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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九月二 ...

  •   吃完面条,周末放下筷子,对起身收拾碗筷的施杨说:“大叔,你今天放学来接我吗?”
      施杨应了一声,但应得太漫不经心,以至于周末觉得他根本没听见自己说了什么。
      “看着我的眼睛。”
      施杨转过头,死鱼眼没有一点精气神。
      “今天放学来接我,知道了吗?”
      “嗯。”
      “就算有临时任务也一定要来。听到了没有?”
      施杨点了点头。
      周末这才满意,背起书包上学去了。
      周末的母亲名为周屏,父亲叫李志章。李志章有一家名为小李煎包的煎包店,但生意不景气,加上这厮又有赌博的习惯,家计常年入不敷出。为补贴家用,周屏除了日常照顾周末外,还会出去找些零工干,可惜赚得不多,好不容易省吃俭用存了两年的存款,竟意外被李志章发现了。李志章一气之下,险些将她打成骨折。
      周屏无法容忍李志章使用暴力,带着周末逃走了。她当年因私奔与父母断绝关系,不过她的父亲还是找到了她,与她冰释前嫌,把名下的房子过继给了她。除去每月房租,周屏母女俩的生活负担小了不少,就在她们以为她们将要迎来新生活的时候,李志章找上了门来。
      李志章垂涎的自然是周屏的房子。可周屏不允许父亲留给自己的遗产被这畜生糟蹋,更何况这家是她和女儿迈向新生活的起点,说哪怕是死也不交出去。李志章暴怒,抡起桌上的菜盘对其当头一砸。周屏在气息奄奄之际,仍不忘拖着李志章叫周末逃走。周末哭喊着跑下楼找人求救,结果撞上了施杨。
      等两人回去时,李志章已不见了踪影,周屏也没气了。看周末无依无靠。施杨就收养了她,和她一起生活了两年。然而周末迟迟没从母亲死亡的阴影里走出来,加之其又对施杨没有安全感,故而两人的关系仅是止于表面,从未有过心对心的交流。
      周末今年十四岁,金堰初中新初二。她天生一副洋娃娃般的五官,眼睛很大,瞳仁的颜色很深,深到虹膜和瞳孔都认不出来的地步,使她的眼睛看起来不仅没一丝生气,还带着令人战栗的寒意。再加上左脸上的丑陋胎记,她从小就十分自卑,受到的歧视与欺负不在少数。她总会散着头发来遮挡胎记,可惜这样并没有什么用。
      其实若可以,周末真不想去学校。但周屏说女人一定要自立,要她好好读书,将来找一份安稳的工作养活自己。周末很听周屏的话,学习成绩一直维持在班级里的中上水平,对他人的惹事挑衅也尽量能避则避。她要施杨下午来学校接送并不是一时起兴。因为时隔一个暑假,班里那些“班霸”憋了那么久的气,心里自然不舒服。除了在校期间被“关爱”外,周末经常会在放学时被围堵,毕竟在外面秀功夫的空间可比在学校里大多了。
      然而今天有些奇怪,那个专欺负她的小团体竟然没有丝毫要行动的迹象。可周末明白什么叫暴风雨前的平静,越是这样,之后的事就越恐怖。
      由于金堰初中食堂的容量有限,除却初二,初一初三都在教室里吃。食堂事先有给班级分过座位,一桌可做八人,所以每班都会将人分成若干个八人小组。为维持食堂秩序,小组里的人分工合作,轮流去窗口拿已乘好饭菜并叠好的菜盘、水果或饮料汤类和碗筷。周末又很不幸地被分到了“班霸”那一组。
      “班霸”的小团体中,主干刚好七人,为首的名为吴英博,名字听起来像男但是女,人高马大,脾气冲,父母为校长关系户,是那种再皮的男生也不敢惹的类型。吴英博来到座位上只管坐下,其她人赶紧去端饭伺候主子,尽管桌上有八份饭菜,但周末却站在远处没过去。
      周末知道她们这么做是为了引诱自己,于是等别座空出以后,去端了份饭,刚想就近坐下吃饭,却不料被谁推了一下,导致盘中的饭菜全部倒在了前面男生的身上。这个男生被老师叫去训话因而来迟了,本来就在气头上,现下又被倒了一身饭菜,当场对周末破口大骂。周末也没好到哪去,被溅了一身油汁。
      “这位同学,你先别生气。”这是吴英博座下第一护法郑涵,刚才就是她推的周末,“快去把衣服换了吧。”
      男生愤愤,再骂了声“傻逼”后离开。周末斜视郑涵,见她阴险一笑,不禁握紧拳头,上去狠推了她一把。郑涵虽然撞到了柱子,但顶多起一块淤青,可她却搞得断了根骨头似的大喊大叫。吴英博连忙带着姐妹们上场为郑涵讨公道。
      周末不怕死,直接和吴英博开打。然而她和对方完全不是一个重量级,一下子就倒在了地上。但她不服输,扑上去咬了吴英博一口。吴英博被咬痛了,便死抓她的头发,另外几个女生慌忙赶来帮忙。
      一名老师被惊动,赶紧前来阻止。接着午休时刻,周末班主任的办公室里,吴英博恶人先告状:“老师,我们已经端了八份饭菜。可周末她就是不来吃,还去另外端饭。她撞到的那个男生很凶,郑涵主动帮她解围,但她却……”
      周末抗议:“是郑涵故意推我的!”
      “说什么假话!郑涵是好心叫你来吃饭的,她没有推你,我看到了!”
      “是的是的!我们也看到了!”另外几名女生纷纷附和。
      “说假话的是你们!”
      “我们没有!明明就是你撞了人还推了郑涵,现在还装受害者吗?”
      女孩们你一句、我一句,吵得班主任头都大了。她问:“周末,你为什么不和她们一起吃饭?”
      周末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因为她知道,如果去了的话,那么现在,自己就是以别的理由站在班主任面前了。
      班主任再问:“为什么不和她们一起吃饭?”
      “……”
      “郑涵去医院了,如果她哪里伤到了,这个责任你负得起吗?”
      “……”
      “周末,你上学期期末答应过我,新学期会乖一点。这才新学期第一天,你就是这样答应老师的?”
      “……”
      “老师明白你失去妈妈的痛苦,但也不能发泄到同学们身上啊。同学们帮你,你就要好心接受,哪儿能恩将仇报的?你这样会被说成没教养的知不知道?”
      周末咬着嘴唇,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
      “算了,”班主任叹了口气,“叫你叔叔来学校一趟。”
      施杨手机关机,班主任还要开会,只好叫周末回家后再和施杨说。教室里闹哄哄的,见周末她们回来后,学生们瞬间安静。坐在周末身边的人不喜她满身油味,各个都捂着鼻子。
      周末咬牙切齿,不敢抬头。
      她不想看到他人的目光。
      下午,周末早早地理好书包,刚站起来,却有一人过来道:“跟我来一下,我有事和你说。”
      这男生和周末同班,名叫孙钱,因得了小儿麻痹症而瘸腿,家里又穷。班里的人,不管男生女生,都不喜欢他。简而言之,他和周末同病相怜。
      周末自认为和他没有任何来往也没任何话好说,但见他那飘忽不定的眼神,她立刻明白了,“好。”
      班里人纷纷起哄说“要告白了告白了”。周末白了这些幼稚鬼一眼,背上书包和孙钱离开。孙钱把她带到了学校里的一个偏僻角落,停下后什么都没说。周末静静地站在他身后,突然全身被一桶脏水淋湿。
      “哟,这不是我们的周末同学嘛。”二楼钻出了吴英博和一个女生的脑袋,“独自和孙钱来这里,是要听爱的告白吗?”
      周末转身就要离开,却不料被几个女生拦住。吴英博捧着双脸道:“怎么,不听告白了?明明你们两个就是天生一对天作之合啊,一个丑一个穷,真是不能再搭。”
      周末试图突破包围圈,奈何双手敌不过八拳,很快就被压制。吴英博幸灾乐祸道:“哎哟哟,这么着急离开,是要去做什么啊?难道是那个流氓大叔吗?你可真是厉害,不愧是贱人生的小贱人。虽然长了一张丑八怪的脸,但完全把你妈的良好基因继承过来了。这么小就会勾引男人,还是老男人。你也要学你妈一样,当一个私奔出逃却被骗的智障婊子吗?”
      若这番言论只是对周末的人身攻击,周末能忍,但谁要是敢说她妈妈的坏话,她一定不会放过。然而一个人能爆发的力气终究是有限的,就算拼尽吃奶的劲,周末仍旧打不过那四人。吴英博和她的“手下”兴尽而归,孙钱自顾自落荒而逃。周末站起来,默默走出校园。
      天色渐渐暗下,停靠在校门口的车尽数离去,校园也重归沉静。此时已是六点,距离放学已过了一个半小时。周末独自站在树下,期间虽有好心的保安前来关照,但周末并没有理他。又过了半小时,一滴眼泪掉在了地上。周末擦了擦脸,背好书包回家。
      灰蒙蒙的天空下没几个行人,只有偶尔几辆车驰过。其实周末本可以不理孙钱,但若她不跟去,被泼脏水的就是孙钱了。周末是个好女孩,她不想别人因自己受苦。只可惜人的好心与善意唯有在对方接受后才会成为好心与善意,若对方拒绝,那只能是自作多情自讨苦吃。
      周末走着,再次伸手擦掉眼泪。
      “小~末~末~”
      周末脚步僵住,怀疑自己听错了。她愣愣地转过头,只见一个穿着土黄色夹克衫、眼角满是皱纹的男人正一边邪恶地笑着,一边抬手挥了挥。
      李志章?!
      周末拔腿就跑。但李志章却轻松逮住了她,一手钳着周末的双手,一手抓着她的脖子,凑近她道:“真是的,见到爸爸也不用像见到魔鬼一样吧?”
      他的口臭简直要让周末吐出来,“你才不是我爸爸!快放开我!”
      “哼,尽管没有血缘关系,但至少我也当了你十多年爸爸呀,我的乖女儿。你妈妈不在了,现在,轮到爸爸来照顾你了,你说是吧?”
      “你放开我!你快放开我!救命!有没有人?!”
      “你喊什么喊?哪有女儿在爸爸面前喊救命的?哎呀,末末,你可真伤爸爸的心啊。明明爸爸现在就只剩下你了。”
      周末当然明白这混蛋是为了钱才回来的,当即拼命挣扎起来,“你这个人渣!放开我!”
      “人家小姑娘都叫你松手了,你就放开嘛。”
      李志章一看,那是一个全身黑的非主流,不知何时冒出来的。他刚想说什么,陡然感觉一股暖流冲下肩膀。愣了几秒之后,他抓着被割破的动脉,瞪着那个非主流青年,幽怨地道:“你、你……什么……”
      青年连正眼都没瞧他,而视直直地注视周末。起先被血溅到时,她还只是发怔,但见李志章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吓得连连尖叫。
      青年甩掉蝴蝶/刀上的血,走到周末面前蹲下,笑眯眯地说:“你好啊,周末同学。本人名叫楼莲,绰号‘榴莲’,单身,已有恋慕女神,目前妹妹招募中。你那么可爱,年龄也刚刚好,要不要当我妹妹和我一起走啊?我会好好疼爱你的。”
      “杀……杀人了!”周末失声大叫,踉踉跄跄地跑走了。楼莲微微一笑,毫不介意地说:“我允许你先跑一百米,要是被我抓到了,就要乖乖跟我走哦。”
      周末一边喊着“杀人了”“救命”,一边慌不择路,完全没察觉到背上的书包不见了。她不知道那个非主流是谁,但他一定不是个简单的人物。跑着跑着,她忽见前面有个人影,以为找到救兵的她惊喜过望,刚想上去求救,却顿时呆若木鸡——那是楼莲。
      楼莲笑着,举举右手上的书包,“你的书包……”
      不等他说完,周末撒腿就跑。她此时已慌乱到了极点,也没想那非主流是怎么跑到自己前面的。她很害怕,六神无主,只能边逃边喊“大叔”。
      倏忽间,前方又是一道黑色人影。周末见了再次绝望,第二次转身跑走。楼莲就这样来回玩弄了周末十次,十次后,周末体力耗尽,趴在地上又流泪又干呕。楼莲似乎也于心不忍,劝道:“你就别倔了。我不骗你,我带你回去是真要把你当妹妹养,绝不会做出任何坏事。再说了,你跟着你那个什么大叔,指不定哪天就被他卖了。你就相信我吧,好不好?”
      周末愣愣地抬起头,看向他那圆溜溜的卧蚕眼。她知道对方没骗自己,可是……
      “卖我……是什么意思?”
      “诶,你还不知道吗?也对,你没带‘狗圈’,不清楚也是自然。”楼莲想了想,“我知道你会读心术,我和你是一类人,也有普通人没有的异能。政府设立了一个部门,专门管理我们这样的人。但管理什么的,始终只是说说,那狗部门抓我们过去,不是当实验体解剖就是逼我们成为他们的狗。你那个大叔,就是部门的人。他当初帮你,也是因为你是‘怪胎’。”
      “大……大叔他……”
      “你该知道我没有骗你。你若跟我走了,我会带你去一个安全地方。那里都是像我们一样的人。去了那儿,再也不会有欺负你的人了。”
      “真……真的吗?”
      “嗯。”楼莲眼神真诚。
      “我……我……”周末犹豫片刻,爬起来,再次跑走了。
      “哎呀,”楼莲摸摸脑袋,“可真是个磨人的小妖精。”
      周末并非没动心,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逃跑。她此刻已无法思考,脑袋里全是施杨的死鱼眼。她擦掉模糊了视线的眼泪,撞到行人后,一个“救”字尚未说完,但见眼前仍是黑色的衣服,一个激灵赶紧回奔。那人连忙拉住周末的手。周末挣扎道:“不要不要!我不要跟你走我不要!”
      “这位同学,发生什么事了?”
      “不要不要!你放了我吧!我不要跟你走!”
      “这位同学你冷静一点!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直到那人提高了音量,周末才反应过来,这是一位斯文白皙、骨节分明的男子。她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了,抓着他大哭起来。甯安抬眼一看站在对面的楼莲,问:“是他吗?”
      周末连连点头,“他……他要绑架我。”
      甯安瞪向楼莲,楼莲立刻举起双手道:“要绑架的是她继父,不是我。我救了她。”
      “他、他杀了人……”周末泣不成声。
      楼莲辩解道:“我杀人是为了保护她!”
      “那你纠缠她做什么?”
      “我只是来邀请她和我一起走的,绝没有恶意!”
      甯安问周末:“你认识他吗?”
      周末连连摇头。
      甯安又看向楼莲,“你要是再纠缠这个女孩不放,我就报警了。”
      “报警?好啊好啊,你报啊,要是能等到警察来的话,你尽管报。”
      甯安一手护着周末,前一秒才拿出手机,后一秒就见刀光一闪。楼莲一甩蝴蝶/刀,笑道:“同志,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逞英雄。跟我玩,你玩不起。”
      甯安不为所动,他瞥了眼手臂上的伤口,安顿好瑟瑟发抖的周末,上前一步,“玩不玩得起,试试就知道了。”
      “哼,自寻死路。”楼莲身影一闪,蓦地出现在甯安面前一刀刺去,就在他以为要得手时,竟被刹那间刮起的怪异狂风掀飞。楼莲一脸震惊,瞬移到甯安身后偷袭。霎时间又是一阵诡异猛烈的怪风,楼莲被打到空中之后 ,立刻调整姿势平稳落地。
      甯安问:“现在还觉得,我没资格跟你玩吗?”
      “哼,有意思。”楼莲一笑,将背上的书包丢过去,“好吧,今天我累了,下次再陪你慢慢玩。”
      甯安接来书包,转身去看周末。周末迷离着双眼,“谢谢”二字还未说出口,就晕了过去。
      晚上,施杨急匆匆地赶到医院,见周末没什么大碍,不禁松了口气。甯安对他说:“她真是勇敢,若是一般孩子,恐怕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警察正在问话,周末对答自如,但从她那揪着衣服的发抖双手来看,她只是在强装镇定。
      施杨顿了一下,“谢谢你救了她。”
      “不用谢,这是我应该的。”
      做好笔录,警察便放周末走了,说若有必要会再联系。看着走在身边沉默不语的周末,施杨说:“抱歉,突然要开会。”
      “大叔,”周末往前走了一步停下,“你当初为什么要收留我?”
      “看你可怜。”
      “说实话。”
      “是实话。”
      周末攥紧拳头,“你收留我,难道不是因为想把我献给部门吗?”
      施杨惊道:“你怎么知道部门的?”
      “也就是说,这是真的吗?你留着我,就是为了有一天把我送给部门解剖?”
      “不是。”
      “别骗人了!”
      “真不是。”
      周末转过身,“你敢对着我的眼睛说吗?”
      施杨直视她眼睛,“不是。”
      “……骗子,你这个骗子!”周末泪如雨下,“你明知道我看不出你在想什么!”
      施杨的异能没有开关,这非是他所能把控的。他想,以周末的性格,就算自己说实话,她也不会相信,便转而道:“我说一个我的把柄,你用它来威胁我,行吗?”
      周末表示怀疑,“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
      施杨十分淡定,“部门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异类在外。你是我瞒着部门偷偷藏起来的,如果被发现了,我没好果子吃。”
      “也就是说,只要我举报你话,你就不会有好下场了?”
      “嗯。”
      “你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会信你了吗?我要是举报了你,我自己也会被抓起来!”
      “……”
      “那你为什么不把我交出去?”
      “把你交出去了,我就要去外面租房子。”
      施杨说完被狠狠踩了一脚。周末怒道:“你和李智障那混蛋一样,都是看准了我家的房子!”
      “……”
      “但至少,”周末固然有所介怀,但语气轻松了不少,“你没骗我。”
      施杨凝视着周末,本就没什么精气神的死鱼眼变得更暗了,“明天,我送你上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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