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兽狰》远大

7、第七章:夜话

　　清晨，当阿楚再次来寻夫人时，发现夫人的房间里多了个花瓶，里边插着几束兰花。看上去高贵雅致，很衬夫人的气质。

　　员外自昨日出府后就没再回来过。原来邻近的友人得知他回城，特意邀他到府上一聚。来回大约两日的路程。

　　因此府上的事情大多是大少爷张茂成在张罗。他办事倒是井井有条，很能服众，与显得愚笨木讷的二少爷张茂生是全然不同的两个极端。

　　张茂成领着妻子刘氏来向新员外夫人请安。刘氏仍同先前一样，脸上写满了不耐，应是看在丈夫的意愿上才扭捏地挪步至此的。张茂成倒是像没有注意到妻子的不悦似的，自顾自地说些客气话，礼数周到，举止得体，挑不出丝毫的毛病。闲聊少许，见夫人没有挽留的意思，他也就识趣的带着刘氏离开了。

　　同日下午，张茂生姗姗来迟。

　　他的样貌与兄长并不相似。张茂成长了一副精明的商人样，一如张员外。而张茂生则五官平平，若是放入人海中根本找不出来。已经三十多岁的人了，却还像个楞头青。唐突地拜访，又突兀地告辞。

　　夫人对着阿楚摇头叹道，“他们哥俩当真是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

　　阿楚撑着下巴，有些困乏地打了个哈欠，“的确。大概这也是张茂生一直不得他父亲喜爱的原因吧。”她蹙眉片刻，补充道，“简直像个外人。”

　　老实巴交的张茂生没有经商的天赋，外貌和性格又讨不到父亲的欢喜，再加上一直未曾娶妻，也无法让父亲感受子孙满堂的温馨。他仿佛一无是处，在这个家里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阿楚正哀怜着张茂生的不幸，于是又想起自己来，更觉悲戚。她忍住没有叹气，复看向夫人，而后惊讶地发现夫人竟似全然不曾听进去一般，茶杯握在手中半晌，杯已空。

　　须臾，夫人神情晦暗不明地轻轻飘出一句话，“儿媳今日有说些什么吗？”她像是随口提起，随口提起一件毫不相干的事情。

　　“刘氏？”阿楚愣了一秒，不确定地重复了一次，才回忆道，“她跟着大少爷说了些请安的词，总共三五句。其他……”她思索着，“似乎并未提及别的事。不知夫人指的是什么？”

　　夫人眼波微动，少顷展颜笑道，“无事。只是儿媳一直不太欢喜我，所以问问罢了。”她和颜悦色地询问道，“阿楚，可以陪我到府上走走吗？”

　　冰上有了裂痕，它在扩散。旅人远远望着那道细缝，无知无识地走了过去。

　　窗外风光无限，绿荫下是青草茵茵，是花红柳绿。清风裹挟着泥土的芳香，流淌过山泉，翻腾过山野，穿越万家灯火，轻轻掀起她的发丝。夫人习惯性地将被挑逗起的秀发挽至耳后，眯着眼睛远眺窗外。

　　于是阿楚说道，“当然，夫人。”她顺着夫人的视线望去，只看到一片灰色的天空。

　　——

　　在府上的日子很是清净。甚至连刘氏都未再来叨扰过。

　　阿楚却明显感受到，夫人日渐焦虑起来，脸上常有彷徨之色，总是坐在窗前发呆。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新婚前夜。

　　当日下午，张员外忽然晕倒在房中。不过约莫半个时辰后，他又悠悠转醒，只道头有些晕。于是大夫退去，私底下告诉张茂成：员外年纪大了，平日又太过放纵，应多注意身体才是。

　　张茂成陪笑着点头称是。吩咐下人送上银两遮掩这件事后，他转身去向了新夫人的房间。

　　他进屋时，阿楚恰好在门外的林荫小道上，准备将员外苏醒的消息转告给夫人。许是夜色遮掩，枝叶交错，张茂成一时并未发现她。

　　他行迹鬼祟，像是怕被人看见似的，也未像往常一样随从几个下人。

　　两声扣门响，夫人匆匆起身，拉开了房门。阿楚站的远，又正值黑夜，因此只能模糊地看见二人似是交谈了几句什么，然后一前一后进了屋。最后关上门的是张茂成。

　　屋里点着一盏昏暗的烛灯，窗上映出两个淡淡的人影。

　　阿楚的心头没由来地慌乱。在错杂的树影间，她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然后不经大脑支配的，沿着小道迈步到台阶下，怔神的望了许久。

　　她希望是她想错了。

　　等她回过神来时，第一反应便是缩着身子靠在屋外蹲了下来。千万不能被人发现。

　　尤其是不要被屋里的人发现。

　　她把耳朵紧贴在墙上。

　　“母亲不要再撒谎了，我当然知道是你做的。”

　　“……方才已说过，我并无理由这样做。”

　　“是吗？但您有能力这样做啊。”

　　“……你什么意思？”

　　“也难怪，您是女子，不可过问家族事务。但我是个生意人，又恰好，同您家里人做过生意。”

　　夫人久久不语。

　　“那么这一切若是被人揭穿了，您该如何是好呢？噢，我记起来了，您早就找好了人选，她说不准还乐意替您承担呢。”

　　屋外，阿楚咽了一口唾沫，莫名感到恐惧，但仍凝神静候夫人的回答。

　　“……我乏了，不想再听您胡言乱语。我是您父亲未过门的妻子，您待着这里太久，会惹来闲言碎语的。”

　　“哈哈哈，那又如何？等我父亲死后，您将是我的妾室。”

　　“请您离开这里！”

　　“既然终将是夫妻，现在又何必驱逐我？届时我会让您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男人。”

　　张茂成说完后得意的大笑起来，语气间颇有些暧昧与自喜。阿楚怒意顿起，瞪圆眼睛故意往墙上猛捶一拳，然后立即狂奔逃走。

　　这一声闷响自然被屋里人听见了。夫人吓得浑身一颤。张茂成神色突变，对着声音来处大吼一声，“谁！”

　　待他出门来寻时，阿楚早已跑远，连背影都寻不到一个。但他仔细一想，认为就算被人听见也不足为惧。毕竟这个员外府迟早都是他的。想到这里，他的心情顿时又开朗起来。

　　张茂成再入房中，瞥了眼失魂落魄的夫人，看她容颜姣好，柔弱

　　如西子胜三分，不禁心中火热。他气息渐粗，忍耐道，“今日之事，你我都不要说出去。”

　　“我当然知道。”夫人无力道，仿佛下一秒就要倒下。

　　“其他事情，我会替您保密的。至少暂时。”张茂成意味深长地说道，“母亲，我先告退了。”他一拱手，微笑着出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