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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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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书贤回到厨房的时候不免惹得大伙探问,吴伶尤其热心,探问中带着揶揄:“你认识这家人呀?”
徐书贤噎住,她不知道如何作答,周嘉兴只是带她出去转了转,连门都没进,说话时也只是问些不咸不淡的平常事,她这样普通又无趣的人,和周嘉兴朋友都算不上。
可她并没有任何妄想,和那些妄想嫁入豪门的人不一样的是,徐书贤太过于自知,她知道她的贫苦、浅薄和无趣,打心里觉得自己连周嘉兴的裤脚都够不到,自然也就不敢有什么妄想,不过是想借着周嘉兴的力量,看看上面的世界。
清水湾的房子和她住的天水围大不相同,落脚之处都可以开车环绕,海风吹拂,游艇声和喧闹声阵阵,不知哪家的大小姐撑伞而过,高跟鞋踢踏裙摆飘飘。
吴伶从窗户望见外面的海景,不由地发出羡慕的叹息声,徐书贤不知为何分外落寞。
那是一种自卑,一种由内而外地想要把自己的窘迫藏起来的感觉,好像是阴沟里的人第一次看见阳光,自然被刺得睁不开眼睛。
周嘉兴开跑车出去接人,路过她时目不斜视,留下一地汽车尾气和发动机的轰鸣声。
徐书贤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第一次觉得自己是那么渺小。
香港的夜晚很美丽,徐书贤从后厨出来透口气,空气和着树叶的味道钻进鼻腔,aroma不知从哪里走来蹭她的腿。四下无人之际,徐书贤终于敢伸手好好摸它。
aroma似乎很喜欢她,微闭着眼伸长身体,一下跳到了她怀里。
徐书贤抱着猫站在树下轻轻哼唱歌曲,她不算潮流,唯一了解的时兴物是从电影院门口的海报上,她最喜欢的人是周星驰,她喜欢能让人笑的人,毕竟生活好苦。
她不自觉地唱起甜蜜蜜来,父亲曾经喜欢这首歌,在大陆舞厅里,他跟徐宝珍跳着舞唱这首歌,霓虹灯光也那么好看。
她也只会那么几首歌,在夜晚哼这首歌最是合适不过。
aroma窝在徐书贤怀里随着歌声动动耳朵,徐书贤看了满眼欢喜,她太喜欢小动物,但养动物花销好大,所以看到流浪动物她总是会停下脚步来细细看,不止是aroma。
夜风轻轻吹,白天的噪声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只有蝉鸣和海浪声,她坐在花园石凳上仰头看路灯,叶影透射下来在她衣服上打下斑驳的印记,灰色的围裙上都是白色的面粉,远看却像颜料满身的艺术家。
这是周嘉兴的想法。
他刚飙车回来,打赌输了才坐公共交通,最后几里路只能自己走回来,才进门就看到了这幅场景。
女生的脸在路灯下变得柔和,皮肤呈现健康的红晕,瘦小的身体却带着美感,他突然理解为什么模特都好瘦,女孩温柔地注视着怀里的猫,还伸出手臂替它挡风。
和刚刚纸醉金迷的世界不同,周嘉兴本来烦躁的心情一下子得到了释放,变得平和无比。
他们同一等级的少爷千金都喜欢豪车珠宝,喜欢香槟金钱,就连养猫也是拼个贵族血统,大多充为炫耀,凑在一起大多时间也都是飙车打牌,说说家里的破事,他从小就在里面,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对,何况从前上学时被女生狂追以年为单位计时,他早就不屑于这些东西,每每碰到新人,先怀疑其目的之单纯与否,人心隔肚皮,久而久之,他多疑又乖张,变脸速度飞快。
徐书贤是他为数不多相处起来觉得无聊但不无趣的人,因为和她待在一起,那种感觉叫做平和,就好像有一种力量按下内心的浮躁不安。
第一次见她是在港大,他见她瑟缩,还以为又是一个北灿,他也懒得多管闲事,再转头又是太平山顶,她坐在路中央,背影落寞。
几次三番,他都以为她别有用心,所以也不免多了防备。
现在想来,别有用心就别有用心吧,他不介意互相索取,只要不越过那条线就好。
想着,他慢慢踱步到徐书贤背后,女孩察觉到有人坐在了她身边,吓得惊叫出声站起,定睛一看来人方才放松。
周嘉兴似笑非笑地仰头看她,示意她坐下。
aroma被吵醒,冲周嘉兴低叫一声,跳到台阶上走了。
周嘉兴在蝉鸣声里问徐书贤:“你是什么时候来香港的呢?”
“八七年。”徐书贤回答,她扣着手指没看周嘉兴
“八七年......八七年我在读书,在港大,那时候我天天不去上课,教授也不怕我家的背景,直接登报讽刺我不学无术世家子弟,我老豆知道了自然没给我好脸,我才收心开始学习。”
周嘉兴忽然说起自己来:“这些年,我老豆管我越来越少,他从前的几个私生子也都长大,但被我mommy解决的彻底。”
“我以前觉得做人真是没劲,连自己的事都做不了主,但我现在倒觉得很夸张,世上比我辛苦的人太多太多了,你说对吧?”
周嘉兴看着她问:“你呢?你也一定很辛苦吧。”
徐书贤看向他,不明所以。周嘉兴看下也不去追问,有小虫飞过身边,周嘉兴迅速出手,掌心是小虫的尸体。
“我觉得跟你在一起很舒服。”周嘉兴说:“起码,很平静。”
我也是。
徐书贤在心里回答。
周嘉兴笑起来特别好看,牙齿整齐,嘴角弧度刚好,眉宇间戾气尽失。
徐书贤终究还是问:“八七年的时候,您去过维港吗?”
“经常去。”周嘉兴回答:“我们几个最喜欢的就是从港大出来一路飞车去维港,然后凌晨回peak tram,都不想待在学校,怪谈多人又多。”
徐书贤要的不是这个答案,她又问得仔细了一些:“我的意思是,白天。”
“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周嘉兴饶有兴趣
徐书贤犹豫一会还是选择说:“你有没有听说过水客。”
“我父亲是名水客,而且是最早的那批,或许叫偷渡客更好。”
“1986年,他最后一次去香港,再也没回来。”
周嘉兴静静听着她说
“那时候我刚满十六岁,母亲就在一个新年定下来赴港的事,卖了房子带我来寻父。”
“一转眼八年过去了,人都没找到。”
“但我刚到港岛的时候,住九龙城,你一定不敢相信,我差点被人劫走,我母亲一路追到维港,要带我回家,却差点自身难保。”
“我们的身份并不合法.....”徐书贤说:“但是有人救了我母亲,他能量巨大,两三句就让各方停服,我知道非富即贵,一直想找到报恩。”
“但我什么信息都没有,只能问问每个有可能的人,你见过一个孙悟空吗?”
周嘉兴看见她期望的眼神,哑然失笑。
他从未见过这样决然的希冀,也是第一次明明大脑没有这段记忆,却想狸猫换太子偷来作数。
于是晚春飘落的花瓣树下,周嘉兴违心地对面前的女生说:“我记得不太清楚了,但是我应当是见过的。”
斟酌斟酌,反复思量。
明明是模糊的,模棱两可的态度,一向绝情的周嘉兴第一次用这样的话语含糊其辞,不晓得是不忍心,又或者是另有想法。
总之撒下一个谎,要用无数个谎言来圆。
命运的齿轮缓缓转动,北美的蝴蝶扇了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