉树目不转睛,遂撞了撞她胳膊肘问:“你也知道Latham啊?”
林静仪收回视线说:“听说过一些。”
心率其实有些异常
而另一边的黎嘉树正在用夹子夹菜,间隙里看向林静仪,发现已经人去座空。
还真是难讲话的一个人。
黎嘉树对旁边的Anthony说:“你看见刚刚坐窗户边上的人了吗?”
Anthony问怎么了,他笑笑说:“奖学金第一个就是给她的。”
Anthony关注点完全不同,他说:“你怎么突然关心起奖学金来了。”
黎嘉树想了想说:“那也有可能是对人有兴趣呢。”
Anthony露出了隐秘的微笑,似乎当作他又在讲一场隐晦的随意的笑话。
“你不是最憎学习佬?”
他问。
黎嘉树沉默着把夹子返回原位,然后推Anthony:“走快d去找座位啦!”
嘻嘻哈哈的,无人当真。
倒是黎嘉树回了studio久违地没去酒吧,而是敲响了林静仪的房门。
他站在女孩的门口,笑的阳光灿烂。
“要不要同我聊聊?”
这次没有印度人,没有警报,没有消防车。
林静仪的studio闯入了一个不速之客,也是她所处的领地里第一次出现男人。
黎嘉树穿着克罗心的皮衣站在门口,朝她笑着讲话,语气里还带着一丝请求的味道。
黎嘉树应该高过一米八,所以离得近时,林静仪都要抬头看。她微微抬头就看见黎嘉树漂亮的下巴,不是很尖的骨头,反而是有些平却流畅紧绷的下巴,宽阔的肩膀窄窄的腰,从眼睛到鼻子,无一处不是刚刚好。
正是这样一份刚刚好,组成了光芒耀眼的黎嘉树。
黎嘉树没有说话,却已胜过千言万语。
林静仪忽然觉得,她应该是对他有些许好感的。
可能是从他说出那首他们共同都很喜欢的歌开始,也可能是她看见他被热情女人缠绕的窘迫开始的。
他某些特殊时刻的表现,带着一种浓浓的独特意味。
林静仪喜欢被偏爱,但她从来不会过多要求。
家教极严的她习惯把所有事压在心里,喜欢把所有的要求想法渴望藏起来,然后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去面对所有人审视如探照灯的目光。
但她在遥远的伦敦,离香港十几个小时的异国他乡,忽然生出想要反叛的念头。
她不想做建筑这个行当,她想要去写歌。
她不想按部就班地嫁人生子,她要轰轰烈烈地恋爱一次。
她想要的很多很多,但她总觉得,黎嘉树会带着她实现。
“你都要同我聊些什么?”
她问
黎嘉树看着她缓缓道:“你想聊什么都可以。”
林静仪还未说话,听见他说:“没必要躲着我走,我又不是怪物。”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轻松,仿佛是要约她去看海。
“我没有。”
林静仪否认。
“那就是我想多了,对不住。”黎嘉树微微低头,然后说:“我说完了,你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林静仪平静着注视了他一会,黑色的头发被走廊里的风吹起,背后放着的白色结他还有黑色贝斯与她模样完全不符。
她的睫毛很长,白色的皮肤透着一点点血色,像是在发光。
黎嘉树的视线从眼睛移到地下,时间久到他以为林静仪又要沉默的时候,她忽然问:“吃饭了吗?”
“我今天包了饺子。”
她侧身让开门。
当黎嘉树看见林静仪的酒柜时觉得有些感叹,这世上总有些人用两种面貌过活,比如说林静仪就是这种人。
人人都以为她是刻苦勤奋的华人,抱着一种stereotype在看着她,但或许只有黎嘉树一个人知道,她有着满酒柜的酒种,有摇滚乐器齐全的录音室。
她在伦敦有一个自己的小世界,不用对外人公开,也不用害怕被侵犯。
他终于懂得为什么他之前从没遇到过林静仪,大概率是因为她有避开所有人的能力。
她的允许进入是关系更进一步的暗示,也是一种放任。
黎嘉树看着林静仪拿着两个洗干净的玻璃杯出来时,惊觉自己应该帮主人做点什么,他开口问,却收获一句不必。
下一秒林静仪回到厨房端了两盘饺子出来,还问他吃不吃什么调料。
黎嘉树问她:“你怎么会做这个东西。”
林静仪说:“跟家里保姆学的,以前过节,大家都吃元宵,只有她一个人给自己做个饺子。”
“我倒觉得饺子比元宵好吃。”
林静仪抬起头看见黎嘉树熟练地倒了醋酱油,甚至还加了辣椒时也开始疑惑:“你......”
“其实我是北京人。”黎嘉树眨了眨眼睛说:“不过我七岁被家里带来香港,再也没回去。”
“像你一样,我小时候也吃饺子。”
林静仪站在原地忽然笑了,有些肉的鼻子出现一两条皱纹,脸蛋圆乎乎的发着光,她似乎很开心,嘴角都有猫纹,酒窝单边一个,很独特。
“笑什么?”
黎嘉树很疑惑。
林静仪笑到喘气都有问题,她指着碗说:“你不觉得很好笑吗?”
“两个香港人坐在这里吃饺子。”
“那应该点嘛?拜财神关公再烧几个纸钱说求神求神?”
黎嘉树完全不理解她在笑什么,一脸茫然。
林静仪看见他有些傻痴痴的表情,笑得更凶了。
黎嘉树无奈叹了口气转过头去,“快点吃吧,别笑了。”
林静仪正慢慢停止的时候忽然听见黎嘉树慢悠悠地说:“喜伤心啊你知不知道,不要这么大喜的,对身体不好。”
林静仪又笑了起来,她这次用手捂着嘴,离黎嘉树好近好近,眼尾上眺好似燕尾,漂亮的睫毛投下阴影,黑色的眼珠像吸人的漩涡。
黎嘉树近到听见她的笑声,近到看见她的眼睛,近到下一秒能吻上她。
她还毫无戒心,她笑着望着他。
黎嘉树听见自己心里叹了口气。
伦敦久违地有了日光,从窗户透进来很多很多,黎嘉树听见林静仪笑话他:“你怎么讲话像我阿爸。”
黎嘉树虽然笑着回嘴:“你想做我女儿吗?”
但心里却一片微澜。
他很久很久没有体会到这种感觉了。
大概是鲜活的生命带给他的久违的感觉。
刚到伦敦读olevel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是被流放,在寄宿制学校里听从“狼性贵族”的教育长大,吃饭喝水都被严格管制,alevel的学校忽然变成了教会学校,抽烟喝酒根本无人管束。
但无论他怎样挣扎,他的父母都没有转过身看看他。
他们留给黎嘉树的,只有争吵谩骂,还有分离的背影。
黎嘉树上飞机那天也是自己登机的。
飞机起飞的那一刻,全世界在他眼里都失去了光泽。
爸爸妈妈,他曾经这样写过一封信。
因为你们,我不再相信爱情与婚姻,我想我一辈子都不会结婚。
这是他对他人生的答案。
可是此时此刻,他看着眼前的女孩,不知道怎么形容那样微妙的感受。
如果你曾经碰到过看似和你一样的同路人,那你就会认为,你们会懂得对方。
无论是痛苦,还是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