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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后,我再匀不出心思去想当日所救之人。
人道多事之秋,竟不想这乍晴轻暖清明后也多起事来。北狄兴兵作乱,边关硝烟弥漫,烽火再起。守军统帅镇北侯戎昱上奏求请皇室亲征以振军心。黎国皇室,瑄太子有意请兵以伐敌,九王爷封伦驳其年幼尚无沙场征战经验,自请领兵出征。帝允之。
古来征战几人回。初初听到这个消息,我只觉血液都凉了。子彦安慰我,说那人能文能武,沙场点兵不逊吟诗作对,着实是个全才,这也是他第一次夸了那人。
子邃志学之年征战南蛮,彼时我不过总角,一日他捏着我的发髻轻描淡写说要离开几日,我亦捏了只蚂蚱漫不经心应了声。谁知等到第三日上还不见他归来,我便日日哭着在家画画,画我所能想到的他会去的地方。待歪歪扭扭画到一座庙宇,发髻又被人捏住,他扬起一双好看的眉,兴趣十足看着我的画。小时候他给我讲故事,时常说起一座庙宇,那庙宇里面没有和尚也没有道士,只有一个美男子,身边还有两个侍童,一聋一哑。我画的正是那座庙宇。
那场战事他立下赫赫战功,我却只雀跃他终于归来了。
今次,出征前夜,他宿在相府,只一遍遍吻我,让我等他回来。我坐在他腿上,圈住他的颈脖,腾不出手来抹脸。
他的呼吸越来越重,我只觉周身春暖融融,泪痕渐浅。
“嗯?”我迷迷糊糊睁开眼,低头望去。
“怎么?”他将脸埋在我颈间,声音沙哑,“还有三百七十二日……”他咬牙道。
我抬头,却见他眸光潋滟,“你我大婚。”
忽然意识到什么,我面色火红火红。身子僵着不敢动。
他低笑,反倒抬了抬腿,一双手抚上我腰际,“你说,柳相会不会找我拼命?”
我挪了挪,他猛地按住我,喘着气道:“会了……”
春夜沈沈,炉香凝碧,一缕青烟细。
杨柳依依,春朝雨霁,千尺轻尘歇。
我登上城楼,安远门前,三军北向,他们的主帅,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我抹了抹眼角,转身与青鸾道:“上学去。”
“小姐,”青鸾欲言又止,“今日学琴。左右已经迟了……”
我讶道:“你竟不知么,夫子的肝火巳时三刻须得动一动,不然肝气郁结,心肝脾肺肾稍有不慎则五音不齐,世上再无佳音矣!我若不帮他催一催这个肝火,反倒罪过了。”
说罢,绕过青鸾下了城楼。
书院终归比家中热闹,若是独处,不知又要画尽多少张纸,他才会归来。
时雨过,竹林疏处,一枝开却。
往深去,满树烟霞,丝缕幽香。
原是春色深浅。
来音,石破天惊,我猛地止住脚步。
琴声竟然可以这般,若说是天外曲、月边音,可为何,为何拨弄的好似心弦……
刹那,泪意汹涌,莫名却又熟悉。
我杵在一处,痴痴聆听,浑然不觉泣下已沾襟。一曲终了才幡然惊醒。
待我跌跌撞撞撩开雾色,青青竹林间,莘莘学子对琴而坐,清一色的白色学袍,一问一答,接着夫子的话。
师曰:“志在高山。”
生齐答:“善哉,峨峨兮若泰山。”
师:“志在流水。”
生齐答:“善哉,洋洋乎若江河。”
师:“志在清风。”
生答:“善哉,徐徐兮若清风。”
“志在明月。”
“善哉,皎皎兮若明月。”
“志在……杨柳。”
“善哉,依依兮若杨柳……”
我愣愣盯住夫子席上那人,他所念,清朗若风吟,念至末句却陡然失神。他亦是一袭白衣,这般坐在琴案前,墨黑的长发直及到地,他垂着眼,那一张脸俊美得恍若九天神祇,世间言语形容立时苍白无力。
他勾了勾嘴角,一双眼向我看来,未及对上他的视线,我心里暗道糟糕,下意识疾步走到最后一张琴案前,甚利索地抱琴坐了下来。
以往都是趁夫子陶醉抚琴之时悄然潜入,此番听入了神,竟是疏忽了。
我眼风里虚虚瞟见他起身向这边走来,一颗心似是要跳出来。
“夫子,子昱又迟到了。”子兰的声音幽幽响起,“以往的夫子都是要罚他弹曲的——”
那人恍若未闻,径直走到我面前,我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一只手向我伸来,修长白净,骨节分明,却不住发抖。我心中一动,缓缓抬起头来。瞬间跌入浩瀚夜空。
这双眉眼,怎能忘得掉……
排山倒海的情绪,道不清、说不明,我怔怔望着他,仿佛等着他来告诉我,心中这般大恸究竟是为何。
他眼中的情绪,我似懂非懂,却莫名沉沦。
衣袖轻拂,他翩然转身,我看见他眼底一抹笑意。
“柳子昱,那就罚你,留下来听我抚琴。”
众人哗然。
我愕然望着他负手伫立的背影,下一忽儿,竟发觉自己是乐意的。
我这回迟到委实过分了些,来了没多久竟又放学了。
其他人皆不似往常速速收拾了东西起身离去,今日甚是拖沓。
子宣路过我身边,若无其事对我道,“我在竹林外头等你”,气定神闲走了开去。
我有些纳闷,往日里可从未见他等我那一个时辰的。
一会儿工夫,竹林里便只余下二人。
风乍起,径入琴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