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灯》老禹先生

19、大叔

　　每天睡到自然醒，出门买个菜顺便把早餐捎回家，抄两本作业，中午给江离渠做饭，哄他睡午觉，下午接着抄作业，晚上陪江离渠散散步玩会儿游戏，抄作业直到困了睡觉，第二天再毫无压力的自然醒。

　　江晚照半咸不咸的安逸暑假生活就这么过了小半个月。

　　不过就算是自然醒，也晚不到哪去，毕竟扒开她，家里还有一张嘴等着吃饭呢。

　　“老江。”江晚照洗漱完从浴室出来，手里拿着毛巾，在阳台找见玩土的江离渠，边给她爸擦手，边问，“早饭想吃啥？”

　　“包。”江离渠憨笑，“小笼包。”

　　“行，女儿给你去买。”

　　江晚照正换鞋，汪清的房门打开了：“给我带一笼。”

　　“妈？”江晚照奇怪道，“你今儿不上班？”

　　汪清没理，在屋里头乒铃乓啷不知道鼓捣啥，然后顶着一张面膜出来，倒了杯水又进去了。

　　江晚照把买回来的早点放桌上，用江离渠专属的小熊碗装了碗粥，招呼又跑去阳台捏泥巴的江离渠吃饭，末了进去汪清卧室，看见汪清正坐在梳妆台上描眉。江晚照压下心底的怪异感，问他妈：“要出门？”

　　“嗯。”汪清淡淡地应了一声。

　　“什么时候回来？”

　　“晚上。”

　　江晚照哦了一句，神色如常：“那我做你的晚饭么？”

　　“不用。”

　　江晚照出去了。

　　没一会儿汪清从卧室出来，坐餐桌上喝粥，江晚照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妈：眼妆画上了，剪了个披肩短发，香水也喷了起来，本就是个大美人，就算被生活磨砺，皮肉上多了些许褶皱痕迹，但骨子里还是美的，稍一打扮就显得格外明艳。

　　江晚照吃完最后一口小笼包，回屋抄作业，笔在纸上游走着，半点不停顿，但思绪已经飘远了。

　　她妈找外遇了？

　　她爸怎么办？

　　她怎么办？

　　困住孔雀的如果是笼子，那么笼子是有罪的，可倘若困住孔雀的是它幼崽呢？

　　抄了一下午作业，江晚照揉着脖子准备去做饭，刚走出卧室，就发现大门开着，客厅里安安静静空无一人。

　　“……爸？”

　　江晚照跑到汪清卧室，一把推开门：“爸？！”

　　“江离渠！”

　　“靠！”江晚照抹了把脑门上的冷汗，骂了句脏话。

　　费骞用广场舞十年精选搅和黄了数对天雷勾地火情深难耐的小情侣，今天终于轮到他被制裁了。

　　“迷人的，大眼睛，嘴角边的酒窝。”

　　“干净的，白衬衫，紧身的牛仔裤。”

　　“撒浪嘿呦，哦~我的心砰砰乱跳。”

　　费骞摇骰子摇了十几次，随便找了个公园躺着玩手机，打了两把游戏结果不小心睡着了，刚睡没两分钟，就被砰砰乱跳的心给跳醒了。

　　一个住在附近小区的老大妈，估摸着是跟不上同伴的学习进度，趁着天黑摸了个没人的角落单练，她没注意到后面草丛里有人，还颇有兴致地跟着音乐一起唱：“我是隔壁的泰山！抓住爱情的藤蔓！”

　　老大妈一扭屁股，双手环着作喇叭状：“听我说，哦~~~~”

　　费骞：“……”

　　费骞拍死钻脚踝上吸血的一只蚊子，“啪”的一声给大妈吓了老大一跳：“什么短命玩意！”

　　体会到了现世报的费骞没打扰大妈嗷，一声不吭地走了。

　　费骞一边打游戏一边导着航，懒懒散散地朝家走，走了半道，被什么东西给绊了一脚。

　　是只破鞋。

　　他游戏里正劝架，把破鞋踢开，路过了一条小巷，没走两步又倒退回去，站在原地，一枪崩了对面的三级头，又一枪毙命，收割完他找了间空房子蹲着，然后视线从手机上移开，移到他刚刚余光扫过的小巷子里。

　　巷子有个大垃圾箱，垃圾堆起来比人还高，后面藏了个人。

　　一个抱着膝盖缩在墙角的中年大叔。

　　衣裳倒是挺整齐，短袖短裤都在，就是没穿鞋，打着赤脚，脚底都是血，他抠着脚底的玻璃碴，边发抖边掉眼泪，声音不大但是场面效果震撼。

　　费骞观察了一会儿大叔的行为，品出了点异于常人的气息，他去隔了一条街的小超市买了双拖鞋，回来大叔果然还在，他把鞋丢大叔脚边。

　　鞋子落地发出的声音惊了大叔一跳，他呜咽了一声，背过去把头贴紧了墙面，闷声哭着。

　　费骞皱着眉，极小声地“啧”了一声。

　　“不是流浪汉。”费骞对电话那头的民警说，“身上很干净，没有气味，明显有照顾他的人，应该只是智力低下走失了。”

　　“你在哪里遇见他的？”

　　费骞报了个地址，说：“我先走了。”

　　“麻烦你在原地稍等一下，我给你转接最近的派出所，如果有人报案，会向你了解情况。”

　　电话很快转接，换成了个女警，开口第一句就问外形。

　　“棕色短裤，浅灰色短袖，手肘和小腿都有疤。”费骞回过头，看那双被他踢远的鞋，“黑色球鞋，但是鞋底脱胶了，他现在光着脚。”

　　“没错。”女警听起来挺高兴，“特征对上了，没想到这边家属刚报案就有人找到了。他的家属在这边留了一个联系方式，麻烦您联系一下好吗？您直接联系比我们转达效率要高得多。”

　　“嗯。”

　　那头口头报了一串数字，以防万一也给费骞发了条短信。

　　费骞扫了眼电话号码，觉得有些眼熟，打出去的瞬间，屏幕上弹出一个名字。

　　“江晚照”

　　费骞漫不经心的眼神顿时凝固了，他下意识地挂了电话，目光看向地上瑟瑟发抖的江离渠，脑海里空白了一瞬。

　　这人是……

　　他盯着江离渠的脸，仔细观察着他的五官，从中找寻到了几丝与江晚照相似的痕迹。

　　江晚照的父亲？

　　大约是忙着找人，顾不上，江晚照难得回没有他的电话。

　　“您别把脚底摁在地面上。”大叔流了一地的血，还把伤口踩在地上，不知道疼似的，只知道要把自己塞进墙缝里，眼看着玻璃越蹭越深，费骞忍不住说道，“我不靠近，您不用躲。”

　　当然是毫无反应，仿佛费骞是吃人的魔鬼，江离渠半点不敢理睬。

　　费骞想了想，给包经理打了个电话，让他在最近的医院安排辆救护车和一间单人病房。包经理在乌昌县这个小地方没有人脉，费了点时间，半个小时后才听见救护车鸣笛的声音。

　　费骞安排救护车本是顾虑着江离渠的伤口和江晚照的感受，却没想到这是他今天犯的最大的错误。

　　救护车停下，下来三个雷厉风行的医护人员，扛着担架和医疗箱，阵势颇大，直直冲向大叔。

　　大叔惊慌失措，就在这紧张的声势中，失禁了。

　　他裆下瞬间湿了大片，伴随着一阵腥臊，尿液沿着他的小腿流下，混入脚底的血液里，难堪又耻辱。

　　他却毫无察觉，只畏惧着人多，一昧将脸往墙上靠，粗粝的墙面脸都磨出血痕了也无动于衷。

　　费骞游戏里的人物早在房间里被缩小的毒圈给毒死了，而现实中的他，仿佛也被吸了一口毒瘴，没由来的窒息将他打了个措手不及。他于憋闷混乱中窥见一抹记忆里机灵狡黠的笑，瞬间有根针扎进了他的肺腑，牵连出一阵沉沉的酸痛。

　　江晚照接到电话的时候已经深夜了，她在小区里找了几个小时，又沿着小区周边的街道找了许久，正精疲力尽的时候接到了派出所的电话：“我们接到报案，有人遇见了一位走失的痴呆患者，经了解，和你父亲的特征十分相似，患者被送去了医院，医院地址是……”

　　一听到江离渠被送进医院，江晚照眼前一黑，险些晕过去，打车赶到医院的时候脑袋里还在嗡嗡响。她直冲入住院部，一个护士正好换上一瓶点滴向外走，被她给拦住了：“您好，请问不久前被送来的一个有着智力障碍的中年男人在那里？我是他家属，请问他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护士被她吓了一跳，说：“智力障碍？哦我知道了，你是他女儿？”

　　“对。”

　　“你父亲还在做检查，我带你过去。一位姓包的先生不小心撞伤了你父亲，把人送来医院，但是有急事先走了。他留了联系方式，还定了全套的检查项目，费用已经结算清，他说如果检查出什么问题，他会全权负责。”

　　江晚照接过护士的纸条，顾不上联系那个包先生，“撞伤？出车祸了？撞哪儿了？严重吗？”

　　“还没检查完呢，不过你别太担心，看你父亲的状态，身上擦伤比较多，但是你父亲抗拒检查的意图太强烈，我们给他打了一针镇定，现在大概还在昏睡。”

　　江晚照在CT室门口，看见躺床上的江离渠除了脚被包扎的比较严重以外，身上并无其他明显伤口，心放了一半下来。她走到安全通道口，手里拿着护士给她的检查项目结算小票，上面几乎把医院所有项目都囊括了，连江晚照想了很久但一直没法说服江离渠来做的胃镜都在里面。

　　江晚照觉得哪里有一丝奇怪，她给纸条上的号码打了个电话。

　　“您好，哪位。”

　　江晚照说明来意，对方倒是出乎意料的好沟通，一听她是受害者家属，直截了当地说：“你放心，你父亲检查出的所有问题我都会承担治疗费，在医院的所有费用，包括你父亲的精神损失费和护工费用，以及出院后的调养费用，我都会一并承担。”

　　江晚照一听对方这种上赶着送钱的架势，打好的腹稿半点没用上，只能略显气弱地问一句：“那我怎么知道你不会跑，你今天不是就跑了么？”

　　“我明白，我今天确实是有急事，那这样吧，你给我你的收款方式，我先把预估的治疗费用给你打过去，后续根据检查结果再进行相应调整。”

　　江晚照没话说了，把卡号给人家发了过去，没一会儿就收到了到账通知，五万元整。江晚照刚看清数额，汪清的电话打了过来：“死了没？”

　　江晚照没说话，直接把电话挂了。

　　她在接到派出所电话的时候，给就算丈夫和女儿消失了四五个小时都没半句询问的汪清说了情况，说江离渠进了医院，问她要不要过去，对方沉默了十几秒，然后说了句不去。

　　江晚照面上是毫无波澜的，只是挂电话时候摁在屏幕上的力度，泄露了些难掩的怨恨。

　　汪清又打了一个，这回她的语气终于不再是冰冷的了，稍微有些情绪：“真出事了？哪个医院？”

　　江晚照说了医院名，旁的一个字没说，撂了电话。汪清紧赶慢赶着过来，看见病床上安安静静的江离渠，出去询问了医生，回来就抱着胳膊，冷嘲热讽：“你那个态度，我还以为你爸死了。”

　　撑着脑袋假寐的江晚照闻声掀开眼皮，看向汪清，两颗眼珠漆黑，仿佛有一座沉重的冰山挡在太阳前，不肯透露一丝光亮。

　　汪清被她的眼神吓到了，想说的话全吞回肚子里，甚至退了两步。

　　江晚照盯了她许久，收回目光，平静道：“回去吧，这里有我。”

　　汪清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