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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鸽与乌鸦2 ...

  •   可惜,在宿舍打扫卫生时不小心滑倒,被拖把戳成重伤这种借口,到底是蹩脚了点,根本没法取信于人,就算如实说给我妈,结果也无外乎讨一顿骂。

      所以,虽然很遗憾,但探亲计划还是得继续施行。

      我整理了下被揉皱的衣服,冲着老赵认真道,“好了不闹了,我和你说正经的,我这趟去,路上倒还好,可以放放风,一旦到了地方,讲起人情世故,估计就无聊得很了。你要是手头有别的事,大可以先忙你的。”

      事有轻重缓急,在我看来,无论是他先前因为受我拖累,而不得不暂时搁置的寻亲,还是女鬼王那飘零散落,不知去向的半份骨灰,其重要程度都不是我这点没名堂的小事可以比拟的,他这个大忙鬼,哪会真和我一起,多半只是兴之所至,随口拿我逗乐罢了。

      “你最近怎么总想着赶我走啊?这是不是就是人类常说的,过河拆桥?”他拉长音调,踱步到我跟前。

      这距离太近也太危险,坐在桌上、活动范围狭窄的我退无可退,只得后靠进书架与墙壁之间的夹角。然而,一只手却后发先至,稳稳垫在了我的后脑,我下意识地一仰头,立时感觉到了他掌心的温度。或者是被冰到,或者是什么其他原因,我颈部的血管和太阳穴都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我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更忘掉了所有狡辩的词,我错乱的经脉似乎已经变成捆缚我的麻绳,我明明溺水了,它们却摁住我,让我不必再挣扎,就这样沉下去吧。

      有那么几分钟,我的头脑几乎是一片空白的,直到另一只冰凉的手落上了我的脖子。太近了,我能感觉到自己喷在他发丝上的灼热呼吸,也能看清楚原来他的耳廓里还生着一颗小痣……

      “你怎么了?”

      我一张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痣的成因是黑素细胞增多,是一种良性皮肤肿瘤……啊不,我是说……”

      “你是不是感觉呼吸困难,心跳也很快?”他贴得更近,散发凉意的指尖在我脖颈上反复逡巡,我没敢点头,却也没有摇头。

      下一秒,世界骤然变得一片漆黑,耳边回荡着的,是那鬼不再压抑的愉快轻笑声。我感受着眼部的异样,使唤着双手去碰,却摸到了一层质感很是熟悉的布料。

      “……”所以,我就挂着这玩意,出去奔波了一天?难怪去交论文的时候,总感觉导师看我的眼神有点异样。

      我沉默着拽下眼罩,把小熊形状的它捏成了一团。掌心似乎有些湿润,我在心里认真思考着把所有看到我这蠢样的人和鬼全部灭口的可能。

      笑死,根本鲨不完。

      这厮笑够之后,终于恢复了一星半点儿的良知,将我从桌子上接了下来,“小熊是想现在就喝汤,还是再等一会儿,或者我去买根笋来,给你先垫垫?唉,家里养了一只生活不能自理的小熊,可真让人没办法。就你这样,还想一个人出远门,让我怎么放心得下?”

      我脸部肌肉抽搐了一下,强忍住把眼罩扔进垃圾桶的冲动,磨着牙道,“你可别损了,给大熊猫留点食物吧。我现在浑身都痛,什么也不想吃,你要是真的精力过剩,不如帮我把要带出去的行李收拾了。”

      老赵欣然应允。

      片刻之后,我从地上的一堆东西里翻出一个瓶子,拿到面前仔细观察,“这是什么东西。”

      “辣椒酱。”他几乎是不可置信地看了我一眼,意思大约是说“这你都不认识”。

      “我当然知道这是辣椒酱,”我说,“但我不知道,辣椒酱它有什么,额,玄学上的功效?”

      “非要说的话,大概可以当作秘密武器,辣一下别人的眼睛,”老赵的语气有些无奈,“这是给我们路上吃的,别摸了,那几包麦丽素也是。”

      “你要我带着这么多东西出门?”我试着把这些玩意儿塞进背包,但是失败了,“我怀疑你是不想出去,才这样为难我。”

      要知道,我先前之所以把东西全塞进行李箱,为的只是毕业回家的时候搬起来方便。这次出门我其实就只打算背一个登山包,里面放些水、雨伞、小药盒、一次性手套、塑料布和其它的零碎物件。毕竟我只是去那远房亲戚家一趟,别说坐火车轮船,连长途巴士我都没想乘,只准备骑上我的自行车,去转转就好。这我要是松了口,全部背上,恐怕也不用出门了,累也能累死在去车棚的路上。

      “我们又不是去深山老林里探险,你想吃什么店里没有?路上买现成的不是更好吗?”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我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终于把他铺在地上的东西清出了大半。

      等忙完这一通,已经快傍晚了,一来今天我确实有点累,二来,即便是出于省住宿费的考虑,我也没理由连夜上路。因此,在换好零钱,给自行车打足气后,我便又领着老赵,去图书馆借了几本教人如何提高情商的书,在寝室里诵读。

      我念得有口无心,老赵却在耳濡目染之下,情商直线提升。比如在食堂吃晚饭时,他就突然停下筷子,跟我说,“以前看西游记,有一个片段印象特别深,是青牛精对别人说起,地上的干草就是比天上的好吃。在旁偷听的孙悟空由此判断出,它是来自天上的仙兽,一番查探后,终于找来太上老君,将它收服。”

      我听愣了,吃到嘴里的粉都差点掉出来,“你的意思是,我们要从细节出发,才能推导出问题的关键?”

      老赵慈祥地看着我,“不,我的意思是它当时吃得很香,就像现在的你一样——吃什么呢?分我一口呗?”

      第二天,当我打开衣柜,挑选出门要穿的衣服,并要求老赵品评时,他上下打量一番,尔后说,“有句话叫,人是没法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买到了死时穿的那件衣服的。”

      我被他说得汗毛直立,“你是说,我这次探亲之旅非常凶险,甚至可能会死在外边?!”

      “那倒没有,我又不会算命。我只是觉得这些布匹,就不该出现在你的衣柜里。”

      第三天......没有第三天了,当时我就把书还了回去,并且好说歹说,才终于说服他同意就此收了神通。

      但是,等离开寝室,走到我那价值不菲的交通工具面前时,新问题又出现了。

      老赵围着我那辆充话费送的橘红色自行车转了两圈,问我,“你是准备把我搁在车筐里,还是车后座上?”

      这是在质疑我的车技?我一听,立刻有点生气,“我骑车可稳了,你要是怕摔出去,我就拿捆绳子,把你跟登山包一起绑在后座上。”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这宝驹,没再出声。

      再说我此行的目的地,据我妈说,我那个出人头地、给祖上增光的亲戚,其实是我叔公的儿子,按辈分论,我应该叫他表叔。他们那支当年因为种种原因,离开故土,去了别处谋生路,后面也就不怎么联系了,直到今年过年,老爷子以古稀之身,亲自回老家扫墓。在酒桌上说起近况,才知道原来他老人家,如今就住在安市治下的一个地级市。又听说他的几个儿女都过得还不错,我妈便留了心,让我找个机会,提点礼物去看看,走动走动,顺便“会来事儿”点,看能不能被人家看中,把这个就业问题,也一并解决了。

      这两天天气不是特别好,一直阴阴的,没有出太阳,正是老赵这样的阴灵最喜欢的那种天,即便整日一直在户外游荡,灵体也不会受什么损伤。

      我是早上九点启程的,照着之前准备好的地图,花了大半个上午的时间骑车到了城乡接合处,在路边找了家面馆,叫了一碗大份的牛肉面,和老赵分着吃——被这样虐待,他竟没有提出什么异议,看来昨天晚上我从行李里剔除出来的那些零食,提供的养分确实不俗。

      填饱了肚子,我把地图展开看了看,发现那地方要比想象中远,这几个小时下来,我才走了全部路程的三分之一,看来今天天黑前是到不了我叔公住的那村子了,只能先找家小旅馆落个脚,明天再继续努力。

      ——不过也难讲,我在市区里的时候,还堵了一会儿的车,现在就没有这种顾虑了,要是手脚麻利点,兴许还是能赶到的。

      我在路边的水泥墩子上歇了会儿,就拍着车后座,示意老赵该上车赶路了。老赵有点不高兴,觉得受了欺骗,“不是说路上可以放放风的吗?怎么就变成锻炼身体了?真这么爱骑车,绕操场去啊。”

      “什么锻炼身体,我这叫节约,”我给他讲道理,“你想,要是今天能赶到我叔公家,咱们就能省下一天的房费,买吃的用的了——你不是总嫌我寝室的那枕头不够软吗?等回去我就买个新的。”

      见他有点意动,我继续循循善诱,“而且我听说,我叔公家里还承包了个鱼塘,里面养了不少鱼,等到了他家,我们就可以钓两条上来,剔了骨头,放在火上烤着吃——你想想那金黄色的大鱼,在火堆上架着,没一会儿的功夫就开始滋滋地往外爆着油,烤得外酥里嫩的鱼肉啊,保准能让你把舌头都吞掉。”

      我这一席话完全是自己乱盖的,实际上我连我那叔公的具体住址都不是特别清楚,又怎么会晓得他家里的情况。谁料老赵刚才还好端端的,一听我说起鱼塘,脸色就豁然有些发沉,我眼看着他耳朵变尖变长,且指甲颜色也在转眼间变得漆黑,好像是要转变形态,变成索命厉鬼了,立刻连连摆手,找补道,“不对,不对,我记错了,好像不是鱼塘,而是一口水井,还有几块地和一头牛,其它的啥也没有。”

      我边说边握紧了车把,虽然知道骑车跑路应该并没有什么卵用,但人害怕的时候,总是要抓着点东西才能有安全感。

      好在老赵到底也没有发怒,他只是原地站了会儿,就又老老实实地抱着包裹坐好了,还十分理所当然地指挥我,“前面骑车。”

      我赶忙点头称是,同时在心里面反复默念,以后千万不能在他面前提起“鱼塘”一类的词。可是他怎么会对这个反应这么大,之前也表现得不太喜欢水的样子……难道他其实是个淹死的水鬼?

      我开始努力回忆,自己是否曾因为邹六的缘故,在他面前说过水鬼的坏话。

      接下来的一路我们都没怎么再交流,他似乎还在生气,而我则是怕多说多错,无意间又得罪他。他这一不说话,我就特担心他是否还在车后边,于是放慢了车速,时刻注意他有没有被野风吹走。

      为了安抚老赵,我在中途找了个地方下车,装模作样地拍了几张照,又给他吃了一包饼干,然后才再次上路。这样一来二去,下午反而没能走多少路,等到五点多钟,我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就随便找了个村子停下,想找个旅店投宿。

      这是个小得不能再小的村子,有些房子还是用木头和砖块搭起来的,屋后还有盖着茅草的厕所和牛棚,道路中间伏着好些可凶的中华田园犬,一见到老赵,就拼了命地扯着嗓子大叫。老赵也不是会让几只狗欺负的鬼,轻度厉化后充斥着恶念的双眼只冷冷地一扫,它们便知道害怕,夹着尾巴躲远了。

      看清楚这周遭环境的瞬间,我心里就凉了半截,这村子的破败程度实在有点超出我的意料,想在这样一个地方找到一家旅馆简直就是天方夜谭,我能不能找到一间空屋子暂住一晚,都是个未知数。按说这里离城市也不是很远啊,不说户户都能住上乡间小别墅,那住房应该也不至于这么简陋啊,这一眼扫去,家家户户的屋顶上连个安太阳能热水器的都没有——大概也撑不住。

      罢了罢了,有个屋檐挡风总比睡在野地里要强,谁让我下午车骑得慢了呢?我这么想着,就从车上爬了下来,推着车往村里面走。

      这一路上我注意到,大多数屋子的门都是关着的,这又是一个很奇怪的现象,按说现在应该正是准备晚饭的时候,看这些屋子的模样,屋里基本上是不可能有煤气灶的,多半烧的还是柴火,做饭的时候往往是要打开门通一通风,驱一驱烟气的——我记得前两年去舅公家过年的时候,他们家就喜欢坐在屋外面吃饭,吃的时候还能端着碗,跟左邻右舍聊聊天什么的。

      可能人家没这个习俗,又或者这几家的主人有事出去了,还没有回来。

      在我推着车往里走的时候,老赵始终端坐在车后座上,像尊安放在那里的神像,我见他不发一言,神情非常的严肃,心里面就有点打鼓,生怕他又嫌弃我伺候得不周到。

      我走到村子的中段,终于看到了一点有人的迹象。

      这间屋子看起来像个小卖部,里面没开灯,但也能依稀看见摆着商品的柜台。我走过去的时候,里面正好走出了一个端着碗的男人,不知道是听到了我车轮的声音才出来的,还是原本就打算在外头吃饭。

      我随意地瞄了一眼,发现男人的碗里面是好些团在一起的团子。这倒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因为在安市,汤圆算是一样蛮有名的美食,除了比较流行的黑芝麻馅以外,还有一些猪肉之类的馅儿,是咸口,可以拿来当主食,我虽然不怎么喜欢,但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

      我骑了一天的车,运动量本就比平时大,这会儿闻到食物的味道,肚子还真有点饿,就想跟走出来的这男人搭搭话,看看他家有没有多余的房间,顺便讨点东西吃——如果实在没有地方,睡在柜台边上也是可以的。

      我赔着笑脸讲明了我的来意,那男人倒是蛮热情,立马就冲着屋里叫,喊老婆再舀一碗汤圆出来,同时还指了指门口突起的那个疙瘩,示意我可以坐到上面歇会儿。

      我的屁股被车硌得挺疼的,这会儿看到一个卖相还不错的土堆,立马就把车停到了一边,干脆地坐了下去,完了才发现老赵依旧还守在车上,没挪尊驾。且他盯着那男人,准确地说,是盯着那男人手里的碗的目光,看着冷冷的,颇为瘆人。

      难道这人有什么古怪?这个念头只闪了一下,我就觉得是我太疑神疑鬼了,虽然我是个招鬼的体质,但以当今社会的人口密度来说,人的数量对比非人,还是有压倒性优势的,哪有走去碰去都是妖魔鬼怪的道理?

      男人等了一会儿,大概是看老婆始终没有出来的缘故,把碗一放,就进去催去了。这会儿天已经有点暗了,我坐在屋门口,就相当于坐在一条弄堂中间,被那穿堂风一吹,稍微出了点汗的我,立马就觉得有点凉。我刚打了个寒颤,就发觉风突然小了不少,原来是老赵站到了我面前,给我挡住了风。

      我感激地望向他,才发现他并没有看我,而是在用一种看死人的眼神,盯着那间屋子,我便压低了声音问他,“怎么,有问题?”

      老赵指了指男人留在我边上的碗,“你拿筷子戳开看看。”

      “这不太好吧,”我朝碗里看了看,突然有所明悟,当即“嘿”了一声,“这是肉汤圆,你没吃过吧?待会也尝尝。”

      说也奇怪,一向不怎么爱吃肉汤圆的我,闻到扑面而来的这股香气,竟生出了一种莫名的饥饿感,甚至想要趁那男人不在,先捞取一个,试试咸淡。

      见我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碗汤圆看,老赵嗤笑一声,摇头道,“不是给人吃的东西。”

      切,不吃就不吃,至于这么嫌弃嘛。

      我一时有点拿不准他这话的意思,刚好这时候,从屋里传来了那男人的声音,叫我快进屋去,屋里有满满一锅的汤圆,在等着我。

      我一听这话,竟什么也没怀疑,抬脚就要往里面走。然而,还不等我的脚迈过屋门口放着的那道条石,便忽的感觉到一股阻力,自我身后传来。

      我疑惑地回过头去,发现是老赵抓住了我的衣袖,不让我走。

      “从碰面到现在,你一共只长了六两肉,”他看着我,摇了摇头,“都是我的,谁也别想分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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