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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鸽与乌鸦1 ...

  •   那只被枷锁缠绕的蝴蝶虽已坠进黑沉的迷梦中,但隐匿在它破碎翅翼之下的暴雨狂风,却还远未酝酿至巅峰。

      ——大家都肉眼可见地忙了起来。

      首先是老赵又回归了先前那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状态,一连几天,别说鬼了,连根头发丝都没出现,弄得我想再问他一些事都找不到机会——我甚至疑心他是不是因为见事已了,又没了再同我一起体验生活的兴致,懒得多纠缠,便索性不告而别了。好在因为这次的事情,我有了些新想法,准备添进毕业论文里,正忙着整理,倒也匀不出太多心思去想东想西。

      其次,校史陈列馆(现在该说是遗址了)处塌陷的大坑,已经被校方用铁丝网围了起来。我从导师那里探过口风,好像是底下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文物,要保护起来,等专家来看。

      去食堂买饭途中,路过那片围栏的时候,偶尔还会看见领着陈三和邹六,行色匆匆不知道从哪儿回来的谭妙。至于方学姐,则一直没再露面,多半是找了个僻静地方,专心照料女鬼王残魂,顺便养伤。

      他们近来的处境,只怕并不太好。

      女鬼王陷入沉眠后,整个校园内的气氛非但没有转好,反而变得愈加压抑。内部论坛上,各种怪谈层出不穷,饱受摧残的受害者们按键如飞,心有余悸地将自己所遭遇的不测一一讲述,恨不得把那些鬼怪每根手指分别做了什么风格的美甲都描绘个明白清楚……黑暗之中,似乎有许多不怀好意的势力盯上了这里,正在各凭本事,意图从她的残躯上撕咬下一块碎肉。

      这日,我正在寝室里修改论文,忽听阳台门处传来两声轻叩,接着,一名长发及腰的少女便翩然而至,出现在室内的阴影中。我扭头看去,有一瞬间,几乎以为是丁瑶又回来了,仔细辨认过,才发觉原来是谭妙。她穿着一件崭新的线衣,配上利落的长裤,整个鬼看起来比上次见面时清减了不少,魂体却愈加凝实,气质也更沉稳,很有些职业女性的味道。虽然观其言谈举止,似乎是终于能接受身份上的转变,步入新的旅程了,但我还是拿出抽空去买的一条choker,作为礼物送给她。

      “让你破费了。这几天我时常觉得,这个校园变得很是陌生,那些在这里念书写字的日子,都慢慢变得模糊,久远得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谭妙道过谢,有心再寒暄两句,但大约是近况确实糟糕的缘故,一张嘴便不由得先叹了声气。

      我接了杯水,递到她跟前,她小口地喝了一点点,随即开门见山,同我讲起了那天我被老赵拖着离开后,发生的一些事。

      “那个存放着许多坛子的地洞里另有玄机,”谭妙愁容满面地说,“我们在使用骨灰助大姐凝聚魂魄时发现,那坛中灰烬的份量,比之正常人的差了很多,几乎少了一大半。这密封的东西,断不可能是中途撒了,那……”

      我大概明白她的意思,这事听起来确实匪夷所思,女鬼王就算再天赋异禀,也不太可能是从一个婴儿修到如今这程度的,骨灰少了这么多,多半是有人在她死后,将她的尸体截断,藏起了部分——也可能是焚尸之后,带走了飞灰,反正性质都是一样的恶劣。

      无论做这事的人或鬼是出于何种目的,其手法都很是凶残诡异。现在她们那边鬼手本就不足,若是贸然闯入地窟之中探查,和它迎头撞上,到时候能不能全身而退,可就不好说了。如今已经没了可以镇住局面的女鬼王,要是再折损一个两个的,余下的鬼岂不是只能任人宰割?估计谭妙也是从大局出发,好说歹说,才勉强劝住一众心急如焚的同伴的。

      “说来不怕你笑话,以我们目前的实力和处境,就算有心细查,却也是不敢轻举妄动的,甚至没办法长久地守住这地方。因此,我们几个商量了一下,准备向异控局求助,让他们接手。但这样一来,又有几个问题,一是一旦主动示弱,无疑会就此坐实大姐已经……咳,暂时无法出手的传言,让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愈发肆无忌惮。二是我们和那些人关系不算和睦,万一他们探索之后,确实发现了大姐的尸骨,那……”她边说边理了理头发,我一看她这动作,立刻就有点心惊肉跳,生怕她回转过身来,后脑勺上又有张谁的脸,不禁离她稍远了些。

      那女鬼王的手下就都会被拿捏住。

      我在心里替她补上了这句未尽之言,又觉得她们或许是真的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简直有种“当家人才刚发丧,子女们就开始变卖祖产”的凄凉感觉了。我本不想再趟这浑水,但见她一脸苦涩,又想起还欠着女鬼王的那个愿望,便还是问了问,“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吗?”

      “引入异控局势在必行,我们也只能稍稍拖延一段时间,因此,因此,我们想请你一起,先进到那地穴里面,寻找一二——我知道这个请求有些强人所难,但我们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才来张这个口。”她两手紧紧绞在一起,掌心里隐约可见被她自己用指甲抠出的几道月牙形痕迹,有的已经结痂了,有的却还新鲜,甚至在往外渗着暗色的血。

      我听了之后,一时也陷入了两难。她这一席话,表面上是在邀请我,可实际上我俩都心知肚明,我凡人一个,去了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她醉翁之意不在酒,本质上是想通过我,请老赵出手。这我可不敢随便答应,毕竟他到底在哪里,愿不愿意去,我也是没有半点头绪。

      而且因为一些私事,我正待要离校一段时日,少则三两天,多则半个月,也不好空口许诺,平白耽误了她们的事。谭妙表示理解,并在临走前告诉我,丁瑶昨天给她们寄了附着信件的包裹,说是已经成功回归了身体,信中还提到了我,说要赔偿那些“借”走以后,意外损毁的书籍。说着,便从口袋里掏出个白色的信封来。

      我寻思着丁瑶刚从植物人状态中脱离,要用钱的地方远比我多得多,这所谓的赔偿,我哪好意思收?然而推拒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谭妙就丢暗器一般,直接将那信封往屋里一投,接着长发飞舞,勾住开着的窗户,一个后仰便翻了出去,好像要是跑得不够快,就会被我追上退货似的。

      我无奈极了,拾起落在楼梯上的信封,拆开一看,却是松了口气,原来里头并不是一沓包着红布的现金,或是几亿元天地银行发行的纸币,而是一份看着非常精致,还拿火漆封了口的邀请函,上面以娟秀的字迹写了一些客套话,大意是前段时间受了我颇多照顾,无以为报,近日收理自家产业,偶然发现有一处温泉度假山庄就在本地,且交通十分便利,我若是感兴趣,大可以凭着信封上她的私印,过去休养几天。

      自家产业,温泉山庄……对不起,刚才一直在纠结要不要昧着良心收下钱的我,真真是太俗气了!

      我把邀请函收进盒子里,又继续刚才做了一半的活计,把接近定稿的毕业论文逐字逐句地推敲了一番,查了下重,见结果不错,这才略松了口气。

      等我终于搞定,把打印好的厚厚一沓论文装订成册,送去导师的办公室再回来,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于桌前正襟危坐,看样子是在等我,两眼却是阖着的,好像在假寐。

      我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然后从他身旁一略而过。

      他不出声,我也就当他不在,自顾自地拖出行李箱来一顿整理,把我大部分的衣物都扔了进去。他听到响动,又看我一副准备出远门去的样子,便收了收长腿,给我腾出点地方,那模样懒洋洋的,颇像只正在消食,却被打扰了的大猫。我装作才看见他的样子,“哇哦”了一声,然后阴阳怪气地对他讲,“哟,赵大官人今日居然有这种闲心,拨冗过来,真是令寒舍蓬荜生辉——您怎么不早知会一声,我也好早做准备。”

      “分明是你总躲着我,现在却好意思这么说。”老赵“啧”了一声,语气笃定地控诉着。

      我嘴上说着哪有,又找了一堆诸如忙、毕业论文难搞之类的理由,糊弄完后,却又不禁想,世上怎会有如此读不懂空气的家伙?既然发觉了我在躲他,为何还要当面戳穿?好好地道一声别,然后就这样各自安好,只等缘份到了再见,或是从此再也不见,岂不美哉?

      想到道别,我心里不禁又是一突:他该不会是意识到径直走掉不太礼貌,因此特地回来给我说一声吧?有一瞬间,我甚至觉得他也会从身上的什么地方摸出个信封来,笑着递给我,说些“最近多谢照顾了,还请收下这个,作为连日叨扰的一点补偿”之类的鬼话。

      出乎意料的,他没有就这个话题跟我多纠缠,而是拿下巴点了点我摊在地上的一堆东西,“你这是要去哪里逃难?”

      “毕业论文搞完了,我准备趁着五一还没来,出去转转,”我把箱子的拉链拉上,推到一旁,“应该会找个凉快点的地方呆着。”

      找个凉快地方当然只是个托辞,周围方圆百里恐怕都不会有比他身边更凉快的地方了。

      老赵大约也是这么认为的,“你寝室里就很凉快。”

      “可是寝室里没什么可拍的,”我拿出相机给他看,“你等着吧,我会拍很多好吃的和好看的回来给你看的。”

      “你可以拍一张我们的合影,”老赵给我提意见,“你是好吃的,我是好看的。”

      ……这鬼如果是无明境界的话,晋升的时候破除的魂锁该不会是一张面具吧?要不怎么这么没脸没皮?我选择性地忽略了他的这些昏话,问他,“你有想过去别处转转吗?反正你搭乘交通工具又不要钱,去景区也没人会让你买门票,不如也出去溜达溜达。”

      “我可以理解为,你这是在邀请我跟你一起去吗?”老赵歪着头,一侧的虎牙微露,“难得你这么有诚意,我就勉为其难地答应好了。”

      “谁要和你一起了。”少自作多情了。

      不过,其实我心里对他要跟我同行这件事并不怎么抵触,因为有他在身边的时候,那种万籁俱寂的感觉真的挺舒心,而且他还可以帮我拍照,省去了我找路人帮忙的麻烦,当然,最重要的是,这样厉害的免费保镖去哪里找?

      ——虽然他半点也不听话,动不动就玩失踪,好好的鬼,一眨眼的功夫说没就没。

      不过,我也必须先跟他说清楚,“其实我这趟倒也不是纯粹为了去玩——毕业之前我得签个什么劳什子的三方协议,我妈的意思是,让我去找一个据说在自己创业,混得还不错的远房亲戚,走走关系,把章盖了,实习就算混过去了。”

      其实也没有很想去,又不是别的地方找不到活了,干嘛非得跑去麻烦人家?但我妈既然开了金口,我想不从也是不行的,只能闷闷不乐地借收拾屋子出气,一会儿理理架上的书,一会儿开关几下柜子门,愣是把大扫除搞出了装修的音效。

      鬼对人的情绪变化其实是很敏感的,因此老一辈的人走夜路若是碰到了鬼打墙,往往会采取破口大骂、吐口水等方式来破解,要是拦路的刚好是那种怨气比较微薄的小鬼,没准就会被他们身上骤然爆发出的怒气吓住,继而乖乖让路。

      可如果碰上的是厉鬼,用这样的方法反而会适得其反,因为但凡会变成厉鬼的,都是怨气极重、脾气极爆,一点就着的主儿,你敢跟它们急眼,它们立马就会凶性大发,让你去跟它们做伴。我从小到大,跟数之不清的鬼魂聊过天,其中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它们自己找上门的。但我在遇见老赵之前,却从未碰上过别的厉鬼,一方面是我比较惜命,知道要绕着凶险的地方走,另一方面,厉鬼们也确实比较宅,比起出去遛弯,更喜欢呆在自己的领地里面——要是哪天真看见它们主动出击了,那可是大大的不妙,多半是要勾魂索命的前兆。

      总而言之,我这一番情绪起伏,老赵不可能会没注意到,果然,不多时他便从椅子上站起,像只真正的大猫那样,在他的领地——也就是我的寝室里逡巡了两圈,在确定他的财产没有遭到我的破坏以后,这才理了理衣摆,动作十分自然地靠到桌沿上。

      “干嘛要拿这些书出气?”他从架子上随便抽出一本,拿在手里翻了翻,“啧,还是新的……咦,这里居然还有一幅画作。”

      他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我正拿了拖把,准备拖一拖地,听他这么说,我忽然就生出了一种类似于小学生没写作业,坐在客厅里看电视,结果被提前下班的大人抓了个正着的感觉。我当时脑子里乱哄哄的一片,啥也没想,就想赶紧把书从他手里抢回来。

      可这人一急,就容易坏事,我手里这拖把,是刚洗过的,一路很是随便地拖过来,在地上留了挺长的一滩水渍,我一时没注意,大拖鞋“啪叽”一下就踩了上去。这一滑可了不得,直接叫我从阳台门那位置,滑到了寝室中间的梯子旁。身体向下去的那瞬间,我觉得我的魂都快出来了,我手里握着的拖把柄,还在这个当口特不听使唤地在我胸口上狠戳了一下,几乎要把我的肋骨给戳成两段。

      这一切皆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但老赵在看到我大步而来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不对并做出反应了,所以他还是在我的膝盖碰到地面之前,接住了我。眼下我们俩的模样,像极了一对君臣,我正准备对他行跪拜礼,而他则适时地把我扶了起来。

      话虽如此,但我一时半会还真有点站不住,首先我的腰闪着了,暂时使不上力,其次我的胸口被戳得实在很疼,让我一口气堵在了里面,找不着正确的出路。

      老赵试探性地在我心口抚了两下,“戳到哪儿了?这儿?”

      我疼得直吸气,“我的心,哎哟……你别乱碰。”

      他一手抱着我的腰,一手托着我的腿弯,把我安放到了桌面上。整个过程中我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只觉得皮肤表面好像趴了个正在吸我血肉的大蜘蛛,一呼一吸都牵扯得极痛。

      老赵看我牙关紧咬不说话,头上又一个劲地往外冒冷汗,就抽了几张餐巾纸,来帮我擦。边擦边损我,“多大的人了,做事还这么毛毛躁躁的。”

      我刚想反驳,抬头间视线正对上他那双颜色极深的,透着关切的眼,立刻就又哑火了。他放轻动作,解开我的衣服,给我检查伤势。

      “该不是骨头错位了吧?”老赵低声说着,在明显发红的地方按了按,“你有骨质疏松的毛病?”

      我被他的爪子按得直吸气,赶紧挥了挥手,想要把他拨到一边去,“别动我,让我安静地……瘫一会儿。”

      老赵叹了口气,又摸起了我的腰,那冰冷的温度,激得我差点蹦起来。

      “看来,虽然那印契已经消失,但它所带来的霉运,还会再持续一段时间。”

      我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感觉着他的手指在我的后腰上来来回回地画圈,只觉得头皮都炸起来了。

      “这回可真是遭了大罪了,”他俯低身体,嘴角的笑容很有些意味深长,“还有比重伤在身更好的居家理由吗?”

      我一听,心里其实还挺高兴,脸上却做出愤怒的样子,咬着牙说,“我出不成门了,你就这么开心?说,是不是你故意使了绊子……嘶,害我摔跤的?”

      老赵很是无辜,“怎么会?我要是真那么缺德,直接拿条链子,把你锁在屋里不就完事了。再说了,我怎么知道你会心血来潮,拿起拖把来拖地——你平时都那么懒。”

      我是没想到他好端端的,突然就开始人身攻击了。说来也都怪我体质太差,摔一跤就能把我给放倒。可我的体质为什么会这么差?还不是怪这群蔫儿坏的鬼!

      躺了足有五六分钟,我才总算缓过点劲,可以自行坐起。见我好些了,老赵似乎还很有点失望,“这就没事了?还是安心躺好,让我再仔细检查检查,免得留下什么隐疾——有些病症现在不显,等上了年纪,就磨人得紧。”他这么说着,目光灼灼地注视着我的老腰。

      “我的腰好着呢,转二十个呼啦圈都没问题,”我告诉他,“但是我有预感,再被你检查下去,我肯定要坏。”

      “是是是,你好得很,甚至可以去表演胸口碎大石,”老赵朝我开了口的衬衫里扫了一眼,然后摇了摇头,“说真的,我感觉你的身子骨偏弱,与其出去乱跑,不如留在寝室好好进补——我之前看见,你们食堂有个窗口上贴了块十全大补汤的招牌,今晚我就去给你带一份回来。”

      他想了想,又添了句,“要是真的有用,我就监督你喝一段时间。”

      卖这汤的窗口,我每回去食堂买饭都会经过,开了有一两年了,除了十全大补汤以外,还有一些其它的汤品,都是这种五个字的名字,听起来很高大上,但我买过一碗不知道叫xx补心汤还是啥的玩意,拿到手以后发现里面除了紫菜和花生,就只有几根来源不明的骨头,味道也很怪,饶是我这么心疼钱的人,也是捏着鼻子才勉强服下的。

      如今听他提起这个,我惊得差点又倒回桌上,“你开什么玩笑,我没毛没病,活蹦乱跳的,喝什么大补汤。我倒是觉得,我应该多补充点蛋白质,吃碗牛肉粉或者面的,会更有益于身心健康。”

      老赵“呵”了一声,操起我摔在地上的拖把,控干了水,把整个寝室都拖了一遍。我还没来得及感动,就听到他来了句,“你看仔细,这可拖干净了,要再滑倒,拒不接受碰瓷。”

      ……这鬼怎么就这么讨人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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