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临城下》丸子君

4、04 开启的旅程

　　开学后的头等要务是典礼以及校长致词。在这一点上，曾培养无数卓越将官的阿瓦隆与最烂的私立学校之间并没有什么不同。五百名新预科生被集中在先贤大堂内，抬头瞻仰校长笑容可掬的立体TV投影。
　　“我很荣幸再次站在这个位置迎接伟大帝国的未来，同时也衷心期盼在场诸君都能为帝国奋斗终身。帝国也将会用尊崇的荣誉来装饰诸君的前途，开国元勋奥修福德将军的荣耀无双的武勋并不是不可复制的……”
　　“那也需要足够的运气以及竭尽全力往上爬的野心。”叶明欢听见身边的伊恩喃喃低语，蔚蓝色的眼睛毫不意外地再次被点燃。这落魄男爵的幼子被剥夺了继承一切帝国贵族特权的可能，从而不得不赤手空拳为自己以及后代打下一片渺小的未来。
　　“那我又有什么存在以及奋斗了理由呢？传奇的女儿。”叶明欢用嘲笑而茫然的语气询问自己，有一时之间的失神，继而才发现自己淹没在热烈的掌声之中。
　　“……最后，我愿诸君武运昌隆。”校长将右手叠在左胸，于是在场的学子齐齐站立，马靴被踏得混响。“为了帝国，武运昌隆。”
　　他们深深地低下头去，伊恩乘此机会在叶明欢耳边低语：“叶明欢，我听说你被授予了流浪兵团下士的军衔，是真的吗？”
　　“是真的。”
　　“呵，那多好。这样有生之年我们会得到交手的机会，传奇的女儿。”伊恩轻笑着，专制地截断，结束谈话。而叶明欢完全没有时间对其去抗议“这个玩笑实在没有任何意义。”

　　预科年级在典礼结束后二十分钟开始授课。他们的确也没有时间可以浪费，预科学生必须在一年内完成包括帝国编年史、战术设计、战略部署、机体操纵、肉搏战以及野外生存训练等一系列课程，而通过考试升学进入专业领域学习的，五百人中大约只得三分之一。
　　帝国皇帝创设阿瓦隆学院之初就声明：“此为帝国培养人才之地，将军之出处。被流放的才能平庸者只能成为为下等士兵，化为宇宙中的永恒尘埃吧。”虽然这句话遭到了后世历史学家以及联邦方面的一致诟病及声讨，但却不得不承认，在往后的岁月中，阿瓦隆为帝国输送大批的人才，而那些人也用漂流在宇宙角落的联邦机械碎片和士兵尸骸证明自己的确是捍卫帝国繁荣的坚强有力防线。因为从跨入阿瓦隆的大门那一刻起，门第以及性别就失去作用，五百人以同学的身份对面厮杀，举行一场豪赌，却压上家族的荣誉和彼此或者光辉灿烂的前途。
　　“你所需要的只是敏捷的身手以及头脑。”如同休斯给予叶明欢的告诫。

　　第一堂课的主讲者麦格教授让叶明欢感性地认知到什么叫做羞辱。
　　“那位没有佩戴双头鹰勋章的同学，请告诉我第七次帝国—联邦战争的起始时间”叶明欢不曾入学测试，自然也不会拥有作为阿瓦隆学生身份标识的金色振翅双头鹰。
　　“对不起女士，我不知道。”叶明欢发现自己必须提高嗓音，以压倒越来越大声的，关于自己的议论。
　　“首先，你应该起立回答我的问题；然后你应当记住战争的时间，因为你传奇一般的父亲就死在这场战争的东方战役中。”麦格似有意停顿，让少女能够清晰地听到排山倒海一般的奚落：
　　“所谓的传奇的女儿，
　　“一无是处的家伙，
　　“浪得虚名，
　　“败坏预科的家伙滚出去吧！”
　　……
　　麦格透过左眼佩戴的眼镜，满意地看着少女的双肩是如何不堪重负一般地落下，思考自己是不是需要加上一锤定音的总结语。“叶明欢，不要因为某些不靠谱的传说就认定你的父亲骁勇非常，而你也能够顺利继承他的一切。如果不是他的死亡，他必然不可能得到与自己身份不相符合的武勋。”
　　麦格记得自己是如何将儿子送上前线，希望他创造奇迹。而那场战争将数以千万计的官兵埋葬宇宙深处，造就的奇迹却只有叶修利一人。“她的女儿不可以在继承这些荣光。”这是一个失去儿子的老妇人能够得出，也可能够被理解的憎恨理由。
　　但预想同现实不曾严丝合缝地对接。她看到少女站起身，朝着喧嚣翻滚之处比出象征侮辱的手势，用带着浓重东方口音帝国公用语言来陈述一段相同的历史：“我出生于帝国历200年，第七次遭遇战争如火如荼的时刻。从我坠地的那一刻起我就再也没有见到过我的父亲。而且因为是私生子的缘故我也不曾得到政府的抚恤金得以受到正统的教育——当然你们大可忽略这些因素转而指责我不够上进，我亦不会祈求你们设身处地为我着想。但同样地，你们没有理由为我加诸‘传奇之子’的头衔，并且以此为依据而责难。”
　　叶明欢抬起头，那样澄澈的视线中仿佛落满阳光，看不到一丝阴暗痕迹：“我父亲在你们身下投下浓厚的阴影，却不曾给我留下。这是我的幸运。”叶明欢颔首，行标准帝国礼。“麦格教授，您的态度让我感到恶心，我觉得自己无法完成接下去的学业，请准许我提早离开。”她潇洒地甩门而去，老妇人在身后气急败坏地叫嚣：“叶明欢，我不喜欢在看到你。”
　　“同样的。”叶明欢倚着门廊，“也请您消失于我的视线范围中。”

　　阿瓦隆学院的花园，午后三点的阳光斜斜地闯过厚重的枝叶落在叶明欢的脸上，姿容平平的少女一瞬间有了丛林仙子的感觉。
　　不过一瞬间，然后伊恩为自己老套且俗气的比喻感到抱歉——没有穿黑色军部制服的丛林仙子，而且气息也不够柔媚失之凛冽。
　　“你要待到这里，直到树叶把你埋葬吗？”叶明欢感觉无数树叶掉落在脸孔发间，不起身也不睁开眼睛：“这与你无关。然后请停止无聊的恶作剧离开。”
　　“你应知道贵族的恶劣且顽固的习惯。”伊恩不依不饶，优美声线清晰而机械地说明某个事实。“他们喜好将人作为群体而不是个体来区分，而我非常不幸，不得不与你保持某种亲密的关系辗转在五百人的唇舌间，以某种负面的形象。”
　　“我不了解贵族也无须为你的感受负责。伊恩•休斯，如果你觉得我妨碍了前途，大可选择申请调离，将我留在黑洞中等待被吞噬。”叶明欢喜欢在愤怒的时候流露出亲切微笑，这不是一个好习惯，但却无法改正。
　　“伊恩•休斯，你大可以为此感到悲哀以及感叹命运的不公平，然后在他投下的阴影里落荒而逃——不过这样的你大概也不能完成什么复兴家族的伟大使命。”
　　“你果然是个很容易令人生气的家伙。”固执存在的贵族尊严让伊恩涨红脸，不知如何反驳：“不愧是中学时代转校无数的，传奇的女儿。”
　　叶明欢起身，抖落一身落叶毫无介意地耸耸肩：“这些都无所谓，就好像过期的麻醉药失去效用。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伊恩•休斯，你这居高临下的态度让我很讨厌——不过也好，我告诉自己必须做到最好理由有多了一个。要记住，是你先挑衅我的。”说完这句话，叶明欢颇为倨傲地与伊恩•休斯擦肩而过，有0.1秒的时间里，两人肩章上的双头鹰交错在一起。“万分感谢。”
　　“不客气。”
　　这个细节很突然但却平常地发生，然后以同样的速度完结。要到很多年以后，伊恩•休斯蜷缩在密闭的控制室里，默默地为自己的生命做倒计时的时候，才恍惚记得那个遥远模糊的下午，白色阳光填满视网膜，银白的世界静谧如月球表面。而年少气盛的彼此，是如何理所当然地放弃了靠近彼此的机会。
　　他们之间可以是两张床铺当中窄窄的过道，可以是若干个陌生人的肩膀，可以是数万光年的距离，最终停留在立体TV屏幕之前荒谬的近或者远。“再也没有机会如此接近”，这种话，只是在结局的时候大彻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