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泉·冥篇》gaslight

31、十六 渊冰破（下）

　　我觉得冰卢剑离开了我的身体，也抽走了大量的血液和气力。然后，是最后一击了么？
　　光团已经扩得很大，充斥我的视野，但是我又看见，南泉的泪光。
　　似乎有点熟悉，她的面容渐渐清晰，一个笑轻轻绽放在她唇边，比所有的花朵盛开时都要美丽，带着一点安详，一点释然，像是得到了什么解答，苦恼和忧愁都远去了，天蓝的眸变得比往常更加清澈明亮。
　　那样的熟悉，让我恐惧。
　　受伤的手臂僵直的伸着，手指一点也不听使唤，想要抓住什么，却只是在雾气中颤抖着。想要叫她的名字，只听见声音微弱的低喃：“南泉……南泉……”
　　不要……
　　又是想要阻止什么。
　　如此熟悉的感觉。
　　不要！南泉！
　　我清楚的看见一点泪光没入冰卢的光中，光团闪了一闪，变了颜色，如同泪光一般莹润了，那贪婪魔性的感觉渐渐消褪，丝丝暖意染上剑光。
　　冰卢的剑锋，没入南泉胸口。
　　时间，停了。
　　一霎那鲜红涌出，包围了冰卢剑锋，剑光终于黯淡下去，熄灭了。
　　南泉的身体向后倒下去，躺倒在冥泉冰结的湖面。
　　一缕阳光刺破迷雾的帐曼，折射出七彩光泽，清晰的照着南泉脸上的笑容。
　　七年前我第一次看见这张阳光照耀的笑颜，阳光如今日一般穿过漫天雪舞，我第一次看见这么美的笑。
　　——我叫南泉。
　　——冥心。
　　——冥心……
　　我颤抖着跪倒在冰上。
　　“南泉……”
　　她的嘴唇微微动了动，我看得出两个字的形状：晴庐。
　　——这里叫晴庐，是我的家，嗯，现在也是你的家。
　　——冥心，你回来了！
　　——冥心，跟我回晴庐吧。
　　——冥心，跟我回家……
　　晴庐不在了。
　　你不明白，没有家了。
　　——你试一试……
　　——跟我回家。
　　“……晴庐……回来了……我看见了……”
　　泪光划下，顺着她的脸颊落在冰面上，一滴泪水溶在她胸口的血泊里，又一滴，滴落在冰上。
　　“不要离开……南泉，不要再离开！”我将她的手握着放在胸口，那手是暖的。
　　她仍在微笑着，有些留恋。
　　“那就留下啊！”我听见自己几乎声嘶力竭的叫喊，回荡在空旷的冰原上，“南泉，留下来！”
　　她的眼睛慢慢合上。
　　——当你摘下一朵花，它就死了，花朵很快会枯萎，明年也再不能开花。
　　那抹清澈的天蓝，我再也看不到了。
　　——如果，一个人死了，你就再也见不到她，她再不会向你微笑，也再不会向你说话。
　　——留下来！
　　再一次的，无法挽留。
　　但是哪一次也没有这样的痛楚。
　　我不想要南泉死！
　　从来也没有想过，让她死去。那是我拼却性命也要维护的人，如今为什么躺在我面前血泊之中呢？披散的银发浸染血渍，温暖的手渐渐失去了温度。
　　我跪在冥泉湖上，紧紧抱着南泉，不顾受伤的手臂灼痛，不顾她胸口冰卢剑的锋芒割破我的肩臂，她的血和我的血一起浸湿了两个人的衣服。
　　我失声痛哭。
　　我要她回来。
　　我要南泉回来！
　　再也没有什么比得上她的生命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权力，如果有什么能够换她回来，无论向我索取多么昂贵的代价，我都愿意付出。
　　远处有人影靠近，那轮廓太熟悉，曾让我恨得铭心刻骨，但是现在看来也不觉得什么了。我的心念，只是想要南泉回来，如果代价是我最深的恨，我也愿意放弃了。
　　我轻轻放下南泉，手指轻柔的梳理她美丽的头发，看着她宁静的面容，一眼又一眼。
　　血琼伏在我的膝上。
　　——如果血琼蛇吸食的最后一口血液是它的主人的，那么它就可以变成一味能够令人起死回生的灵药。
　　从不曾相信过关于血琼的传说，现在，我愿意相信了。
　　只要能让南泉回来，我愿意相信。
　　它似乎感受到什么，在我膝上显得有些不安，难得的在我面前缩了缩。
　　我微笑，静静的把手指伸到它面前。
　　“咬吧。”
　　它迟疑着，不肯听从我的命令，但是我没有重复，只是静静的等着。
　　我想我现在的神情和南泉是一样的。我终于能够明白她在最后的一刻感受到的安详。
　　血琼尖细的牙咬上我的手指。
　　我身子一颤，感觉到那剧毒渗入血肉，迅速传遍全身的剧痛，却在这个时刻，让我觉得轻松释然。
　　南宫岳已经看见了我们，他迅速掠了过来，目光扫过我的脸，立刻落在我身边南泉的身上，她安详的脸和胸口可怖的伤口，身体里插的那柄冰卢剑。
　　“她……”
　　他轻柔的抱起南泉，我看见他坚实的手臂在颤抖，脸上的表情压抑不住的变化，在我梦境中千百次出现的那张模糊的脸，终于分明。那是一种哀恸的神情，失去的痛苦从心无可抑制的传达至眼眸，渲染到眉梢唇角，这一个世上至尊贵的王者，性格最为强硬的人，也会有这样哀恸失去的表情——即使这失去是他自己的选择。
　　“你要杀的是我吧。”他背对我，声音生硬。
　　对。
　　但是现在我已经愿意放弃。
　　南宫岳，不算什么了；曾经纠缠近十年的恨，不算什么了。
　　我留恋的看着南泉的脸。
　　——南泉，我现在，换你回来。
　　耳边有什么声音，好像那个人又说了什么，原来我正在死去了，身子晃了晃，手臂动一动都如举千钧。我用尽最后的力气把血琼放在他面前。
　　求你，为了南泉我愿意求你。
　　“救她……”
　　我倒下，整个世界在我面前天旋地转。
　　最后看见的是丝丝缕缕金色耀眼的阳光。然后是谁拉上了黑幕？那明亮灿烂的光一分分被遮挡去，终于完全消失了。

　　冥泉上空阳光正将迷雾帐曼慢慢揭开，我听见我们身下厚结的冰川发出轻轻破裂的声音，感觉得到冰隙细微的移动，渊冰冰结数年的冥泉湖，开始融化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