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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第 5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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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鱼一觉睡醒发现祝双衣又不在身边,自然而然地向门外寻去。
睡眼惺忪间,他一脚踏出门槛,看见祝双衣仰躺在那把摇椅上,一动不动。
“……祝双衣?”他揉了揉眼睛,扶着门框地走过去,慢慢看清祝双衣其实是半睁着眼的,只是听到他的话没有反应。
小鱼又喊了一声:“祝双衣?”
今早是个阴天,远处雾蒙蒙地亮过来了,却见不到太阳。祝双衣一双琥珀色的眼珠被睫毛半遮住,没有焦点地望向天际。他的双手交叠放在身前,皮肤是异常的苍白,那点稀薄的晨光像要透过他的皮肤照进骨肉里去。
小鱼扯了扯他的衣裳:“祝双衣。”
这回他终于听到了。
祝双衣微微抬起眼皮,十分迟钝地动了动眼珠子,慢慢转过头,视线茫然地在小鱼脸上逡巡片刻,才回神问道:“小鱼?”
小鱼开口,先打个了呵欠:“你在这儿做什么?”
祝双衣的反应仍是很迟缓。小鱼问了第二句:“你怎么换新衣服啦?”他才慢慢悠悠思考着如何回答第一个问题:“我……在这儿……”
他眨了眨眼,像是要起身,吐字慢吞吞的,声音也很轻:“我去给你买药。”
小鱼捡起他脚边一提药包:“这不是药?”
他又将目光转到那一叠药包上:“这……是药。”
兴许是戚长敛买的。
祝双衣对此并不放心,打算独自上街另给小鱼买一副药去,甫一起身,便摇摇欲坠地又坐回去。
祝双衣两眼发黑,额头开始冒冷汗。
小鱼抓住他的胳膊:“你怎么了?”
“没事。”祝双衣捂着眼睛摇摇头,“起得太早了,有点发昏。”
小鱼拿起药:“你进去休息,我去煎药。”
他一把拉住小鱼:“我去。”
戚长敛留下的药祝双衣检查了两遍,一一挑出来,确定是治风寒的药材后,才倒进锅里煎了一副。煎完又自己先喝了一碗,直挺挺在厨房坐了半天,确定喝了没事以后再端去喂了小鱼。
做完这一切,他已是一身的汗。
汗水淌在后背,洇湿了伤口上的绷带,他却不觉得疼,大概是那一堆裂吻草药效还没过去的缘故。
祝双衣疲乏至极,翻身倒在床上便起不来,抱着被子说:“我太累啦,锅里还有两个馒头,你挨着灶先吃一点,烤烤火。等我醒了给你做饭。”
说完他便昏沉沉地闭眼,一觉无梦。
没多久便被疼醒了。
裂吻草药效一过,祝双衣的后背抽筋拔骨似的疼起来。
厨房那边传来浓浓的肉香,祝双衣忍着痛把头往那边转:“小鱼?”
半晌没动静。
过了会儿,小鱼端着盆香喷喷的炖肉放在堂屋里:“祝双衣,吃饭。”
祝双衣是铁打的身子,纵使受了伤,修养一夜,只要闻到饭香,豁出半条命也要爬到饭桌上,坚决不做饿死鬼。
他走出卧房时往灶台瞧了一眼:灶前不偏不倚摆着个凳子,小鱼一直是站在凳子上做饭的。
家里也就有点盐巴辣椒,小鱼不吃辣,炖的肉汤只放了盐。要说味道,其实也没有多好,不过比起祝双衣的手艺,吃不死人已经很厉害了。
肉汤里漂浮着几片小鱼在门口拔的青菜,祝双衣拿汤泡了饭呼啦啦吃了一大碗,把菜叶子连着肉夹进小鱼碗里:“你多吃点。怎么就是长不高呢。”
小鱼扫了他一眼:“你的舌头可以只吃饭吗?”
“我不是在吃饭吗?”
“不要说话。”
“……”
小鱼的病总不见大好,说症状正经的也没有,不头痛,不咳嗽,不像先前那样下不来床,可就是病怏怏的。祝双衣琢磨着这是小鱼自己不想好起来的缘故。
那天他坐靠在床上,小鱼睡在他怀里,祝双衣摸着小鱼的额头问:“你怎么总是好不齐全呢?”
小鱼不吭声。
祝双衣说:“是不是跟着我吃得不好,身体落下病根了?”
“不是。”
“可我也不见你长高长好一点。”祝双衣叹了口气,像是在自责,又自我开解,“我没养过孩子,实在是不会养孩子嘛。”
要是小鱼能吃得更好,住得更好,穿得更好,说不定身体就慢慢好起来了。
可怎么样才能让小鱼吃得好穿得好住得好呢?
跟着他的话,这个愿望短期内是实现不了了,小孩子长身体就那么几年,要想赚钱,他等得了,小鱼可等不了。祝双衣深知自己赚钱的速度是赶不上小鱼成长的速度的。
其实他也并不是想让小鱼过得有多锦衣玉食,至少别像成天在他身边一样不是馒头就是白粥,偶尔吃个肉都跟狗见了骨头一样稀罕就行。要是再舒坦点,那就冬天有好被子盖、好衣服穿,不用一害冷就只能围着灶台那点火苗转就好了。
比如游轮上顾同刚那屋子就很不错。
望香楼的房间也大,就是香气太重,小鱼要是住那样的屋子,指定不能忍受那些气味。
祝双衣活络的心思在望香楼上停下来了。
他忽然想起自己上次在屏风后听见的谈话。
贺兰家的小少爷,七八岁,小孩子,兰达来的,正在中原流浪。
祝双衣动了动眼珠子,低头拍拍小鱼的脸:“小鱼?”
小鱼迷迷糊糊快睡着了:“嗯?”
祝双衣张了张嘴:“……没什么。”
“祝双衣,你很好。”小鱼闭着眼,半梦半醒的把他的手抱在胸前,咕咕哝哝地说,“我长不高是我的原因。”
“那你就快点好起来吧。”祝双衣的手指和小鱼的手掌交缠着,“快点好起来,我给你一个奖励。”
小鱼蓦地睁眼,仰着脑袋问:“什么奖励?”
祝双衣愣了愣,他只是随口一说,哪里晓得小鱼一听这两个字就来精神了!
他喃喃半天,想出个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愈疾神。”
“愈疾神?”小鱼皱起眉头,“什么是愈疾神?”
“愈疾神就是……”祝双衣脑子又飞快地运转起来,“就是天上的一种神啊!做生意拜财神,出海拜海神,打仗拜战神,生了病……就拜愈疾神咯。”
他说得头头是道,几乎自己都快信了:“生病的人好了以后,都要被奖励一个愈疾神的。”
小鱼睁大眼:“愈疾神长什么样子?”
“愈疾神的样子么……”祝双衣舔舔嘴唇,慢慢勾勒道,“是拿稻草编的——别的草也行,戴个斗笠,披着蓑衣,浑身都裹得很严实——因为要百毒不侵嘛。”
小鱼若有所思地低下头,没多久再次睡着了。
开了年的春天,祝双衣日渐消瘦起来。
本就很纤细的身体穿上衣服愈发显得空荡,不过他自己倒是没有察觉。
有几次他因为背上伤口跑去大夫那里拿药,大夫看他面色不对,旁敲侧击地问:“你是不是乱吃东西了?”
祝双衣笑着说:“没有啊。”
其实他剩下的两粒裂吻草也被吃完了。
他最近身体总是突发疼痛,尤其是莫名其妙的头疼。祝双衣找大夫看过几次,却又找不出病因。好几次他躲着小鱼硬是咬牙扛过了,那晚痛得受不了,捱到小鱼入睡后便逃似的从卧房出去,才跨出大门门槛,就扑通一声跪到地上,两肘撑在地面,像一个抱头的姿势捂着太阳穴,浑身颤抖着等着这个劲儿过去。
戚长敛悄无声息出现在他身边,从他贴身的衣兜里拿出一枚裂吻草,捏住他的下颌喂了进去。
祝双衣想打开戚长敛的手,才举起胳膊,脑袋又如被人凿了一锤子般剧痛起来。
他蜷缩在地上,戚长敛不紧不慢地喂了药,将他一把打横抱起放到摇椅上,俯下身擦去他额上的汗:“你若是真不想吃,也不会贴身带着。”
祝双衣闭上眼:“滚。”
戚长敛似笑非笑:“祝神,你很能熬嘛。”
往后祝双衣病痛愈烈。
好几次他觉得仿佛有人在他体内敲骨吸髓,痛到失去意识时,险些捡起灶下的石头要把自己脑袋砸个稀碎,是小鱼误打误撞起床找他,隔着两间屋子喊了一声“祝双衣”,才让他勉强清醒几分。
他的身体里仿佛有一股力量在控制他的感官,时不时就泄洪一般击溃他忍耐的防线,一旦痛起来,便是如蚁噬的痛苦,细细密密地敲打在骨头里,最后波涛汹涌地疼痛起来,没个大半天不会止息。
后来祝双衣也忘了自己是何时吞下最后一颗裂吻草的。
他在极度的舒缓与快感中做了一个决定:要把小鱼送到一个远离自己的地方,最好是贺兰府。
祝双衣开始频繁地去镇上打听贺兰家那个遗失的小少爷的消息。
听说有人最后一次见到疑似小少爷的人是在南方逃往北边的路上,贺兰明棋曾经派人沿路搜寻过一拨一拨的难民,也曾带走过数十位年纪相仿的孩子,无一列外那些孩子都被赶出了府。
“贺兰家的人怎么判断那是不是他们的孩子?”祝双衣瞪着个好奇的眼睛问。
马铺的伙计收了他的打赏钱,此刻知无不言:“贺兰府有个法师嘛!屠究!是耗子是猫一眼就能瞧出来!”
“那个法师很厉害?”
“呵!”伙计摆摆手,“她都不厉害,沾洲就没有厉害的了!那可是贺兰府,没两把刷子,能进去白吃白喝吗?”
祝双衣接着问:“如果有人冒充的话……”
“——那可是屠究!”
祝双衣回到家里,小鱼正坐在堂屋的桌子前拿去年的稻草编着什么玩具。
年前他大病初愈,祝双衣之前随口答应要给他的愈疾神却没有兑现,小鱼心里暗自闹了两个月别扭,单方面冷战了很久。就连他除夕给隔壁奶奶编织的竹篓公鸡,祝双衣缠着也想要,他都没有答应。
可小鱼发现祝双衣似乎对这场冷战并不知情,每天回家还是第一时间就贴上来,抱着他不是亲就是笑,如此过去一段日子,小鱼那股别扭劲也就下去了。想起之前祝双衣想要一只公鸡没有得到,小鱼便去屋后拿了些稻草,打算编个愈疾神。
他是很聪明的孩子,旁人做的事,他在边上看一眼就会;别人没做过的,他触类旁通,自己琢磨着也能做。
他照着祝双衣的描述自己在脑子里想象出愈疾神的样子,十个指头忙活着,一个傍晚就编出了一只小巧玲珑的愈疾神。完全是个戴斗笠、穿蓑衣,手心拎着一把子药包的稻草人的模样。
祝双衣凑在他肩上聚精会神看了半晌,问:“这是什么?”
小鱼眼珠子横过来:“你看不出来?”
祝双衣瞅瞅稻草人,又瞅瞅小鱼,发觉小鱼脸上是个审视的神色,便提防着思索了片刻,试探道:“愈疾神?”
小鱼见他认出来了,便猜想外头的愈疾神应当与自己编的这个大差不差,于是从桌上拿起来,放进祝双衣手里。
他哪里知道,世上根本没有愈疾神呢。
祝双衣接了这精致玩意儿,一时欢喜道:“给我的?”
小鱼跳下椅子又睨他一眼,走了几步,转回祝双衣面前:“我的愈疾神呢?”
祝双衣这才想起自己先前答应的。
他弯眼笑了笑,把双手藏在背后,蹲下身道:“什么愈疾神啊?”
小鱼愠怒道:“祝双衣!”
话音未落,被祝双衣一把抱起来:“这不就是嘛!”
“这是我做的!”
“给我的嘛!我的就是你的!”
“骗子!”
“我哪骗你了?”
“你没给我愈疾神!”
“我就是你的愈疾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