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3、二十三颗星 ...
-
二月份,夏恩昱开学,被送回了岑美,夏州翊医院的工作繁忙起来。
乔影窝在家里跟木耳做伴,她难得地打开尘封已久的电脑和键盘,简单构思了一下那本被搁置很久的校园暗恋文的框架,草草码了一点大纲。
晚上七点半,夏州翊从医院回到家,看见乔影正趴在他家沙发上陪木耳玩。
“你回来啦。”
乔影抱着木耳看过去。
男人走到沙发边,像撸猫一样挠了挠乔影下巴:“饿了没?”
“还好吧。”
夏州翊去厨房给她做了碗面。
乔影慢吞吞地吃面,饲养员就在旁边一声不吭地看着。
她饱得想打嗝,夏州翊给她抽纸擦嘴。
“不是说要回亭州?”他看着她,“明天?”
明天是二月十九。
双泠祭日。
乔影抿唇,默默点头,她靠过去挨着夏州翊坐,声音闷闷的:“明天是我妈妈祭日。”
“……”
男人闻言身躯一顿,他微微侧首,盯着身旁的乔影。
她眉眼间披覆上一层难以言说的忧郁神色,正垂着眼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夏州翊将她往怀里揽,低头亲了亲她额头:“带我去见见你妈妈?”
乔影扯了扯夏州翊垂在身侧的一只手:“好呀。”
第二天早上。
乔影这个月生理期提前了几天,早上醒来,小腹一阵坠坠的疼痛感袭来,她额间出了一层小汗。
出门前,夏州翊见她面色苍白,问道:“怎么了?不舒服吗?”
乔影扶着他笑,兀自摆摆手:“月经提前了,有点难受,还好。”
他把车钥匙往玄关处一放,回去用保温杯给她接了杯热水,让她带着路上喝,顺手拿了块厚毯子和热水袋,问她卫生巾带了没。
乔影看着他忙里忙外的身影,勾起笑打趣他道:“你家怎么跟哆啦A梦的口袋一样,什么都有呀?”
他关上门,一边走一边捏捏乔影的柔软的脸,无奈道:“专门给你准备的,怕你疼的哭鼻子。”
“才不会呢。”
乔影靠着他走,抿了一口保温杯里的热水,水汽氤氲在半空,一阵暖意席卷全身。
有人照顾的感觉真好啊。
上了车,夏州翊递给她眼罩,让她睡一觉,醒了就到了。
乔影撇撇嘴:“要是我车技好一点你是不是用这么累了。”
从岑水开车到亭州大概四五个人小时左右,就为了那把被她随手一放的伞。
开这么久的车很辛苦,还容易精神疲劳,乔影有点心疼她男朋友。
还觉得自己有点莫名的矫情。
夏州翊把她戴在脑门上的眼罩扯到眼睛处,乔影视线前顿时混黑一片,耳边他的声音格外清晰。
“开车是你男朋友要做的事,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睡一觉,和你的姨妈和平相处。”
乔影顺从地靠在椅背上,腿上垫着毯子,手里抱着暖水袋,嘴上挂着浅浅的笑意。
车子平稳行驶在高速上,女人呼吸声起伏。
乔影做了个梦。
梦里她依然坐在车里的副驾驶位上,暖气被关了,四周透着一股阴冷。
乔影垂首,暖水袋变成了禁锢她手腕的镣铐,她被绳子绑在座椅上动弹不得,侧头看过去,开车的人俨然变成了乔军。
她仓皇恐慌,混身战栗,声嘶力竭地朝男人嘶喊:“……你为什么在这?夏州翊呢?”
乔军侧目看过来,目光中闪动着阴冷的寒光:“找夏州翊啊?”
他转而勾起一抹阴森惊悚的笑来,声音含混沙哑:“你看看前面。”
乔影猛然转头,隔着透的道挡风玻璃板,高速公路上的场景暴露在他眼底。
夏州翊直直地躺在离车子五米外的前方,他衣服沾满了混着灰尘沙粒的血浆,面色惨白,混身毫无温度,额间缓缓淌下束刺眼的鲜血。
周遭警笛声四起。
乔军笑得惊悚:“嘭——死了。”
乔影疯狂挣扎着想要脱离桎梏:“你疯了乔军!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你放我下来!”
“你不是要和他在一起吗?”乔军缓缓转头,他脸上沾了点血,满眼杀人的快意,“那让他跟你妈一样。”
“去死好了。”
乔影崩溃了,她被箍着的紧紧双手抱着头。
“啊——”
一道尖锐嘶喊穿透作响的警笛声,划破天际。
“乔影,乔影。”
夏州翊一边唤她摘下她的眼罩,看见她通红盈满泪水的双眼。
乔影颤抖地惊醒,看见眼前的人是夏州翊,本能地朝他拥过去,声音微弱:“夏州翊……夏州翊。”
夏州翊轻柔地给她拍背:“做噩梦了吗?”
乔影身形缩成一团,把脑袋埋进他胸膛,嗓音带着一丝哭腔:“我……我梦到你了,梦到,梦到我爸……”
她有点语无伦次地讲完了那个令人心惊胆战的噩梦。
夏州翊捧着她发红的面颊,贴着她的额头:“都是假的,别怕,我就在这。”
乔影颤然,心有余悸。
“还有一个小时,现在在休息站,你饿了没,要不要下去吃点东西。”
乔影呆滞地点头。
夏州翊扯了条围巾给她围上,替她揉太阳穴,“走吧,我陪你下去。”
乔影去了趟厕所,出来和夏州翊去Family Mart吃了碗关东煮。
她端着纸筒在啃白萝卜,睫毛湿答答地粘在一块。
夏州翊抬手拨开她快要吃进嘴巴里的头发。
乔影咬住那串白萝卜的签子,拿了另一串北极翅放在他嘴边。
夏州翊眼里浮现一丝极浅的笑意,咬住了那串北极翅的一只,缓慢地咀嚼,吞咽。
乔影投喂成功,笑得傻呵呵的,接着拿着签子去戳泡在汤里的福袋。
夏州翊在一旁安安静静的看着,他垂眼,回忆了一番乔影刚刚在车上做噩梦的模样。
她混身哆嗦,手指攥紧了热水袋,额头直冒冷汗。
她说她梦见他爸撞死了他。
对于这个荒诞的梦,夏州翊没有感到多惊骇,更令他思量的是乔影为什么会做这个梦。
原因只不过是她太没有安全感了。
梦里乔军是凶恶的罪魁祸首,乔影是被禁锢的,而自己是脆弱的受害者。
这也算一定反映出了她潜意识对乔军的排斥和与和他这段感情的惶恐不安。
那对母子固然令人生厌,可乔影真正打心底憎恶的是她的亲生父亲。相比起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外人插足,与自己身上流淌着同源血脉的至亲背叛家庭更让她恶寒与唾弃。
明明应该承担着顶梁柱的重要角色,在她一生中树立起庞大而伟岸的领导人形象,而这些在某天晚上全盘崩塌。
乔影接受不了自己的父亲能够干出如此恶心又龌龊的事情,但凡等到双泠去世后,乔军再找新欢,她也会欣然接受这个重组家庭。
但是她无法忍受他在婚前做出对不起自己母亲的事。
夏州翊掀起眼皮。
连面都没见过,他就已经开始对这个名唤乔军的男人生出无限厌恶。
乔影把吃完的关东煮扔进垃圾桶里,夏州翊出去给她接完热水回来。
他一只手拿着保温杯,另一只手的伸在她前方,指尖微微勾起:“走吧。”
乔影有点没反应过来夏州翊要干嘛,以为在向自己索要东西,她朝他摊了摊手,示意自己没东西要给。
下一秒,那只温热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处,把她轻轻往前揪着走。
像是拉小朋友的姿势一样。
乔影被夏州翊拉着一只手慢吞吞地走在他身后,她抑制不住地笑了。
被当成小朋友对待了。
她心下一动,转念又想。
要是能当一辈子小朋友,那也挺好的。
——
一个小时的车程过去,奥迪停在城西郊的别墅小区外。
时值正午,阳光洒照下来。
乔影下了车,轻声道:“你要不在外面等我一下,我就是拿点东西,很快下来。”
她的手指在几不可察地颤动,她退缩了。
她真的一点都不想让夏州翊见到那一家恶心的人。
一点都不。
夏州翊目光沉稳地落在她身上,看穿了她昭然若揭的心思:“我跟你一起。”
她垂头:“不用了。”
“乔影。”他十分认真地叫她名字。
“这次,你不再是一个人了。”
乔影恍然。
夏州翊笑得坦然。
“这次有我陪着你。”
“……”
她沉默几秒后,哽咽了声,小幅度地点头。
独栋别墅在阳光下泛着金光,可乔影觉得冰冷又可怖。
她按门铃,依旧是王姨开的门。
王姨见到来人是乔影又惊又喜,忙道:“小影回来了,快进来,快进来。”
她瞥见乔影身后的男人,顿了顿,问道:“这是……”
“我男朋友。”乔影直截了断地回答。
“哦哦,”王姨没忍住多看了两眼,“那都快进来吧。”
乔军一家在中央餐厅吃饭。
霍绮月正给陈言宣夹菜。
三人听到动静,抬眼瞥见来人,皆是一愣。
乔军眼里闪过一丝诧异,转而看向乔影身旁的男人。
夏州翊也正面无表情地打量着餐桌上的三人,最后目光落为首的男人身上。
他幽深的眸子平静地扫过乔军全身上下,最后停留在他眼睛处,两人对视,他眼底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晦暗的寒光。
像是不屑,又像是轻蔑。
没等他出声询问,两人已经缓缓走过餐桌,乔影没有一丝起伏的声音回荡在别墅上空。
“来拿东西,不打搅你们一家人吃饭。”
乔军面色一滞。
那个男的是谁?乔影男朋友?
这么大的事乔影都没跟他说过一声,他竭力压下心中怒气,把筷子往桌上一扔。
霍绮月知道乔军心里在想什么,她笑着贴过去:“别生气,小影可能就是觉得自己长大了,有自己想法了,不想你管着她了。”
乔军闻言锁紧了眉间。
乔军身上的大男子主义她霍绮月相处这么久又怎么会不知道。他独断专横,最讨厌看到的就是事物,尤其是女人脱离他的掌控之中,她说的这番话无疑是在煽风点火。
霍绮月嫁入乔家,从来没有刻意给乔影使过绊子,因为乔军心里对她这个亲生女儿还是有一点分量的,而且她也把双泠那个病秧子熬走了。
她要做好乔家的太太,就要顺着乔军的心意。
但她确实不喜欢乔影。
谁让这小贱人和双泠那张脸一个模子理刻出来的,性格也是如出一辙的相似。
但是她很清楚,以乔影的性子,不需要她赶,她自己就会乖乖地搬出乔家的别墅,不在她跟前碍眼,财产也是一分不会和陈言宣争。她这几年要做的,就是以一个宽容大度的后妈形象,在乔军面前吹枕边风。
陈言宣朝着两人方向望了眼,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笑。
两人上楼,脱离了餐桌上三人的视线范围后,乔影肩膀塌了下来,她吞咽空气,以掩盖她此时的紧张。
夏州翊侧头目看着她。
乔影每次与“家人”的交锋,都要将自己伪装、包裹得滴水不漏,她必须让自己看起来态度强硬而决绝。
但她是个很柔软的人,她会厌恶恐惧这座富丽堂皇的建筑,她会在说话时紧握住颤抖的双手,她会再看不见的地方松懈下全身的乔装。
她从来没有看起来那么坚强。
乔影在二楼找到了那个多年未曾踏足的房间,房门没上锁,她按着门把手打开了门。
房间里的陈设没多大改变,床,衣帽间,写字台,嵌体式书柜,卫浴间,阳台,没有多年未归的积灰,看样子是有人定时来打扫。
乔影自嘲地笑了声。
她想也是,乔家这么大的别墅,还不至于要用她的房间来给陈言宣开派对。
她对着空荡荡毫无生活痕迹的房间思索了片刻,去了衣帽间,她蹲着地上翻找着衣柜最底层的大抽屉。
夏州翊站在衣帽间的门外,问她要不要帮忙。
乔影挥挥手:“我自己来吧,都是我的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当时她离家走的急,什么东西都没理,拎着一个行李箱匆匆去了大学,之后也没怎么回来过。
夏州翊环顾乔影曾经生活的房间,布局和装修都是很精致顶级的。
如果她的家庭幸福美满,她应该会继续像个无忧无虑的公主一样生活在乔家吧。
他想。
乔影翻出来一个方方正正的纸箱子,里面放了很多陈年旧物,相框,笔袋,文件夹。
那把明黄色的雨伞尤为显眼。
乔影拿起那把伞,十年没用过,伞面很干净,只是边角有点褪色。
被伞压压着的白色相框重见天日,乔影垂眸看过去,照片里女人五官恬淡精致,一身素色的白裙,左手边牵着一个刚过她胸前的女孩子,两人长相极为相似。
那时的乔影十一岁,双泠也还没被病痛所折磨。
乔影抬手抚去照片上的星点灰尘,兀自低喃道:“原来被放在这里了,难怪之前找不到。”
她盯着照片里那对母女开怀的笑颜,柔软地轻笑了声。
房间有人走了进来。
夏州翊寻声看过去,陈言宣懒洋洋地靠在房间的门框边,两人隔着五米,他自上而下打量着衣帽间外的夏州翊。
两人相视几秒后,陈言宣率先开了口:“你就是乔影男朋友啊。”
夏州翊没回答,他注视着门边的少年。
他年纪大概在读高中的样子,一脸桀骜地看着他笑,眼里的轻蔑掩藏不住。
他没猜错的话,这应该就是那个后妈离异带着嫁入乔家的小孩。
“我看你条件不是挺好的吗,”陈言宣没个正形地看着他,“怎么看上她的啊?”
衣帽间理翻找东西的乔影手蓦地一停。
男人依然沉默不语,她没敢回头看夏州翊盯着神情。
门边的人还在用贬低的口吻继续道:“我说你看上她什么啊?看上她没个正经工作天天写那破小说?看上她快要奔三的人了没男人要?看上她死了妈?笑死我了,我说你还真是个收垃圾的,他这种女人都有人要。”
夏州翊静静地听着他讲,一声没吭。
乔影的手情不自禁地攥紧了衣角。
陈言宣说的每一个字眼都在刺痛她,可是确实是对的,事实就是如此。
这也是她自己最不想摊开来给夏州翊看的背光一面。
她仿佛回到了多年前那些女生用讥讽的语气嘲笑着她高中所写的小说。
可怕的不是他们的嘲弄,可怕的是她自己也觉得那些人包括今天的陈言宣说得对,以至于压得她没有勇气站出来反驳。
乔影肩膀颤抖,她开始不敢想象夏州翊会说什么。
空气凝固了几秒。
陈言宣见男人迟迟没动静,有点站不住脚,他换了个姿势靠着:“喂,你哑巴……”
“说完了吗?”
男人平静无波的声音响起。
陈言宣有一瞬的哑然,他扬眉,意思是“说完了,又怎样”。
夏州翊勾起了一个毫无温度的笑容:“这事你应该挺熟,你为什么不直接问问你妈离异还带个……拖油瓶,她为什么都会有人要呢?”
乔影愣了愣。
陈言宣瞳孔骤缩。
这句话无疑触怒到了他的底线。
他开始低吟,嘶吼,目光恍惚不定,面色通红。
夏州翊眼眸微眯:“情绪敏感易怒,精神紊乱,意识障碍。”
他定定地看着他:“大概率不是狂躁症就是精神病。”
乔军带着人及时赶来,安抚住了陈言宣暴涨的情绪。
他面色阴沉地扫过夏州翊,声音低冷道:“我劝这位先生还是不要过多评断我儿子的症状,他只是情绪易怒,罢了。”
夏州翊看着他自欺欺人的模样有点想笑。
恐怕医生早就请过了,只不过是他不肯接受自己儿子是个有心理或者精神疾病的人。
虚伪至极的东西。
乔影拿到了东西,将箱子重新放回抽屉里,她从衣帽间走出来,眼神示意夏州翊他们可以走了。
两人无视一旁的乔军,兀自迈步朝门外走过去。
几秒后,乔军出声叫住乔影。
“乔影。”
乔影脚步一顿,她转过身,夏州翊也停了下来。
“什么事,乔先生。”她神色缺缺。
乔军声音有一丝难得的松动。
“我错了,爸爸错了,”他盯着她,声音颤抖,“你回来吧。”
“……”
乔影没有表情的脸上出现了一条裂缝,情绪顺着罅隙溢出来,她几乎是一瞬间红了眼眶。
“原来你是会说这几个字的啊,”她眼睫疯狂颤动,强忍着泪水不掉下来,“可是有什么用呢?乔军,你知道你很懦弱吗?”
她垂下的手死死地攥着那张相框,力度像是要将深深挖穿玻璃板。
“你知道双泠死之前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她说她爱你,她说让我们幸福,乔军,她到死都不知道你到底在她患病期间干了什么,她到死了都还在惦记你,她到死了都还在念着这个恶心的人家!”
乔军垂头看着地面,那是他这么多年,第一次面对这件事。
“你看着我的眼睛,我要你看着我的眼睛!”
乔影沙哑着嗓音朝他嘶吼。
“她在你最艰难的创业时期没有半分犹豫地跟在你身边,她陪你住出租屋,熬夜给你策划方案,伺候你吃喝,你给了她什么?我问你,你到底给了她什么!?”
眼泪大串地顺着乔影眼角滑下,她哽咽:“我有时候真想她自私一点,哪怕就一点,哪怕别这么爱你,哪怕为自多爱自己一点。你给了霍绮月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给了陈言宣一个完整的童年,但是双泠呢?我呢?背叛?猜忌?控制?你知不知道毁了我的高中和大学,你知不知道你那恶心又没用的面子差点毁了我!?”
乔军不想再听下去:“别说了,别说了!”
“我就要说,我凭什么不说,乔军,你一辈子都对不起我和在地里躺着的我妈,你欠我一辈子,”她眼里泪水不断涌出,却莫名地笑了,“你是不是以为过了十年,再用一句廉价的道歉就能让我像狗一样滚回来啊乔军,你还真的是贱。”
“我说过了,我一辈子都不会替双泠原谅你,而我恨你,一辈子。”
她扶着夏州翊头也不回地走了。
乔军垂在身侧的手无力的拢了拢,他抬起头,布满皱纹的脸上划过一丝迟来的悔意,随后又淡然消散,他放松了双手,终究是没有追上去。
乔影和夏州翊出门时,看到了沙发卧着玩手机的霍绮月。
她停下脚步,对着沙发上妖艳的女人淡淡道:“你目的达成了,我以后再也不会踏进这个家一步,永远不会。”
说完,出了门。
霍绮月微微一怔,没想到她会说的这么直白,转而又称心地笑了起来。
——
出了别墅,呼吸到外面新鲜的空气,乔影混身软了下来,刚刚的底气无影无踪。
夏州翊揽着她上了车。
坐上副驾驶的乔影情绪全面崩盘,她看着手里的几张相册和雨伞骤然开始哭泣起来。
眼泪滴答滴答像水帘洞一样滴在雨伞上,她失控地停不下来。
夏州翊侧身一遍遍不厌其烦地给她擦脸。
乔影哭的快睁不开眼,她含混不清地说:“看……看到了吗,这就是我、我的家,夏州翊,你不该跟我进去的……”
“嗯,不跟你进去,看你被欺负哭着出来找我。”他语气低低的,带着一丝沉闷。
“可是我,我不想让你看到这些,我……”
“乔影,”他有点无奈,“我喜欢你,喜欢你鲜活,低落,脆弱,喜欢你所有。”
“所以,难过的时候能不能试着相信、依赖我一下。”
他低垂着眉眼,一字一句说的十分认真。
乔影声音裹挟着浓重的鼻音:“那你不觉得,我、我很差劲吗……”
夏州翊心尖某处柔软地塌陷下去,浮动着温热的波流,他小心翼翼地捧着她的脸,亲吻上她湿冷的唇。
“你从来都不差劲,你很勇敢。”
耳鬓厮磨。
“我的双双,很勇敢。”
——
车子驶入城郊南的陵园。
乔影捧着一束白菊花从车上下来,和身旁的夏州翊慢慢地走到其中一个碑位前。
她缓缓将花束放在双影碑前,石碑上女人的容颜映照阳光下,泛着淡淡的金光。
夏州翊凝视着双泠的照片,乔影长得的确与她很像。
乔影俯身跪在碑前,抬手抚了抚石碑的灰尘,嗓音清澈又柔软。
“妈妈,我来看你啦,”他带着浅浅笑意,“这次,我不是一个人来了,有人陪我了。”
“他对我可好了,还喜欢我很久啦,你放心。我今天和乔军说清楚了,你可能还不知道他干了什么吧。”
“你让我要幸福,那你呢妈妈,”乔影瘪着嘴,像个小孩子。
“妈妈,祝你下辈子喜欢个好一点儿的人,也要幸福啊。”
微风拂过,白菊花飘摇,掉落几片花瓣。
乔影抬眼,站起身来。
夏州翊上前一步,学着她的模样,跪在了碑前。
乔影瞥他一眼:“唉你……”
男人低垂下眼睫,看着照片上微笑的人,轻缓道:“阿姨你好,我是双双男朋友,很遗憾没能够亲自见您一面。您不在的几年,双双一个人吃了很多苦,流了很多眼泪,但是接下来,我会对她好的。”
乔影咬着嘴唇,默默听着他的话,心中升起一阵难过又感动的情绪。
“乔影一定会幸福的,您也是。”
夏州翊朝着双泠微笑,站起身。
乔影揽过的手臂,声音闷闷的:“我们走吧。”
“嗯。”夏州翊应声。
——
一路开回岑水云湾诗府时近八点。
乔影跟着夏州翊回了家。
他问她饿了没。
两人在休息站对付了几口,乔影摇摇头,转而拿起那把雨伞研究了起来。
夏州翊倒了杯热水给她,目光轻点她小腹处:“还疼吗?”
乔影接过水杯喝了一口:“有点儿,不过我就第一天挺难受的,后面都还好。”
她打开雨伞的卡扣,瞥见卡扣内侧用水笔写着小小的“一一”二字,时隔太久,墨水淡去,但仍可以看得出来轮廓。
乔影的手指摩挲过小字,兀自喃喃道:“原来写了名字的啊。”
夏州翊有点没听清:“什么?”
她抬起脸,有点儿遗憾地说道:“我在想,是不是当初我再多看两眼这把伞,我们就能认识了。”
夏州翊轻笑一声,他看着她的眼睛,几秒过后,突然问:“听说过“光锥之内皆为命运”这样的说法吗?”
“三体?”乔影有点疑惑他为什么问这样一个突兀的问题。
“嗯,星空中有一颗很亮的恒星叫做参宿四,距离地球大约六百光年,是一颗进化到晚年的红超巨星,科学家预言它会随时发生大爆炸,但即使它现在发生爆炸或者已经爆炸,我们所看见的都是它几百年前发出来的光。”
乔影盯着夏州翊的眼睛,听的很认真,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还是没听懂他想说什么。
“这就像狭义相对论中的光锥,爆炸是既定的结局,它已经发生了,只不过被我们观测到需要时间。”
“就像命运一样,”夏州翊目光落在乔影身上,“所以不用去懊恼十年前的乔影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躲在他身后的夏州翊,因为我们的不相识和分离是光锥的原点,是命运的安排,我和你十年后的相遇的结局,虽然小有遗憾,但时间会填补迟来的答案。”
当夏州翊在楼梯间看到晕倒的乔影的那一刻,恍如隔世的回忆淹没了他的思绪。
时间倒退回高三那年梧桐树下的最后一眼,那是原点,光锥的原点。
他脑海里萌生出一种想法,或许从他们分开的那一刻,便是踏入命运的光锥,结局早已先一步到达终点,一切都是朝着一个既定的方向走去。
换句话说,从他们分开那一刻起,就注定了多年后的重逢。
他只要带着所有年少的遗憾和不甘朝着时间深处走去,终会得到藏在终点的答案。
乔影僵滞了好久。
半晌,她思绪回笼,仍是不知道说些什么,她此刻的灵魂在为之震颤,心神激荡。
夏州翊将乔影揽入怀,指节清触他鼻尖,音色低缓,音质清冽,徐徐灌入女人耳中。
“说这些是想让双双别太纠结过去,高中的夏州翊释然了,不论你的高中是痛苦,悲伤或者遗憾,都像你跟我说的那样——人要朝前看。”
“我们都朝前看吧。”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