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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 4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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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鬼狠狠吸了一口香火。
谢改注意到她腰上拴着一个黑色的铃铛,上面精细地刻着一幅百鬼夜行图。
这还是一方鬼王。
这一块山头所有的鬼都奉她为王,她腰间铜铃只要摇一摇,即刻便可驱使百鬼。
一招就招了个大的。
按照鬼的审美,她这张脸应该是比较好看的。
脸色惨白如同厚敷的面粉,嘴唇血红像刚吃了小孩,眼睛里没有眼白,巨大的瞳孔塞满了眼眶,外周一圈乌黑如黑豆,正中央一点银色,锋利无比。
谢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试图理解鬼的审美。
反正他在阴阳渡看到那些比较受欢迎的姑娘基本都长这种模样。
鬼姑娘可能饿久了,吸饱了一口香火,终于有闲暇处理这两个外人。
她龇牙一笑。
牙也雪亮雪亮的,泛着寒光。
她一开口,缥缈的声音从四面八方的上空轻轻传入耳朵:“谢谢上供啊,真好吃,还有多少,都拿出来吧。”
如果她只收个过路费,那还算比较好说话的。
谢改本人倾向和平解决,更何况,一点香火费而已,完全在他的日常负担范围之内。
他都已经开始摸兜了……
姜渊鱼的不开心却越来越明显。
谢改注意到了,没理,继续掏。
鬼姑娘也注意到了,她危险地眯了眯眼睛,谢改以为她要发难,绷起浑身肌肉,做好动手的准备,下一秒,她忽然抖如糠筛,跪趴着伏在地上
——“对对对对不起……小的无意冒犯,不知道这是您老人家的供奉,实在是无心冒犯,您大人有打量……”
她拜的是姜渊鱼?
谢改豁然转头,看向自己身边这人。
姜渊鱼站在那里,半天一声不吭,却默默把自己在沈宅吸收的全身怨煞和禁咒放了出来。
——沈宅上下几十口人积攒了百余年的怨气,遮天蔽月。
谢改毕竟行走人间,感觉还不甚明显。
鬼姑娘直接在这种威压下,双腿对折,趴伏于地直不起身来。
如果肉眼能看见。
姜渊鱼身后应该已经蒸腾起一朵蘑菇云了。
他冷冷道:“这香火是烧给我的,你知道吗?”
他自己不吃,还不许别人吃。
鬼姑娘:“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要是知道就不来了,我一直以为这是块无主的坟,我在这二百多年没见过正主啊……我不吃了,我再不敢来了,我给您磕个头。”
姜渊鱼:“二百多年?”
能在人间混到上百年的鬼都是狠角色。
它们不适合在人间生活,人间的阳光、雨露、四季变迁,这些在人类世界非常美好又长情的宝藏,对于鬼来说,都是致命的存在,
它们要避光生活在阴暗潮湿的地方,雨水甘霖会腐蚀它们的身体,电闪雷鸣更是死神的驾临。
还有很多很多像谢改这样的人,生来不凡,一旦见到了在人间作怪的鬼,绝不手软。
它们多数像过街老鼠那样,惶惶偷生三五载,幸运一点,可以存在十数年,然后,彻底消失。
能活二百多年,真是不容易啊。
照这时间往前推,她还是活在晚清时代的人。
姜渊鱼:“你以前是哪里人?”
鬼姑娘扬起惨白的小脸:“我确实不是本地鬼,您听出来啦。我以前是绍兴人,死后找了个伴,他的家乡在这边,我就跟着来了,可惜他修炼没天赋,在人间留不住,挂得早。”
姜渊鱼看着她,点了点头。
她确实有天赋,入了鬼道混得如鱼得水。她现在的修为,可以突破鬼界的很多限制,和活着完全没什么两样,还过得颇为滋润。
审时度势,能屈能伸。
姜渊鱼最后给她的评价——是个人物。
他对这些努力求生的蝼蚁仿佛有天然的怜悯。
姜渊鱼袖子一挥,半空中浓郁的香火气柔和的绕在了鬼姑娘身边。
这算是赏了。
鬼姑娘喜不自胜。
姜渊鱼等他吃饱了,问:“知道鬼步峰吗?”
鬼姑娘身体一僵。
果然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要是敢说不知道,吃进去的保不准还得要她吐出来。
她连连点头:“知道知道。”
姜渊鱼:“鬼步峰上原本藏着我的一把刀,但是今天我发现它不见了。”
鬼姑娘大为惊恐:“不是我拿的!”
姜渊鱼:“你肯定知道是谁取走的。”
他是用陈述的语气,不给她任何虚与委蛇的机会。
鬼姑娘垂下头:“是,我知道。”
姜渊鱼:“说。”
鬼姑娘:“不久前,可能半年多,鬼步峰忽然来了很多人,闹哄哄地开着大飞机,他们从飞机上放梯子,从鬼步峰抬走了一个小棺木……那可能就是您所说的刀?”
谢改幽深的目光锁着姜渊鱼的侧脸,拖长了强调:“哦——原来你们背着我去取刀了。”
姜渊鱼拍了下谢改的肩膀,掉头就走,示意他跟上。
脚步声一直刷刷的跟在身后,一步也未曾远离。
姜渊鱼:“动静很大,开着飞机,可能只是一群普通人,魏赵龙三家脱不了嫌疑,查一查乐湖附近有没有有大规模的人口流动就清楚了。这件事需要你去做。”
身后迟迟没有回应。
姜渊鱼转头。
谢改不知什么时候把外套脱了,挂在臂弯里,深秋的夜里他也不嫌冷:“你曾经说,魏从心杀你用错了工具。”
姜渊鱼:“你还真是能忍,我一直等着你问呢。”
谢改:“我说过,我没那么好糊弄,与其听你胡说八道,我不如相信我自己。”
谢改某些时候心细得吓人,姜渊鱼偶尔从指缝里露出三两个消息,他只要耐心多等等,自己就能串起一条线索。
只听他缓缓地念道:“最后一块龙脊,锻刀者邪凤凰,刀与人签订血誓,世代守护并践诺……”
姜渊鱼微微睁大了眼。
谢改:“你猜我还知道多少?”
姜渊鱼静了一会儿,笑道:“我猜——你也就知道这些了。”
谢改发现唬不住他。
姜渊鱼再走了一段距离,听到谢改没有跟上来。
谢改站在原地,望着姜渊鱼的背影渐行渐远,没有丝毫要回头的迹象,他张了张嘴,声音不大,却稳稳地传了出去:“我们打个赌,曾漾身上的世代诅咒,我也可以找到解决办法。”
姜渊鱼:“我向来不愿意用‘初生牛犊不怕虎’这样的高高在上的词汇形容年轻人,但你确实有点不知天高地厚了。”
谢改哂笑一声,不做辩驳,掉头,与姜渊鱼相反的方向走去。
他又回到了那片野坟。
乌鸦被惊扰到,扯着嗓子凄厉的表达自己的不满。
谢改停在最新的墓前,说:“出来吧,知道你一直跟着我。”
鬼姑娘从森森的风中走出来。
紧接着,她身后,一个,两个,三个,五个……
鬼王铃摇响,八方奔驰。
滴答,滴答……
静夜中,滴落在地上的液体四处迸溅。
鬼姑娘知道方才离开的那位是惹不起的,相比较,这位脾气缓和的凡人看上去更好对付。
谢改把外套兜头搭在墓碑上,然后,慢条斯理地从兜里掏。
一个圆筒小罐,只有成年人拳头那么大。
谢改用食指敲了敲金属的罐壁,掘开盖子,里面还有一层黄字:“专门敬奉鬼魂的香,上品,寻常地方买不到,六万八一两。吸一口提神醒脑,吸两口原地飞升。你们活一辈子没机会享受这等供奉吧。”
吞咽此起彼伏。
正经好香,不用点燃,味道已然漫溢。
谢改拣出一粒,点燃,烟云袅袅,松软的流开。他说:“你们有福了,这本是我每年鬼节用来贿赂阴间鬼差的。”
诸鬼齐齐向前一步,但到底没敢越过最前方的鬼姑娘。
鬼姑娘可能是刚刚吃饱了,元气充沛,不为所动:“你的贿赂不管用了,现在,我想把你变成我的同类,留下来陪我。”
谢改笑了笑:“我向来不愿意用‘头发长见识短’这样的侮辱性的词汇形容年轻人,但姐姐你确实有点不知天高地厚了。”
他的手掌轻轻一挥,缭绕的烟雾在他手上缠了片刻,听话地向另一边卷过去。
诸鬼纷纷吸食。
鬼姑娘银色的瞳仁冷冷注视着他。
谢改迎着她的目光,稍微仰了下头,抬手摸到自己的颈后,忽然五指用力,活生生地撕开一截皮肉。
按理说,一个正直壮年男人的血,应是阳气充沛翻涌滚烫令鬼望而却步的。
而谢改身体里汨汨流出的,暗红色的血,在这阴寒的夜里,比香火更能吸引这些孤魂野鬼。
鬼姑娘也惊呆了:“……你倒地是什么命格?”
但她的惊呆是建立在兴奋的基础上。
对于她来说,面前的谢改无异于一盆热气腾腾的十全大补汤。
吃掉他……
吸光他身上的阴气……
她情不自禁地向前一步。
谢改同时勾住了一截脊骨,一寸一寸地破开血肉,抽了出来。
那玩意儿那不似刀,不似剑,有明显的竹节,更像是鞭,但它是却硬的,并不能折转自如。在微薄的月光映照下,细若指节,通体洁白莹润。
谢改随手一挥。
汹涌澎湃,劈山断海般的威慑力铺面涌来。
乱世求生,本事倒是其次,会来事才是最重要的。
鬼姑娘膝盖一软,扑通跪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错了,大人饶命!!”
可惜晚了。
谢改眼睛漫上了血色,嘶哑道:“你以为我鲸骨祭出来是吓唬你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