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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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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东来听说司马病了的时候非常诧异。
“他实在是病得不大巧……”
被紫色的貂裘裹着的男子合上了手里的书,“朱猛现在还没有死,而且……他一定会复仇。”
本来卓东来是个极为多智、而且多疑的男人,不过那时候他内心感性的一面遏止住了他习惯性的猜测。
他不允许自己做出猜测司马的真诚这种事情来。
于是他又摊开了膝头那本账册,慢慢一页页翻看起来。
当然,那时候司马超群并没有病,正相反地他正在做一件即使是卓东来也绝对不能认可的事情。
他正策马赶往洛阳,而且是为了去见一见大镖局的死敌:雄狮堂朱猛。
吴婉是知道他打算去洛阳这件事情的,因为司马亲口对她说要她帮忙隐瞒,那时候她甚至感到有一点自豪。
临走的时候司马穿了一身不常穿的衣服——黑色的中衣,粗棉布的对襟罩衫上系着鹿皮的腰封,比起往日,更多了几分江湖人的粗疏。临走的时候他对妻子笑了笑,在吴婉眼里那笑容似乎是十几年一成不变的,她那时候绝不会知道,自己的丈夫这一走,究竟意味着何种结局。
司马可以对妻子装假,可是他绝对做不到对卓东来装假。
他做不到在被人赤裸裸地戳破了那层窗户纸之后,还能觍颜留在卓东来的身边,继续做那个大英雄。
何况……他究竟是为什么要做个大英雄?
渭河上吹来冰冷地风,掠起打马飞奔的人的长发。
司马决心要去洛阳见一见朱猛。
那个时候,“雄狮堂”已然覆灭,大镖局的势力和司马本人的声望都已经走到了巅峰。在卓东来的严密安排之下,朱猛的性命仿佛砧板上的鱼肉,只等着他司马超群去一刀斩却,好为他战无不胜的光环,再添一层美丽华彩。
没错,这条英雄的路,从来都是这样,踏着无数人的尸体一步步走过去的。
所以司马那时候想,他一定要去见一见朱猛——见一见那个身陷绝路、一无所有,可是居然还是会被所有人称作英雄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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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东来不知道自己居然还懂得心软。
记得那时候蝶舞的模样其实算不上好,她浸在木桶之中,全身的青紫瘀伤因为水的热力更更加明显。
他待人,一向都是冷心狠手的,可是那时候面对那女子的眼神,即使他被触怒,竟然也下不去手打她。
“……本来,你应该是我的孩子。”
男子形状优美的嘴唇之中,吐出这样的字句,那时候他用冷白的指尖,轻轻地碰触了榻上婴儿柔软的脸颊。
孩子像是一个契约。
这象征着曾经属于他的东西的失去,从此不能挽回。
“我不介意你和别的男人上床,可是……”
紫袍的男子慢慢地闭上双眼,那时候他想起了某些不吉的事情。
那是司马将要和高渐飞决斗的早晨,在烧白酒的辛辣气息之中,那人带着醉,几乎是有些唐突地问起他对蝶舞的感情。
曾经动心。
这是卓东来的回答。
曾经……那是某个时候,早在蝶舞还不能舞,也没有能令天下男人倾心的美丽的年岁。
……女人始终是要背叛的。
厚密的长睫微微颤动了一下,泄露出男子眼中的刀芒,卓东来把弄着手里的酒杯,极为优雅地叹了一口气。
长安到洛阳是快马两天的路程,而行旅必经的休憩之地,就是红花集。
从司马赶到红花集落脚,到卓东来进围此地,中间隔了一日两夜的时间。以至于后来司马常常会想,如果他没有在此遇到“朱老三”,没有在此遇到小高,那么他与卓东来,最后还会不会走上那条绝路。
在司马的心里,朱老三是个英雄。那人的容貌谈不上怎么英俊,看起来远比不上他的潇洒丰姿,脸上还有一把颇有落拓之色的络腮胡子。可是司马的直觉告诉他这人一定是个英雄。
在他的身上,有一种久违了的、未经修饰雕琢的江湖豪气、男子热血。
所以司马和他喝酒。
两人饮的是红花集土酿,酒质浑浊,甚至还带着些许沉渣。对面粗豪的男子用海碗斟下,一笑,眼睛里便流露出一丝狮子般雄烈的光芒来。
“不醉不归。”他这么对司马说道,“说起来,以兄弟你的身手,我绝不相信你在江湖上竟会默默无闻。你当真姓马吗?”
司马随性地笑了笑,“以阁下的心性,我也绝不相信你只是一个朱老三。”
“兄弟你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从长安来,到洛阳去。”
“长安?长安好啊。长安多英雄。”
那时候朱老三喝了一口酒,笑道:“你知道司马超群吗?”
司马喝了一口酒,“他?他算不上是什么英雄。江湖人都说他豪气盖天,谁也不知其实不过是傀儡而已。”
那时候,他眼中淡淡的自嘲与惆怅颜色,就好像杯中劣酒的酸涩味道般直泛起来,“大镖局之所以能有今日,靠的是卓东来的谋略智慧,若论及英雄,倒不如说卓东来是个英雄。”
“我倒并不觉得卓东来能算英雄。”
他对面的男子重重哼了一声,令喝空的酒碗在掌上打了个转,“他既然有这样的能耐,为什么不干脆自己去做大镖局的总瓢把子?”
“没有可能。”
司马答得极快也极干脆,这不禁让朱老三直直瞪着他看了许久。
“你好像很了解卓东来。”
“不错,我的确了解卓东来。”司马笑了笑,饮干了杯中的残酒,“若要他去做大镖局的总瓢把子,除非……”
“除非?”
……借着醉,信口而出的话,那时候好像哽住了司马的咽喉。令男子的眼睛也酸涩不堪起来,隔了许久,他才很轻地继续。
“除非,他们两个,反目成仇……”
那时候,酒意和自己口中吐出的不吉之言,在男子心中如云雾一般缠绕不散,司马很快就醉了。
他想他的确了解卓东来,然而却也还不够了解卓东来,那人小心翼翼地隐藏着一些东西,从来不曾让他有机会碰触。
那一夜他木然地站在流水的庭院当中,分明想要不听,却任凭老人的声音字字句句地传入耳中。
他是个残废,出生就害死了母亲和弟弟,他这一辈子就是为了赎罪。
你当他为什么要靠着你?卓东来天生就自卑,他是个见不得光的人,他把你当他的娃娃……哈,我从没见过你这么可爱的娃娃。
那些话之中,蕴藏着某种刻毒的兴奋之情,若是换了另外一个人说出,司马必定早已拔剑相向。可是讲出这番话的人是卓东来的义父,也是抚养他长大的那名老人,这些阴暗的记忆如潮水一般一波一波地冲刷着司马的脑海,直到烧刀子劲道占据了他的整个儿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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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桑始终不明白“马爷”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是个江湖上的女人,而且够美丽,席枕之间阅人无数,自然没有轻易动心的道理。
说白了,她肯为这个仅有一面之缘的男人宽衣解带,不过是恋着那张英俊的脸,瞧上了那副挺拔如松的好身段,露水情缘,你情我愿地欢乐一晚而已。
何况那人那天已喝了些酒,酒能动心移性,而且扶桑老板娘一向很相信自己对男人的魅力。
可是她发现她又失算了。
她想要近他的时候,他总能躲开;可是她想要从他手里逃开的时候,却走不脱。
那时候司马叹了口气,一手抖开那片艳丽得令人想起新嫁娘的衣裳,披在女子丰腴柔白的躯体之上。
扶桑那时候才发现,这个男人确实是很高大的,她才不过比他的肩膀高一点。司马的两只手握住了女子的肩,在她想挣脱的时候使了几分的力气,将她扳在自己身前。扶桑像蛇一样在他胸前扭动挣扎了片刻,忽然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像一个小女人。
司马手上用了很大的力量,扶桑甚至觉得自己给他再用一用力就可以把自己软绵绵地揉成一团。那个男人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这是稀奇的事——扶桑记得很少有男人会这样直接地对着她火辣辣的目光。
不过实际上她的眼睛已经不再像火焰了,更像是一泓秋水,波光涟漪孕育其中。
要是真的能有个男人,会守护一个女人一辈子……
那时候,披着一身红衣、和她曾经从死人堆里走出来的模样一样,扶桑很想说如果那是你,我会愿意。
然而她什么也没说,司马慢慢地松开了手,终于如她所愿地、放她离开了自己的身边。
他们一起被围在红花集的时候,扶桑发现这位马爷仍旧和旁人很不一样。
她见过他的令牌,知道他是大镖局的人,大镖局的二把手卓东来带人把红花集围成了铁筒,整个儿镇子乱成一团的时候,扶桑看见司马站在一处迎风的山崖上,抱着双臂,久久不动。
她看得出来这个男人心里有事,这件事让他神光明净的眼睛里染上了一丝沉甸甸的阴霾,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