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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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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毒、暗杀这一类的事情,大概每年司马超群都会经历两三次。
大多数时候,想要对付他的刺客都会在出手之前死在卓东来的安排之下,所以想要击破大镖局,就必须等这两个首要人物分开。
这也是个常识。
司马那一天又喝了太多的烈酒,大镖局的二当家为了调度剿灭雄狮堂的人手,飞马离开了长安城,所以他还是有点醉了。
他遇到刺客是在卓东来家宅子的巷口,四対一,刀剑的寒光在夜里显得异常凶险。
司马超群想到他自己似乎已经很久没有杀过人了,卓东来很少让他做双手染血的事情,收服江北三十几路□□好汉的时候,他也只不过亲手格毙了一个决战的对手,其余大多数时候都只需慑服敌人,立威立德。
卓东来总是为他筹谋得很仔细,他建议他不要用自己真正趁手的快剑去打那种万众瞩目的决斗,“你会赢,所以别让你的对手们了解你。”
他总是这么轻轻地对他说,“你要藏一手,这样当有人要暗算你的时候,他们必定会为自己的轻率付出代价。”
卓东来说这些话的时候,从来没想过自己之于司马是个什么样的人,从来没想过对司马来说最该留一手的是不是自己。他待他从来都是毫无保留的。
司马笑着说东来你太多虑了的时候,也从来没想过自己之于卓东来是个什么样的人,从来没想过自己是不是也该对卓东来留一手,他待他也从来都是一片至诚的。
不过卓东来的话,总归是没有错。这些年来想要对司马动手的人,或多或少都会付出代价。
当他含醉含怒,一跃而起的时候,就好像是搏兔的鹰隼,剑光如雪片,转眼间地上尸横,杀三伤一。
……在江湖人的心中,司马超群是不败的雄杰。
就算他会温和地笑,也只能愈发使人们会敬畏他的宽厚的态度,并暗暗钦佩这领袖的深沉城府;就算他放肆地醉饮,所有人也只会当成这是英雄天生的豪气。
很少有人知道,真正的司马是个怎么样的人。
诚然他看起来是个儒雅且温和的男子,可是所有人都只把他的真性情,当做是那个“不败”光环之上美丽的装饰。
那时候敌人的血溅在他脸上,一片腥秽。
司马真正从那种醉意里惊醒,是他看到幸存的刺客向卓东来的宅邸奔逃的时候。
他一惊,瞬息收剑直追,兔起鹘落电光火石。
他知道卓东来那时候并不在宅子里,自然不会被伤到,因此心底倒并不是很害怕。只是司马很快就困惑于他眼前所见的东西,因为他并没能如愿追上刺客,在那一片紫色的宅院里等着他的,是那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流水。
司马记得吴婉对他说过,卓东来家的别院、还有别院里的老人都有古怪,可是他从来没想去探究。相反地司马一直很懂得避嫌,他不想插手卓东来的私事,免得会令那人觉得他对他不够信任。
可是这个时候,他却是为刺客所诱、深更半夜,满身是血地进了这个地方。
那会儿司马急忙整了整身上凌乱的衣袍,向着流水老人极为恭谨地行礼。
“……失礼了,在下刚刚醉酒晚归,在巷子口遭遇刺客,适才追着其中一人冒昧来此,还请前辈不要怪罪。”
面对他周到的致歉,流水并没有说话,他只是停顿了很久,才用一种取笑一般的音调说道:“如果我告诉你,想要杀你的是卓东来,你会不会信?”
司马怔了怔,接着便失笑了,“前辈不可能不知道,在下和东来是兄弟。这样的玩笑,实在是不应该对在下开……”
流水捋着自己花白的胡须,不紧不慢地说道:“妻子尚且会背叛丈夫,兄弟又能怎么样呢。”
这句话,一下子让司马的脸色变得和他的衣服一样白。
老人慢慢抬起头,用一双孩子似的眼睛看着他,“怪不得吴婉和卓东来都喜欢你——你这孩子,倒是有一副好相貌。”
司马皱起了眉。
他自然不会相信刺客是卓东来派遣的,然而他能从老人的话中察觉出某种怪异的因子,这让他极为反感。
“……婉儿她,来搅扰过您了?这是在下的疏忽,拙荆和东来一向不和,以后我不会让她来府上给您添乱。”
司马这样说着,拂袖转身。而流水则在他身后大笑起来。
“司马大爷……”
老人如此说道:“你不懂卓东来。”
“你想不想知道啊?为什么这么多年来,那小狼崽子都不肯接替你做大镖局的首领?”
流水的确很懂人心。
他这句话,非常轻易地绊住了司马的脚,令那名男子咬着唇,不能进亦不能退。
老人在司马背后,慢慢地开口道:“你觉得……你的智略,比卓东来怎样?”
司马摇了摇头,平静地说:“我比不上。”
“武功呢?”
“……或许也不如,不过我不清楚。”
“你倒是诚实得很。”
流水笑起来,他看着夜色里司马超群那一身雪白,纯净无垢的颜色衬托着男子澄净英挺的容颜,令人赞叹。
于是他也就真得赞叹起来。
“司马大爷,你见没见过小孩子摆弄的布娃娃?”
老人以极轻极慢、欢悦但是刻毒的声音,对司马超群说道:“兄弟?哈!我活了这么久,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可爱的娃娃。难怪卓东来喜欢让你穿白衣。”
那话就像一把冰做的刀,痛快地剖开人的外壳,一刀扎进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司马的手,在听到娃娃两个字的时候就闪电一般地按上了自己的剑,可是最后他不得不挺直了脊梁,深深地吸了口气,闭上了眼。
这种伤痛和侮辱他都很难承受,可是又不得不忍耐。
他想不通,眼前这个老人明明是卓东来的义父,可是他提到那人的名字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怎么能够这样愉快和狠毒。
最后流水把一团东西丢在司马面前,用一种宣判般的语调说道:“他是个跛子,是个出生就杀了母亲和兄弟的残废,他这一辈子都该当被人诅咒。”
司马在老人离开的轮椅轧轧声中,蹲下去把那一团东西捡起来。
那居然是一件女人的内衣,下边的,整个□□涸已久的粘腻污血和什么其他□□揉成一团,夹杂着残碎的血肉,污渍淋漓。
夜色里流水的声音,很愉快地说道:“这就是卓东来的罪。”
那时司马一手捂住嘴,他不想在这里呕吐,而且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居然要掉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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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几天吴婉始终都非常紧张。
实际上她并不知道流水对司马说了些什么,尽管她在兴奋地期待着那些话的结果,可是司马看起来和平时并没有什么两样。
他甚至提出,要带她去看长安最著名的戏班子的谢幕演。
吴婉当然不会拒绝,她看过戏本子,那天唱的是一出多年兄弟割袍断义的故事,这个她不会不喜欢。
可是令她不喜欢的人很快就来了。
他们夫妻的马车停在门口,可是车门前居然有个梦魇一样的紫色人影。
卓东来非常得体地对她微笑着,“正好我也想赶这一班戏,夫人不会介意和我同行吧?”
吴婉怎么会不介意。
她丈夫牵着她的手、温柔体贴地把她扶上车,然后就会去和卓东来骑马同行,这让她觉得自己才是个局外人,而那个紫色的男人总能如此轻而易举地挤进她的生活,不费吹灰之力地把她推到一旁。
可惜,虽然卓东来是个极为傲慢、挑剔,而且眼中不容半颗沙粒的人,可是只要他想去做一件事,那么不管别人怎么阻挠,都绝对不会有用。
穿着华丽紫裳的男子拉着马缰,极为得体地让坐骑走在司马的旁边。
他之所以一定要跟着这一对夫妻来看这无聊的戏,是因为他看得出司马的心情并不好。
在这一点上他永远比吴婉敏锐,他知道那个女子的眼睛从来只看她自己想看的东西。
可是他不同。
一身白衣、微笑起来像是三月的春风的司马,他身上只要蒙上哪怕一丁点的阴翳,卓东来也绝对不会察觉不到。
可是那让司马非常难受。
他想自己怎么能这么平静地、和婉儿和东来坐在这个人声鼎沸的戏院大堂……
戏台上唱的是含泪割袍断义、无奈生离死别,戏台下芸芸看客阵阵轰然。
司马给自己倒了酒,冷得像冰、喝下去却会有如火焰的烧刀子,不说话地倾饮。可是那时候卓东来立刻扶住了他的手。
“少喝点……”
那时候吴婉禁不住看着卓东来。
那个男人的声音非常柔和,吴婉几乎不能想象他还能这么柔和地对谁说话。
司马也不自禁地回头看着卓东来,那时候三个人的目光,非常长久地胶缠在一起。
然后司马还是回过头,非常慢地抬手,将那一盏烈酒饮尽。
他可以忍受妻子行为不检……甚至也可以接受吴婉已经走向歪路的感情。
本来,他可以为了他的家,继续去扮演那个完美无缺的大英雄,可是,他不能接受在被妻子如此对待的同时……被那个人,当做娃娃来看待。
……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卓东来始终不答应做大镖局的一把手?
他是个跛子,是个生下来就害死了母亲和弟弟的残废,他这辈子就是为了赎罪。
司马大爷,你见没见过小孩子的布娃娃?
你实在是我见过的最可爱的娃娃,难怪卓东来喜欢给你穿白……
一个人,他的妻子不需要他做个丈夫;他的朋友不需要他做个朋友,这一辈子到了此种地步,还更能有何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