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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第 55 章 ...

  •     祝双衣在第四次杀人时失了手。

      他背着戚长敛找了笔生意,希望能为小鱼在回贺兰府之前准备一大笔金银,这样即便小鱼回了家,在那儿受了什么欺负,又或是被赶出来,而他若来不及赶去,小鱼也能有临时的退路——也是他唯一能为小鱼准备的后路。

      这回的生意依旧是在一艘轮船上,刺杀对象的人头价值不菲,够一个人两三年的用度。

      他在出剑那一刻身体无端传来剧痛,因此不慎落了剑,再捡起来时便处于下风,后颈处被人砍了一刀,险些伤到要害。

      危急时祝双衣想起贺兰破曾不止在一次闲聊中告诉他:“若遇祸端,有海则跳。海里的东西会救你。”

      当时他试着追问过几次,贺兰破总把话题绕开,于是祝双衣也把这话看得不甚重要。

      如今死到临头,他倒是心灵福至,一个纵身跳进了海里。

      入海的人对骨涡来说是掉进狼群的肉,祝双衣在海底看见那堆骨涡时只道自己被贺兰破坑了,救人的没等到,先遇着吃人的了。

      他闭上眼,等待自己被生吞活剥,吃得一滴不剩。

      随后他被团团围住,向上托起,耳边响起许多人七嘴八舌的声音。

      “怎么有点眼熟?”

      “我闻闻!”

      “呀!凤辜的儿子!”

      “儿子?凤辜有儿子了?”

      “谁知道呢!咱们都被他封在水底那么多年了!”

      “这话不是上一次就说过了?”

      “说过?我怎么不记得!”

      祝双衣睁开眼:“你们在说什么?!”

      “哟!活的!”

      “醒着!”

      “吓死我了!”

      “你已经死过了!”

      祝双衣跟身下化作小舟的层层白骨面面相觑。

      “我说……”不知名的一副骷髅里传出声音,“你既然醒了,能不能把我们封印解了?”

      “就是啊!”

      “解了吧!”

      “等多少年了都!”

      祝双衣一头雾水:“什么封印?”

      “你不知道?”

      “凤辜没告诉你?”

      “你看不出来?”

      祝双衣问:“谁是凤辜?”

      “凤辜你都不认识?”

      “你老子都不记得啦?”

      “他真是凤辜儿子?”

      “谁知道呢!咱们都被他封在水底那么多年了!”

      “……”

      它们嘈杂嚷嚷半天,发现祝双衣窝在小舟上抱着膝盖不吭声,便又把注意力转到他身上:“小兄弟,你瞧瞧我们身上这封印,你能解不?”

      祝双衣心烦意乱,脑子里还想着给小鱼挣的钱泡了汤,哪有心思管什么莫名其妙的封印,只摇头,低声道:“你们不吃我,把我送回岸上吧。”

      底下一堆骷髅头左看看我右看看你,似有如无地齐刷刷叹气,载着祝双衣往岸上去。

      及至祝双衣下了船,它们在搁浅的地方冲他说:“你要是见了凤辜……或者改天你想起点什么来,就拜托帮我们解了封印吧!”

      祝双衣失神落魄地点点头,转身走出大半里,忽然在心里想:你们杀人成性作恶多端,我才不救呢!

      海边入了夜便冷,正是春寒料峭的时节,晚风往他湿透的身上一吹,祝双衣快冷得打摆子了。

      他搓了搓胳膊,上下牙齿打着架,后颈处火辣辣地疼,这才反应过来是那一刀子挨得太深,他流血过多,才冷成这样。

      祝双衣颤着手往后一摸,尚带余温的鲜血糊了他一巴掌,血还在脖子后头往下淌着。

      太阳穴蓦地传来钻心的疼痛,四野无人,他扑在地上嘶喊大叫,捂着脑袋,先是跪着往额上锤头,接着便蜷缩成一团扭曲翻滚起来。

      数不清的汗流到后颈的伤口里,那点痛楚对现在的他而言已是微不足道。祝双衣匐在地上,目眦欲裂,对着空无人烟的林子时而磕头,时而捶打土地,已是神志不清,胡言乱语:“你放了我!你放了我!”

      他想起戚长敛,想起那间自己吞了许多颗裂吻草的屋子,心中突然起了歹念。

      下一瞬,他出现在那间屋子里,带着满身的血和海水,双目充血,跌跌撞撞踢开脚边的凳子,满屋子翻箱倒柜地寻找着,如癫如狂,已没个人的姿态。

      房门轰的一声关上,戚长敛出现在他身后:“找什么?”

      祝双衣置若罔闻,埋头在箱子柜子里,把里头的物什随手翻找丢弃,似要掘地三尺。

      戚长敛伸手抓住他的头发,将他从柜子里扯出来,一把搡到地上:“你敢背着我接别的生意了,真是胆大。”

      脑袋里疼得快要炸开,祝双衣感觉自己就要死了,面容扭曲地疯狂大叫着,翻身跪在地上,以头抢地,咚咚撞着地板,没几下便磕得头破血流。

      “祝神,”戚长敛单脚跪在他身前,掐住他的脖子,逼他抬起头来,“看着我……看着我!”

      祝双衣顶着一双没了神采的眼睛和凌乱的头发看向他。

      “听我说,”戚长敛另一只手拨了拨他额前的发丝,“你是怎么到这儿来的?”

      祝双衣体内的疼痛暂时停止了,目光呆滞地对他摇头。

      “你用了念力,对不对?”戚长敛的语气柔和了,“你其实早就会用了,对不对?”

      祝双衣喃喃着,木偶似的:“念力……”

      “念力。”戚长敛松开手,让祝双衣坐在自己面前,他则蹲下身耐心讲着,“其实你身上,有很强大的念力。那是我……和另一个人给你的。你知道吗,念力,也分很多用途。”

      他从怀里拿出一个盒子,打开后,里头是许多颗裂吻草。

      戚长敛拿起一颗,传课似的开讲起:“念力,一部分,可以用来掌控人的情绪。”

      祝双衣盯着他的手,咽了口唾沫。

      戚长敛放下那颗药丸,又拿起另一颗:“一部分,可以用来消除人的记忆。”

      随后他拿起第三颗,完全没有要喂给祝双衣的意思:“也有一部分,可以用来抵御别的法师力量。”

      他合上盖子,看着祝双衣的眼睛:“一种用途,就是你身体里的一份念力,它们互不干扰,可以共同作用。所以当你痛的时候,你也可以用念力,来屏蔽这种痛苦。”

      祝双衣的视线随着锦盒的关闭又回到戚长敛身上,似懂非懂:“屏蔽?”

      戚长敛扶着他坐正:“来,你试试。”

      说罢,祝双衣身体里的痛感瞬间剧烈起来。

      祝双衣捂着头,恍惚间明白了什么,龇牙咧嘴地要上去撕咬戚长敛:“是你!”

      戚长敛抱住他,以一种禁锢的姿态抓住祝双衣的胳膊:“用念力,祝神,用念力。”

      “我念你的祖宗!”

      祝双衣在戚长敛怀里动起拳脚,可他浑身太痛了,痛得没有丝毫力气对外作出攻击,拼尽全力在戚长敛看来也不过是野猫挠人,轻飘飘就控制住了。

      戚长敛将他按在胸前,掌着他的后脑:“想要停下,就拿念力对抗我!”

      祝双衣在他身上扑打着,浑身痛得发出野兽一般的嘶吼。

      戚长敛不断地叫他集中精神,全神贯注,祝双衣被迫注视他的眼睛,慢慢好像从身体里凝出一股力量,抵御着周身的疼痛。

      戚长敛见他呼吸稳定了,就放开他。

      祝双衣的手撑在地上,垂着头喘气。

      回过这一口气,他抬头,眸子里射出森森的恨意:“是你,是你用念力让我这么痛苦。你把我当成摇铃铛就吃饭的狗……跟药无关……跟药无关!”

      “有没有关,你也不会痛了。”戚长敛不置可否,擦掉他额角的汗,“你会用念力了。”

      “是,我会用念力了,不用再吃你的药,也不会再痛了。”祝双衣被他折腾得身心俱疲,脸已成了灰白色,甚至没功夫去思考戚长敛的目的。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拖着双腿往门外去:“现在我要回去了。”

      戚长敛也站起来,看着他的背影,淡淡道:“那你的小鱼呢?”

      祝双衣脚步一顿,回头道:“你什么意思?”

      戚长敛理了理衣服上被祝双衣蹭出的褶皱:“你会用念力抵抗我了,那我只能去折磨那个孩子。”

      话音未落,眼前一个黑影闪过来,祝双衣将他推到在地,拳头如雨点般落下。

      戚长敛不慎挨了几下,反应过来后轻轻松松把祝双衣制服在地上,掐着祝双衣的脖子:“才教了你怎么用念力,到头来还是只会挥拳头。”

      祝双衣死死攥着他的手,眼里满是血丝:“小鱼是个孩子!他只是个孩子!”

      “你也是个孩子,我的孩子。”戚长敛问,“你有念力,他没有,你该怎么办呢?”

      祝双衣近乎绝望地望着他:“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

      戚长敛拿出一枚裂吻草:“吃吧。”

      祝双衣不动。

      戚长敛眼色一冷:“吃!”

      祝双衣睫毛微微颤动,低下眼,将那枚裂吻草含进口中。

      很快,药效起来,他攥着戚长敛的两只手力道也松了,浑身不再紧绷着,柔软地垂下手去。

      戚长敛绕到他身后,将他抱坐在自己怀里,祝双衣起先还挣扎了一下,被喂进第二颗裂吻草后,便安安静静地靠在戚长敛胸膛上。

      “你是头养不熟的狼。”戚长敛低下头,双唇附在他耳后,似亲似吻地说,“我只有挨个挨个把你的爪子拔干净了,才能放心地带你回家。”

      他向下移,舔了舔祝双衣颈后的伤口:“你把你抵御的那一部分念力,放到那个孩子身上。从此以后,不仅是我,别的任何法师,都无法用念力伤害他。”

      祝双衣向后仰头,对上戚长敛俯视的目光。

      他把抵御的念力放到小鱼身上,那自己就只能任由戚长敛宰割了。

      戚长敛其实是很清俊的长相,他看起来只略微比贺兰破年长些,兴许是三十出头,兴许二十几岁,因为身架高大,谈吐间总带着张弛有度的轻佻,加之眼眶异常深邃,便有种难以捉摸的成熟气度。当他含笑面对祝双衣时,很有一种舐犊般的温柔和旖旎。

      祝双衣怔了怔神,随即被戚长敛侧过额头挨蹭了一下,想到戚长敛的话,他便向后摸到他的衣角,轻轻扯了扯:“你教我。”

      戚长敛凝视着那一片衣角,眸光微动:“我教你。”

      他给祝双衣喂下第三颗裂吻草,把人打横抱起,扫开桌上一切杂物,将祝双衣放上去。

      祝双衣仰直了脖子呼吸着,在药力的催发下他整个人天旋地转,他的双手撑在身后,感到戚长敛的吻从耳垂一路向下游走,直到肩上一凉——他的衣服被拉扯下去。

      祝双衣双目茫然地望着房顶,时不时被吮咬得发出几声喘//息。

      他从骨头到发丝里都发着痒,又很畅快,醺醺然的仿佛舒坦上了天,指尖搭在戚长敛身上打着颤,只在偶尔的清醒的间隙里蹬了蹬脚,因为浑身无力而倒在桌上。

      祝双衣猛地闭眼,咬牙呻吟了一声,推了推戚长敛的头顶:“不……”

      戚长敛从他下方抬头:“你的小情郎可以,我不行?”

      祝双衣睁了睁眼,没有说话的力气。

      他扬起手,给了戚长敛响亮的一耳光。

      然后趁势往旁边一滚,沉沉地摔到地上。

      祝双衣衣衫不整,头晕眼花地攀着柱子坐起来——戚长敛的嘴角被他打出了血,正面目森寒地盯着他。

      “让我回去。”他拢了拢衣襟,意态蹒跚地扶墙站起,垂下眼帘道,“小鱼快醒了,他会找我。”

      戚长敛只是撑桌看着他,一副山雨欲来的神色。

      祝双衣见他不说话,便一步一步走到门前,抬脚跨出门槛,迷茫地左右张望。

      后头传出戚长敛咬牙切齿的声音:“用——念——力。”

      祝双衣沉默片刻,随即消失在门口。

      -

      送小鱼去贺兰府的前一晚,乡里来了个戏班子。

      戏班子是随走随唱,大地方挣大钱,小地方挣小钱。到了这个地儿,便在一处无人居住的院子里搭台子,要听戏的,交三个铜板就能进院里坐着听。

      祝双衣的钱全兑成了整银放在小鱼明天要穿的衣服里,现下身上就剩四个铜板——够一个人听,两个人就不行了。

      他想了想,决定买一个院里的位置,让小鱼进去听戏,自己则扒在墙头上白看就好。

      小鱼一听他这主意就把铜板抓起来放回他兜里:“我们一起听。”

      这晚小鱼坐在祝双衣肩上,和许多扒在墙头的乡下小子们一起,在昏黄的灯光下听了人生中第一场戏。

      戏散了,两个人都没回过味儿似的,耳边还盘绕着那些咿咿呀呀的腔调。

      祝双衣抱着小鱼坐在自己家的摇椅里,感叹道:“唱得真好听啊。”

      小鱼点点头。

      祝双衣一歪脑袋望向小鱼:“以后我有钱了,就请个戏班天天唱给你听。”

      小鱼看了他一会儿,摇摇头:“戏班不好,你唱给我听。”

      “好啊你!”祝双衣笑着说道,“我天天给你洗衣做饭还不够,还要给你当消遣?”

      小鱼忽地抬手,掌心贴在他脸上:“你好看。穿了戏服,更好看。”

      祝双衣似笑非笑:“你才几岁,知道什么好看不好看。”

      他后仰着躺回椅背上:“好吧好吧,那以后我就勉为其难,学学唱给你听。”

      小鱼低头玩他的手:“唱什么?”

      “嗯……不知道。”祝双衣问,“你想听什么?”

      小鱼说:“不知道。”

      祝双衣沉思片刻:“你今天在学堂学了什么?”

      小鱼说:“南乡子。”

      “南乡子?是文章吗?”

      “是词。”

      “背给我听听。”

      “不要。”

      “背一下嘛。”

      “不背。”

      “你就背一下嘛。”

      “不想背。”

      “背一下嘛!”

      “不背。”

      “背一下……就一下……”

      “祝双衣你烦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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