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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Satan ...

  •   1995年,林静仪回到香港,在尖东开了一家自己的工作室,三层楼,玻璃大平层,阳光好的时候能看见维港的海。
      她只做富人的室内设计的生意,看似清闲又有钱。

      但她过的其实不算很富裕,因为她在做烧钱的作曲编曲工作,为此还在地下室修了一间工作室。
      回到香港后的11月,初冬时节,有人找上门来邀请她做一部电影的配乐。
      她犹豫了一天还是接了下来,之后一个月,她除了嘱咐菲佣,就再没出过那个地下室。
      她在里面除了吃饭睡觉洗澡,剩下的时间都在写歌,她用了能用的所有可能,写了一首空灵至极的歌曲。

      她的恩师为她改了改,然后找到了儿童合唱团,配上轻轻的竹节敲击声,电影主题曲随即被送到监制手中。
      整整一个月,她都没见过天光。

      结束那天,她走上楼梯,看见大厅沙发上坐着人。
      男人正在翻杂志,听见声响抬起头来,见到是她笑得开心:“你老师说你今天可能会出来,我就直接来了。”

      “去哪里?”
      林静仪把地下室的门锁上问。

      “澳门,玩一玩。”
      男人站起身,白色的运动鞋配休闲工装裤,一副美式潮男的风格。

      “那你等我一下,我收拾收拾。”
      林静仪把头发扎起来开始收拾行李箱,男人走过去蹲下帮她整理,手法娴熟,对这里也一副主人的样子。

      “梁轩宁,帮我去拿一下.......”林静仪指着二楼说,“卡,黑卡。放在二楼茶几上。”

      梁轩宁却没动:“用我的卡就好了,你光带点衣服。也可以那边再买。”

      林静仪收拾东西的动作停了一下,她抬起头看男人的眼睛,后者迎着她目光毫不退缩,过了一会林静仪沉默着低下头。
      她太清楚共用一张卡的意味。

      他们其实都清楚。

      可她其实并不愿意。

      “多谢。”她小声说。

      梁轩宁笑着继续说:“我给你点了咖喱鸡,没点叉烧饭。”
      似乎是太了解她。

      可她根本不想吃饭。

      “多谢。”她还是这么说了。

      梁轩宁是地产集团梁氏的小儿子,毕业于香港大学法律系,第二学位金融,长相不差,性格都好,能干也能玩,年轻时候还组过乐队。

      她回港后听从父母的话和他见了一面,然后如同流水落花一般自然而然发展了下去。
      有人问过她愿意吗?和这个人步入婚姻殿堂。

      她茫然地想了想说不知道,或许吧。
      或许她的人生就是这样子了,和这个她不抗拒的人步入婚姻坟墓。
      像她的父母希望的那样,成为梁太,成为梁氏的半个主人。

      她低着头叠着衣服,梁轩宁在一旁帮她check list,偶尔抬起头问问她最近曲子做的怎么样?
      梁轩宁喜欢摇滚,而她对摇滚研究不深。同样梁轩宁其实也都不懂她。
      例行问话一样的索然无味。

      “仲未听。”林静仪说完合上箱子,梁轩宁顺手接过。
      黑车已经停在门外,车牌是熟悉的梁轩宁的英文名。

      林静仪恍恍惚惚被车过澳门停在葡京门口。
      因为太困,又或者是不想面对梁轩宁,她还闭着眼睛睡了一会。

      到了的时候是梁轩宁把她叫醒的。
      她对拍老虎机和什么猜大小才没兴趣,她对进赌场更没兴趣,梁轩宁都知道。

      但梁轩宁喜欢往赌场里扎。他可以赌通宵,然后赢钱离开赌桌。
      所以其实她只是来陪他,大部分时间她都住在酒店里百无聊赖地看翡翠台。

      这次也一样,梁轩宁先陪她去酒店前台check,然后送她上楼再下楼去赌场。
      他把卡掏出来,那间永远为他留着的房间就会开放。

      林静仪头昏昏沉沉到下一秒似乎要倒下来。
      “林......静仪?”

      有人叫他,不是梁轩宁的声音。
      她循声望去,视线停在离她不到一米远的地方。

      “Anthony?”林静仪慢慢聚焦看着那个人问。
      梁轩宁走过来揽着她肩膀问:“这位是?”

      林静仪说:“我曾经在伦敦的同学。”她顿了顿又道:“好久未见,不知你太太来未?”

      Anthony看着林静仪说:“她说肚饿,先去包间了,缘分使然,要不一起?这位我都认识,大名鼎鼎的梁生。”他伸出手,梁轩宁对他态度缓和一些。
      “我和静仪不太饿,您还是尽量照顾您太太。”

      Anthony神色有些奇怪,他说:“那好......再联系?”

      林静仪和梁轩宁先上了楼梯进了房间,关上门梁轩宁忽然问:“他从前是不是......?”
      林静仪忽然哈哈大笑道:“点解这么想?”

      梁轩宁揉了揉眼睛有些委屈一样:“你们之间气氛很奇怪。”
      林静仪摇摇头说:“没有,我和他真的只是朋友而已,当时华人圈就那么大。”

      梁轩宁见她神色坦然,遂把心吞回肚子里,脸色也转好,还问她:“你要和他吃饭吗?”
      林静仪摇摇头说:“不了,我想睡觉。”

      她挨着床就睡过去,连衣服都没脱,梁轩宁下楼上赌桌,她再睁眼的时候,玻璃窗外已经全黑了,能看到漂亮的凼仔夜景。
      空调低声运转,她坐起身,肚饿的感觉太过明显。

      梁轩宁还未回,她想拿起座机给前台打电话订餐。
      电话铃声却抢在她之前响了。

      她接起,温和的女声传来:“梁生,1801号房的陈生在珍懿居定了包房,邀请您同您朋友一同度过晚餐时间。”
      Anthony姓陈。

      “几时?”
      林静仪问。

      “一个钟后。”
      林静仪想了想说:“好。”

      一个小时,她洗澡换衣服再下楼完全足够。
      可出乎她意料的是,说是包房,里面只有一个人。

      Anthony坐在椅子上,她站在门口问:“陈太呢?”
      Anthony说:“她不饿。”随后起身为她拉开椅子。

      林静仪落座,把手包放在一旁。
      Anthony给她倒上香槟,菜一个一个地上,沉默也一点点蔓延。
      刀叉碰撞的声音比什么都明显。

      “林静仪......”对面人先开了口:“什么时候返港的?”
      林静仪想了想说:“今年元宵节。”

      她听见Anthony小声说:“原来你都留在伦敦工作了些年。”
      林静仪说:“当时我想既然来了就留下吧,是我父母让我早些回去,他们比较相信大陆政府。”

      九七快到了,人心慌慌和移民的大浪潮里,林静仪却反其道而行回来了。

      Anthony也是啊,虽然他回来的都早。
      medicine要学六年,他在1993年回到香港,供职于自己家的私人医院,偶尔做出诊医生。

      林静仪都是随口答他的话,时间被拉到冗长又无聊,问答之后又陷入沉默。
      林静仪知道,这顿饭真正的目的地即将到达。

      “见过Latham吗?”
      她听见这个名字的时候,无论是从谁嘴里说出来,她都会恍神几秒,仿佛磁带卡住,大脑里只剩下细刺啦啦的声音。

      可她恢复的很快,那一刹那又低着头,无人看见,还以为她冷静到点。
      “你没见过吗?”林静仪反问道:“他日日都出现。”

      大街上,某个巴士站,某栋大厦的广告牌前,打开电视的瞬间,节日的时候。
      哪里都能见到他,通街都是他。

      Anthony摇头道:“那你应当没再见他,他这年过的不甚如意。”
      那又怎样。
      这句话被林静仪用一块牛排堵在嘴里,转而用敷衍的笑替代。

      “我不懂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我觉得很可惜。”

      他们曾经被讲为最最合衬的那一对,所有人都知道,黎嘉树和林静仪他们很爱对方。
      轰轰烈烈地走过在一起的岁月,然后突如其来地分开。
      在所有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时候,黎嘉树已经回到了香港。

      暖光下,Anthony试图看出什么,看出林静仪脸上的悲伤,看出她的怀念,但是他并不如意。
      她平静到吃下额外要来的虾饺,然后抬起头微微笑道:“不必可惜。”

      不必为他们可惜。

      1990年圣诞节,她曾经问他:“你的名字,嘉树是什么意思。”

      “赤日流金,嘉树之阴。”
      他坐在火堆旁看着天空说:“我阿妈给我起的。”

      她当时说什么呢?
      她说:“你阿妈一定很爱你吧?”

      黎嘉树那时候没有说话。

      五年后她看报纸的时候才知道,在黎嘉树15岁的时候,他父母就已经离婚,所以才被送到伦敦读书,这么多年来,他都一个人生活,回了香港也是和父亲在一起。

      你看,她并不了解他,黎嘉树也不愿意说。
      他们看起来甜蜜的日子,无非是在孤独的异国他乡一时冲动,以为手牵手就可以共度所有的艰苦日子。
      可是他们都并非一路人,所以随时可以抛下另一个人离开。

      有什么好可惜的呢?

      Anthony说:“林静仪,还是这么冷静,你永远都这么冷静。”
      他缓缓说:“黎嘉树离开伦敦的时候你看起来一点都不难过,我们担心你会哭会消沉,可是你还是拿了那一年的奖学金。”

      “你其实并不喜欢他,对吗?”

      林静仪笑而不语,嘴角上扬,在灯光下看起来可以温柔也可以冷漠。

      Anthony颓败地垂下头说:“果然。”
      他的刀刮过盘子,尖锐的声音让两人眉头都皱紧。

      他正下定决心要说什么,林静仪忽然拿起纸巾擦了擦嘴说:“如果没有什么事我就要走了。”

      “过几天回香港吗?”Anthony问。

      “不,我要去莫斯科。”林静仪摇摇头:“近日太累了,想要休息一阵子。”

      她开门的瞬间Anthony叫住了她:“我不是做说客,但他其实很爱你。”

      林静仪笑出声问:“他说的?”
      Anthony点点头。

      “那好吧,他说爱那就爱吧。”林静仪把头发绕到耳后,觉得此情此景有些滑稽。
      他那么爱说话的人,那么善于表达的人,那么......那么糟糕的骗子。
      怎么会有人信他的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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