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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47 ...

  •   他当真是在抚琴。

      我亦当真在听,只不解这如何就是罚了。诚然若是换作原先的夫子,抑或旁人,听其抚琴于我的确谓之罚。

      逢授琴,我向来末席,与夫子琴席离了数丈远。席上之人低眉敛目,指尖历历泉鸣涧,又似竹间流。

      我静静望着他,一阵恍惚,仿佛很久很久以前便有此情此景,也是这般静坐着聆听琴音。我心中细细过了过,却如何也想不起来,只记得清楚此番确然是我头一遭听入了神,甚至觉得琴音本该如此,这个人弹对了。

      林间竹阴花径,入袂轻风不破尘,衣衫之下,他清减依旧。

      只是,当日染尘亦不灭的风华如今更显绝代。

      隔叶莺语,我回过神来,琴声已止。他坐在琴案前静静望着我,我竟不知他看了多久。

      半晌,他淡淡一笑,“子昱,你过来。”

      我忙站起身,掸了掸衣袖走上前去。

      “坐。”他似笑非笑。

      虽有些吃惊,我仍是从善如流,跽坐于席上。

      “不善琴实在无妨,我对你亦不作要求。”他低头随意拨弄了三两下琴弦,“既是我弹得来,你只听着就好。”

      我愕然望着他。

      他抬起头,眸光却僵在我颈间,只一瞬又流转开去,眼中有什么欲无还有。

      见他不说话,我踌躇了下,终是问出心中疑惑,“夫子,方才曲何?”

      “席之。”他垂下眼皮,“苏席之,我的名字。”

      我一时困惑,莫非此曲亦名席之?

      “子昱,”他低声唤我,“你方才听到什么?”

      我想了想,“水边竹下……”

      他但笑不语,琴弦轻动,“现在呢?”

      我闭上眼,“有片水泽,波渺渺,柳依依,唔,只有一株柳,有个人在、呃,沐浴……”我睁开眼瞟了瞟。

      “嗯。”他点头。

      我接着道,“水榭风亭,笙歌远,有人抚琴,唔,还有一个人,似醒了来,他二人、咳,他二人一同研习琴艺……”

      幸亏我反应快,若是直觉着说出来,怕不要窘极了。

      “研习琴艺?”他指下一顿,摇头道,“如此良辰美景,若不把情意诉,那人定是糊涂了。”

      我干干笑了声。

      那人没糊涂,他二人所做之事凿凿便是昨夜我与子邃所为。

      “所幸——”他抬起手,似要向我伸来,顿了顿,却又收了回去。他站起身,淡淡道,“外头那人还在等着,我与你一同出去罢。”

      竹林外头,子宣当真在等我,见我出来,忙钻出马车。青鸾走过来,从夫子手中接过琴。我大惊,只道自己忘了收拾琴具,却不想他一直替我拿着。

      子宣冲着那人行了个礼,转身递给我一样东西,笑道,“分别不过半日,这情信竟送了来。”

      我愣了半晌,方明白过来这是子邃行军途中差人送来的信。

      只不一定是情信。子宣无凭无据。

      我脸红了一红,在子宣的催促下取出信纸。

      “人别后,月圆时,心心念念,说尽无凭,只是相思。”

      只有一句话,却叫子宣说中了。

      今日十五,月圆人不圆。

      我叹了口气,却猛地意识到夫子还在。

      他面色有些苍白,神情却依旧平淡,缓缓道,“我先回去了,你明日莫要再迟到。”说罢转身。

      我望着他步入竹阴,那背影甚萧索。

      子宣心情似是不错,一路上拉住我遥想他皇叔征战的英姿。他也不过是听了旁人形容,这幅绘声绘色倒跟亲临沙场似的。

      “你等我就是要说这个?”我忍不住问。

      他愣了一愣,神色敛了敛,道,“还有那新来的夫子。”

      我竖起了耳朵,只见他微阖上眼,慢悠悠道,“前日听闻原先那夫子听人一曲,失语当场,遂应了那人之请,以夫子席相托。”

      “今日课始,我见了那人真叫吃了一惊,”他顿了顿,“待夫子抚琴,我竟觉得过去听的都不算琴了……”

      我点了点头。

      “他说要留你下来,听他抚琴,”子宣咳了两声,“我不放心,你终归是个女子……”

      我冷笑,“原先那夫子留我下来,我便是个女子,怎的没见你不放心?”

      他果真说不上话来,又将话头转向他皇叔。

      相府门前,我下了马车,耳后听得他笑道,“某人还在等你回信!”

      我甩了甩衣袖,飘飘摆摆进了相府。

      更衣时,我注意到紫凤两颊绯红,抿着嘴偷笑不已,问她何故却只缄口不答。我莫名其妙望着她二人窃笑着离去的身影,摇了摇头,转身走至书案前。路过梳妆铜镜,有意无意瞥了一瞥,忽觉有些异样,我又走近了些,仔细照了照,脖颈处竟有几个被蚊虫叮咬了的红痕,虽是不疼不痒,却实实在在被吸了血,我摸了摸脖子,这饿了一冬的蚊虫果真胃口不小。

      我坐到案前,将子邃的信平放在桌面上,捏住一支紫毫,想了想,落笔。

      “曲阑干外天如水,昨夜还曾倚。初将明月比佳期,长向月圆时候、望人归。”

      不知他此刻是否也举头望月,是否也想着我。

      十五的月亮又大又圆,斜挂在枝头,凉幽幽的。

      晚饭后,我一个人在后花园里散步,方转过山子,只见迎面有一个人影儿一恍。

      我走进亭子,委坐在石凳子上,倒了杯凉茶,与那人招呼道,“兄长大人,喝茶。”

      柳苏彦一双眼笑得弯弯,将手中提着的酒壶望石桌上一搁,“三五之夜,少不得饮个杯中物,方才饭桌上爹娘看你得紧,知你不尽兴,做哥哥的特地提了一壶出来,你我二人把酒花前——”

      他顿了顿,我提壶斟酒的动作亦顿了一顿。

      琴声悠悠,自隔壁院落传来,竹林掩映处,细碎明月光。

      “相思入弦,此调叹离人。”子彦举杯,一仰而尽。

      我站起身,循着琴声,心中恍过那个白衣的人。

      穿过垂花门,抄手游廊的尽头,柱子底下,一人负手,面琴声伫立,不时颔首。

      正是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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