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病毒（二） ...
-
走出总部大楼，二月的暖意肆意洒在陈时深身上。他仰起头，抬起右手张开手掌挡在眼前，明亮的光线透过斑驳的树叶，穿过指缝落在他脸上。
他不知自己还能感受多久的阳光，他想在有限的时间里，尽情享受一下这最后的时光。
在原地驻足了片刻，陈时深心满意足地挪开手，收回视线往停车场的方向走去。他刚走没两步，无名指上的智能机想起，是陆云泽。
“爸。”陈时深接通视讯喊了声。
视讯那头的陆云泽应该是在家里，他坐靠在沙发中，用关切地口吻说：“嗯，你最近还好吧！有关NZ8号病毒的新闻我都看了，挺严重的，星联总院也因为这个病毒进行了严密的防控，直接给我们科室放了假。你一个人多注意一些，别去人多的地方，如果可以，你请假回家来休息一段时间……”
陆云泽本是个话不太多的人，许是这次的病毒过于严重，他是真的很害怕自家小孩出点什么事，于是变得和那些寻常父亲一样，开始对自家小孩各种唠叨和叮嘱。
“是小时吗？”一旁的柳姨听见陆云泽和陈时深打视讯，立刻凑到屏幕前说：“小时啊！你一个人在外面好不好啊？我看见电视上说了，这次的病毒很严重，你要不回家来住一段时间，柳姨给你做好吃的好不好？小时啊……”
亲人关心的话语让陈时深感受到无尽的暖意，还是那种到心灵深处的暖意。那股后悔的情绪重新涌上心头，而且特别浓烈，他好像是真的冲动了。
可是，事已至此，他就算后悔也于事无补。
等陆云泽和柳姨念叨了差不多了，陈时深突然喊了一声：“爸！”
视讯里的两个人顿了顿，陆云泽随即追问：“怎么了？”
“我……”陈时深张了张口，一时不知该如何把话说出来。他停留了许久，就在陆云泽打算再次出声问时，他近乎残忍地开口：“我报名了去参加NZ8号的报道任务。”
三人间的气氛在这句话落后，像陷入死亡一般安静，尤其是视讯的那端，仿佛时间冻结了一样，陆云泽和柳姨一动不动。
陈时深垂下视线，他知道陆云泽很生气，甚至会大发雷霆，可他唯独没想到，在时间沉默很久很久后，直到一阵轻风拂过，他听见陆云泽用很轻很轻的声音问了句：
“你的这个决定，那位姓卫的小朋友知道吗？”
陈时深脸色一白，就在刚刚，陈时深有想过这个问题，如果卫翊知道他的这个决定会怎么办？
他想，卫翊一定会千方百计阻拦他，甚至还会利用自己的身份去找他的老师换人。假如这一切都改变不了他的决定，卫翊会陪着他去，和他共度这关。
想到这些，陈时深的心不由地抽痛。他好像活得特别失败，明明不想伤害任何人，可总有人会因为他受伤甚至死亡。
“小时，”陆云泽没等他回答，又轻唤了他一声问：“你为什么会做这个决定？”
为什么……陈时深想起布莱兹在提及这件事的时候，他脑海里冒出的第一想法是：这或许是个机会，它可以让我成全我自己。
陈时深仍没有回答，但陆云泽从他的神情里得到了答案。他叹息一口气说：“我知道，你这些年一直活得很辛苦，你总想解脱，但你小爸和乔源的遗言，又让你不得不这样痛苦地活着。”
遗言……陈时深不禁想起那个午后，病床上虚弱的男人拉着他的手说：“小时，答应我，别自责，别内疚，好好活下去，代替我陪着你爸爸好不好？”
画面一转，他看见五年前的自己，颤抖着双手接过那封乔源留给他的遗书，遗书的最后一行写着：希望我的小时在没有我的日子里，能好好活着，开心的活着，如果你想我，只要回头，我都会在你身后，默默陪着你。
两个他最爱的人，遗言都是让他活下去，他只好这样漫无目的地活下去。
“孩子啊！”陆云泽无奈中夹杂心疼喊道：“你的性格就是太执拗了，还喜欢钻牛角尖，总把过错往自己身上引，不愿放过自己。你小爸和乔源就是了解你，才会说出这种话，让你好好活下去，没想到你还是走偏了，诶！”
“说起来，你这性格和乐衍简直一模一样，果然是他养大的孩子。刚才你说完，那一秒我有想过，如果是你小爸，他会怎么样对你，我想他应该会骂你两句，然后支持你的选择吧！”
“行了，骂人我肯定不行，而且你也不是小孩。但是支持你……”陆云泽停了半秒，才继续说：“你既然做好了选择，那就去吧，你只需要记住，保护好自己，我和你柳姨还等着你就好了。如果……如果……”
陆云泽眼睛里的红血丝渐渐浮现，语气里也多了丝哽咽道：“如果真有那天，我和你柳姨也不会怪你，这对你来说，或许就是最好的解脱吧！”
陈时深在陆云泽的话里逐步走到路边木椅上坐下，在陆云泽的最后一个字出口后，他双手捂着脸哭喊：“爸，对不起。”
远处吹来的午后暖风依旧从陈时深身上拂过，却带不走他的愧疚。乐衍和乔源是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人，陆云泽和柳姨也是，还有那个强制性走进他心房的人，或许也是。
他的这个决定，再一次伤害了很多人。不过，这大概是最后一次了吧！
再过不久，他就可以去赎完他的罪了。
陈时深记不清自己在这里坐了多久，也记不清陆云泽何时挂断的视讯，更记不清自己哭了多久。他只知道自己回过神时，天色已渐渐变暗，他独自坐在长椅上，目光毫无焦距地落在来来往往的行人身上。
他很久没有在人前这般释放自己的情绪了，他明明想去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但他只感受到无能为力与深深内疚。
他转过身，往身后看了一眼，露出一个很浅很浅的笑容后，起身往远处走去，留给那身后的空旷一个孤独的背影。
*
第二天一早，陈时深收拾好自己和行李后，便抱着橙子去那家以往常去的宠物寄养店。
玻璃门被推开，最上方的风铃声响起，正在给宠物喂食的店主人回过身，看清是他们后热情地喊道：“陈先生，橙子，你们来啦。”
店主人走到陈时深跟前，摸了摸橙子的脑袋，橙子“喵呜”地往陈时深怀里蹭了蹭。
“橙子，你不认识我啦！ ”店主人轻轻地捏了下橙子的腮帮，橙子十分高冷地扭过头，不让她捏，店主人被它的行为气笑。
陈时深在橙子背脊上轻抚两下后说：“橙子这段时间还是拜托你了。”
“没问题，”店主人从陈时深手上接过橙子问：“陈先生这次出差要多久了？”
“我……”陈时深吐出一个字后，不知道该如何说出接下来的话。
这一趟要去多久，他也不知道，或许是几天，或许是几个月，又或许是永远。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递给店主人说：“如果，如果病毒结束，我没能回来的话，你联系上面的人，让他来接橙子吧！麻烦了！”
上面是卫翊的联系方式，他想他要是不在了，能留给卫翊的大概只有橙子了，刚好卫翊也喜欢橙子。
店主人似乎察觉到什么，她露出担忧的眼神开口：“陈先生，你……是位值得人尊敬的英雄。”
英雄吗？他不是。
他只是个懦夫，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的懦夫。
陈时深没有去多说什么，他用右手揉着橙子的脑袋，看着它对店主人说：“橙子就辛苦你再照顾一段时间了。”
“不辛苦，陈先生你要保护好自己，橙子在这里等你回来。”
陈时深笑了笑，转身往门外走去。橙子应该是感知到什么，朝着他的背影大声叫着，陈时深脚步微顿，随即又快步走出宠物店，将橙子的声音阻隔在那扇玻璃门内。
离开了宠物店，陈时深返回到家中拿上行李箱，接着往星际联盟总医院而去。
他到医院门口时，那里站着一个让他分外眼熟的身影。他拎起行李箱，走到那身影跟前问：“艾瑞尔，你来这里做什么？”
艾瑞尔听见自家老师的声音，兴奋地回头看着陈时深答：“老师，我是你的实习生，我当然是来陪你做这个新闻呀！”
“你……”陈时深见到他一脸期待的模样，有些不忍地打断他的幻想，“艾瑞尔，你知道我要做的这个是什么新闻吗？你知道危险程度有多高吗？”
“知道啊！”艾瑞尔毫不在意道：“我们是要做有关NZ8号病毒的新闻，这个病毒感染率很高，死亡率更高。”
“那你还来？”
“死亡对战地记者来说，不是随时可能发生的事情吗？如果因为死亡而产生害怕，那为什么要做战地记者呢？”艾瑞尔凝视陈时深的眼睛说：“老师，从我选择成为战地记者的那一天，我就做好了面对死亡的心理准备。”
直到这一刻，陈时深发现艾瑞尔对战地记者这个职业的使命感是很纯粹的，就像某种信仰一般。他对战地记者的爱，比他这位老师的还要纯粹。
“你父母知道你来做什么吗？”陈时深追问。
艾瑞尔的纯粹一定会铸就他在这个行业里有所作为，他不希望这颗未来之星陨落在这里，于是还想再劝劝他。
“知道啊！”艾瑞尔如实答。
“那他们没有阻拦你？”
想起母亲的哭泣和父亲歇斯底里的谩骂，艾瑞尔心虚地摸了下鼻子说：“有。”
“那你还来？”陈时深语重心长地劝慰：“艾瑞尔，你父母养你一场不容易，这里我一个人也可以，你快回去吧，别让你父母担心。”
“可是老师，”艾瑞尔反问：“您来到这里，您的家人就不会担心吗？”
这个问题成功问住陈时深，陈时深想了下，打算还说些什么时，听到艾瑞尔继续说：“做我们这行，遇到危险是常事。其实我知道他们会担心我每一次的外出，在这方面我也确实感到很内疚，但是我选择了这行，这些都是无法避免的，我只能在最大限度的保护我自己，让他们宽心。”
明明他才是老师，却有种被教育的感觉。
陈时深沉默了几秒，沉声问：“那你会害怕吗？”
“我啊！”艾瑞尔收起脸上和煦的笑意，带着几分茫然答：“会吧！可是我想成为一位像老师你一样的优秀战地记者，你都不害怕，我也不会害怕。”
看着眼前这位学生把自己奉为职业道路的标杆，陈时深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他来这里，他是害怕的，但因为那些个人原因，他只能强忍害怕。
“艾瑞尔，保护好自己，不要受伤，不然我随时送你回去。”陈时深往大门的方向转身，同时对旁边的人说出这句话。
“好。”
艾瑞尔扬起嘴角，跟着陈时深走进那道大门。
作者有话说
第68章 病毒（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