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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见面(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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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时深来过星联总院很多次,但从来没有像这次这样,要经过重重检测,一遍又一遍筛查后,才能走进那栋大楼。
进入大楼前,两人先被带到一个蓝色雨棚内换上医用保护服。等他们换好衣服走出棚子,一位同样穿着保护服的人走过来打招呼:“陈记者你好,我叫德明,你也可以叫我德或者明,我是负责带你们进去,陪你们完成接下来工作的人。”
“你好,”按照礼节,陈时深本想和他握个手,可转念想到现在是特殊时期,他伸到一半的手随即落下,“抱歉,接下来麻烦你了。”
德明笑了笑道:“没事,不麻烦,能过来接待你们,我也很开心,我先带你们进去吧!”
“谢谢。”
道完谢,陈时深和德明并肩往住院部的方向走,艾瑞尔则不紧不慢跟在俩人身后。
从雨棚到住院部有段距离,德明边走边闲聊道:“说起来,我大学选修的心理课教授就是陆老师。你们来之前,陆老师还给我发消息说,让我多注意下你,说你是个可以为了新闻连命都不要的人。”
提及自己的父亲,陈时深心底划过一种很复杂的情绪。有点暖心,又有点愧疚,就像艾瑞尔说得那样,只有无尽的内疚。
而艾瑞尔还可以尽量保全自己,让他的父母安心,他却只会让陆云泽更忧心,完全不配为人子女。
“我爸真的是……”陈时深无奈地开了口,可话说到一半,他又不知道用什么词来形容这话。
好在德明没在意他的为难,还顺着他的话感慨了一句:“我们还挺像的。”
“?”
陈时深没太懂他话里的意思,就在他想追问时,德明先开口说:“到了。”
陈时深站在台阶下,视线落在昔日无比熟悉的门框与布局上,他第一次觉得这里竟是这般的陌生。
三个人走进那宽敞的大厅,原本井然有序的大厅此刻变得闹哄哄。那些被检测出感染了病毒的人围在护士身旁,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着求护士救救自己,还有些放弃了自己的人,则是坐躺在某个角落,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场“闹剧”。
可能是直面死亡的缘故,这些人不再在乎自己的形象,也不在乎自己的身份,现在的他们只想求得一份生的机会。
往住院部的深处走,就会看见走廊和病房里都摆满了病床。病床上的人因病痛的折磨,不停哀嚎地呻吟,医生护士们忙碌地穿梭在这痛苦的声音中,与死神产生一次又一次的生死搏斗。
陈时深站在其中,看着四处的情景,内心涌现出一种比在战场上还浓的无力感。这里有全星际最先进的医疗技术,这里还有最顶尖的医学人才,这里却拯救不了深受病毒折磨的人类。
德明将两人带到安全区最里面的那间小房子门前:“陈记者,这里是你和你这位实习生接下来工作休息的地方。”
“嗯嗯,好的。”
陈时深答完,就看见德明在前面一把将门推开,这个不足十平方米的房间被他们一览无余。
房子不大,但设施很齐全。最里面是两张分开摆放好的折叠床,中间用一个小茶几隔开,右边的床尾是书桌和衣柜,左边的床尾是洗手台以及一些消毒日常用品,至于吃饭和洗澡,有专人专地提供。
德明站在屋中央,向门口的两人介绍:“陈记者,艾瑞尔,你们每天不管是进这个屋子,还是出这个屋子,一定要记得先做好消毒,然后在进出。还有你们刚刚进来的那个长廊门口,也是要先消毒,才能再出进。”
“这里面是所有医护临时落脚休息的地方,所以一定不能出事,不然那后果我们都承担不起,还望你们能谅解一下。”
特殊时期,陈时深表示理解,他和艾瑞尔一起点了点头。
见两人这么配合,德明满意地笑了笑,随机走到衣柜旁继续说:“这里有个传呼铃,如果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情况,可以随时按下这个按钮,会有人来帮助你们。我也住你们对门,我在的情况下,你们有什么找我也可以。”
说完这番话,德明看了眼手腕上的时间:“我接下来要去看看病人,你看你们还有没有不清楚,如果没有……”
他话还未说完,手腕上的智能机响起。他接通智能机,里面传出焦急的声音:“德明医生,不好了,68床的病人病情突然加重,需要你快过来一趟。”
“好,我马上来。”
德明迅速关上智能机,扭头看向陈时深。还未等他开口,陈时深先说:“没事,不用管我们,你快去吧!”
“不好意思了,你们有什么事,可以按传呼铃,我就先走了。”
“嗯!”
德明离开后,房间也随之安静下来。陈时深顺手关上门,转身向艾瑞尔提议:“我们先把东西整理一下吧!”
艾瑞尔同意答:“好。”
两人的东西不多,毕竟以如今的医学发展情况,他们坚信这场病毒不会持续多久,于是只带了简单的换洗衣物和采访工具,没一会儿就收拾好了。
陈时深将行李箱卡进床尾的缝隙间,站直身体环视了圈有了生活气息的房子后,突然出声问:“艾瑞尔,你害怕吗?”
艾瑞尔愣了愣,有些不知所措答:“我……我……我……我不害怕。”
最后的四个字,艾瑞尔完全是用气音说出来的。从进入住院部,看见那些被病毒感染后生命垂危的病人,他才明白自己所学和所想的,是多么的纸上谈兵。
他很害怕,害怕年仅23岁的他葬身于此,更害怕他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就没有了机会。
陈时深看着他很勉强的模样,走到他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其实,我挺害怕的。外面的很多人前段时间还和我们一样,无病无灾,完好无损,可是这几天就开始直面死亡,等待死亡。”
“看见他们,我总在想,下一个会不会是我自己。每个人在面对死亡时,都会感到无比害怕,所以你不用强撑。”
“老师……”在陈时深的安抚里,艾瑞尔逐渐红了眼眶,还非常依赖性地轻唤了一声。
不过他很清楚自己的职责,于是快速调整好情绪问:“那老师是怎么样处理这种害怕的情绪呢?”
陈时深没想到艾瑞尔会这么快调整好自己的情绪,他不禁挑了下眉头答:“不用特别处理,就相信大家,相信这里所有人,相信他们会保护我们。你看外面那些忙碌的医生护士,你要相信他们。”
“而且,我还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艾瑞尔满脸写着好奇。
陈时深神秘地笑了笑:“战地新闻圈有个传言,每位战地记者在第一次出任务的时候,都会得到一股特别的力量保护,这股力量能让他们安然地完成第一次任务。”
这明明是哄小孩的一番说辞,许是陈时深的目光过于诚恳,艾瑞尔不确定地反问:“真的吗?”
“嗯。”
陈时深毫不犹豫地答复他,艾瑞尔陷入沉默。
陈时深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了先前的惴惴不安,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说:“行了,我们要开始工作了,别乱想了。你留在这里,整理一下有关病毒的治疗,我出去转一圈。”
艾瑞尔抬起头,看着陈时深走到桌前拿起微型摄像头,他担忧地喊道:“老师,你要小心。”
“没事。”陈时深接着走到门口,“我有你这个初次出任务的小福星,不会有事的,走了。”
关上门,狭窄的屋内只剩艾瑞尔一人。这房子的隔音很好,好到艾瑞尔能清楚听到陈时深说出那句话后,他心脏加速跳动的声音。
他似乎能明白,卫翊为什么会喜欢上这人了。
*
走出房间,陈时深一改在屋内的坦然,神情里多了几分他自己都想不通的茫然。
这一步踏出,他是生是死,全凭天意。
做好消毒,陈时深推开那扇门,走进那如炼狱般的长廊。长廊里,那些备受病毒折磨的人们继续哀嚎着,只是现在哀嚎的人和刚刚哀嚎的人有些不同,里面多了些新的面孔。
这个病毒最可怕的地方不是它的传染性有多大,而是人一旦感染,从生到死很快,快到那些医学专家还没找到治疗途径,就已经死亡无数。
陈时深经过长廊时,一只手忽然伸过来抓住他的衣角说:“救救我,救救我,我不想死。”
那人的表情很无助,看得陈时深心生不忍。就在他想说几句话安抚一下时,那人被病毒带来的痛苦折磨得面色一变,双手交叉抱着自己蜷缩成一团大喊:“不要救我了,让我去死吧,让我去死,太痛苦了……”
求生意志与求死意志互相拉扯抵抗,陈时深很想帮帮他,但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这样无力地看着他。好在护士听到动静后,快速走了过来,为那人打了一针缓解的药剂,那人才得以平静下来。
陈时深继续往前走,他刚走到重症区门口,视线里便出现熟悉的身影,是德明在抢救病人。
德明站在病床旁,不停地给毫无生气的患者做着胸部按压,豆丁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前和鬓角滑落,身旁的小护士便不断用手帕帮他擦汗。
按了一会儿,患者仍然没反应,德明朝对面的医生喊了句:“除颤,准备。”
对面的医生准备好除颤仪,德明启动电源,将手柄放在患者胸口,用力地拉了一下,患者还是毫无反应,他就继续做胸部按压。
整个抢救过程大概持续了半个小时,直到心电监护上面的心电图彻底变成一条线,患者被宣告死亡。
陈时深看见德明如失去灵魂一般站在旁边,静静地注视着病床上的人。另一边的护士拉起白布,慢慢替患者盖上,直至那身影完全掩盖在白布之下。
这一幕太无力了,陈时深看的很难受,但他清楚德明更难受。他想上前和德明说些什么,想安慰安慰他,可他刚抬脚,一位医生走到德明身旁,不知和他说了些什么,德明急匆匆跟着那位医生离去。
他知道,德明要去抢救下一位病人了,他没有伤心和难过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