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中月梦里花》白色云

17、皇上的心思你别猜。

　　清早的阳光温暖干爽，带着初秋的凉意毫无遮拦地铺泻下来，落到依旧青翠的树叶间，跳洒了一地的光辉。
　　难得的清静，月清也没来骚扰我，闲来无事，打发了菊月，我一人在皇宫里瞎逛，不知不觉竟来到皇上的花园。
　　花园里依旧开着小小的如雪的白花，像粒粒繁星，烂漫了人眼。
　　亭亭树林里投射着淡淡的阳光，繁茂的大树下有个男子正倚树酣睡。
　　风吹动他鲜红的衣袍烈烈地扬起。
　　他的发梢和红袍上已沾了数片微黄的落叶，天空中仍有一片一片的叶子纷纷扬扬地徐徐而落，有一片正好落到他绝伦的睡颜上。
　　落叶缤纷，红衣如火。
　　那红如火焰一般热烈，温和的阳光下如同一幅绮丽的画卷，美得极不真实。
　　我站在不远处看着，甚至有些不敢呼吸，怕打碎了画中的美好，更怕惊扰了睡梦中的人。
　　我看着他默默出神。
　　恍然觉得满世界只有他，仿佛我的眼中除了他别的再也无法入眼。
　　沉醉在这画里，宁愿从此长醉不愿醒。
　　这个男人，他的过去，身份，经历，没有一个是我无法不在意的，有的时候我真得想跟他淡淡的在一起，可惜我们都有着各自的责任，我和他之间距离太过遥远，既然已经有了那么多的负累，何必再增加烦恼。
　　我只要想着眼前这个人是令我心动，是我想拥抱，是我喜欢的人，这样就够了。
　　脸上一热，一抬头，迎上他的目光。
　　他不说话，只是眼眸定定的望着我。
　　眸光里有着化不开的浓浓情感在里面，这才发现，原来感觉热都是因为他锋锐如刀的眼眸盯着我的缘故。
　　睫毛轻轻垂下掩盖住眼底闪过的丝丝落漠，再抬头已是笑颜如花。
　　我笑着迎向他。
　　“皇上。”
　　“……”
　　他依然保持着那副慵懒没有睡醒的姿态倚靠在树背上看着我，眉目间隐隐透着深沉的悲伤和孤绝，那是如雪一般的悲伤。
　　我们就这样定定地看着彼此良久。
　　蓦地，他向我招了招手。
　　他的目光泛着淡淡忧愁却温存着无限的柔美。
　　我听话地走近他，慢慢蹲下。
　　“皇上，怎么了？”
　　“……”
　　忽然他伸手拉住了我的手腕将我一把拉了过去。
　　我忙用手撑在地面上。
　　眸光相遇，我看到他眼中扑朔迷离的光。
　　他拉我坐下背靠着树。
　　他自己却把头枕在我的大腿上睁着迷蒙的眼睛双目有些失焦地看着我。
　　一时之间我不知该说什么，靠着树僵硬地坐直了身子。
　　和他如此亲密相卧，只觉身体里的氧气似乎正在慢慢缺失。
　　轻轻的一条手臂穿过我的后腰，我的心跳随着那手臂抱紧而加速。
　　我就这样做了他的抱枕。
　　可是为何我不想去推开他？或是连忙起身走开？
　　终于找到一个最舒服的位置，他慢慢闭上眼睛，睡了。
　　我无语。
　　不过看在他长得帅的份上，我就让他舒服地睡一会吧。
　　清风拂面，落叶缤纷，竟然这般飘渺而诗意。
　　我抬头看天。
　　怀中是他安详精致的睡容。
　　此刻正是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我又低头看他，不知被什么蛊惑身体前倾一点一点地靠近他的脸。
　　慢慢的贴近他的唇，留下一层薄薄的空气轻轻的摩擦。
　　忽然他的眼眸大睁，目光清明如镜。
　　我的动作嘎然而止，诧异地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尴尬一笑。
　　他仰起头。
　　吻就这样突然而来。
　　他的唇温柔如雪，隔着面纱吻上我发烫的唇。
　　耳边寂静的只有我们的呼吸声，他呼吸着，我也呼吸着，静静的呼吸伴随着清风佛面。
　　而他看着我的漆黑的眼睛里满是浓郁的情愫。
　　我轻轻地颤抖，像被刺猬刺到了一样猛地推开他。
　　一下跃起，慌不择路地奔跑。
　　花小小，你完了！你真得完了！他是皇上！他是毒！是巨毒！你怎能爱上！
　　慌慌张张地跑到玉荷池，我蜷缩着身子蹲下，泪水竟然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
　　轻易就动了心，却偏偏是那个人，我想和他在一起，可偏偏他是这天底下永远不会属于任何人的人。
　　湛蓝的天，白云茫茫。
　　几天过去，日子平静的不能再平静，再过两天便是皇上的生辰。
　　我心里竟然想着这天不要来，总觉得这天来了，那我离去的日子也不远了。
　　舞蹈紧急排练着，我想献给他一个意料不到的意外。
　　现实总比爱情残忍，其实我不用那么认真，时间会淡漠伤痛，纵然爱了又怎样，纵然有以后又怎样，今生今世我和他不可能在一起。
　　晚饭后影妃就遣了人来唤我。
　　说实在的对这个女人我心里多多少少是有防备的，她深爱着月洛，如果一个女人爱一个男人爱到她这种地步，应该不会把他推到别的女人身边，可她却这样做了，可能她也有她的无奈，只是我不能理解。
　　影妃依然一身华贵金衣，额头的凤尾如梦似幻。
　　“远离，本宫赏你一样宝物。”
　　我惊诧地抬头。
　　影妃命宫人拿来一个楠木盒子，宫人打开盒子，从里面拿出一件红色的衣裙。
　　“远离，本宫把这件凤火流仙裙送给你，皇上生辰那天，本宫希望你能穿着它好好表演。”
　　影妃的眼中有极微淡的光。
　　我仔细看着这件红色衣裙。
　　长襟广袖，轻薄如纱，红得鲜艳眩目，那红好似有生命一般，仿佛深秋醉了的枫树般艳红，裙摆像绽开的一朵红色的妖娆魅惑花朵。
　　我接过这件红裙。
　　“谢谢影妃娘娘。”
　　“……你好像并不喜欢。”
　　“娘娘多虑了，奴婢很喜欢，这裙子会让奴婢的舞蹈锦上添花。”
　　“那就好。”
　　皇上的生辰是大喜的日子，宫里张灯结彩，红红的灯笼红彤彤映照着夜晚的天空像白昼一样明亮。
　　做了最后的筹备，一切都已安排妥当。
　　屋内我换上红色的流仙裙。
　　长镜里的人一身妖异的鲜红衣裳，长发散肩，同色的血红面纱，赤足而立，透出邪魅的味道。
　　刹那间，竟然觉得镜里的人不是我，像换了一个人，美得惊心动魄，仿佛浴火的凤凰，令人喘不过气。
　　曾经那个梦里的人也是同样烈火的红衣，足若凝脂，如一团烈烈燃烧的火焰，夺目的光芒逼得人睁不开眼。
　　菊月瞪着双眸看我。
　　“姑娘你好美！”
　　我笑，风清云淡，我这个样子实在像极了梦里的花蕊心。
　　不知他看到又会有什么反应，我的心里竟有一丝期待。
　　火烛把大殿照得亮如白昼，大殿之内，玉阶高处，金装华服的皇上端坐在龙椅之上，太后坐在他的左边。
　　皇上的右下方坐着影妃和槿妃，还有些我不认识的妃嫔，左下方坐着几个身着官服的臣子，而我只识得月清一人。
　　今日的影妃明显是盛装打扮，巧笑倩兮，美目眇兮。
　　“皇上，臣妾特意为皇上安排了一场歌舞，恭贺吾皇万岁。”
　　皇上清淡回道。
　　“爱妃有心了。”
　　槿妃也不甘落后，回眸一笑。
　　“影妹妹真是用心良苦啊，皇上，臣妾也备了一份礼物要献给皇上。”
　　“好。”
　　皇上的声音里听不出欢喜。
　　众人也纷纷献礼，一阵连绵起伏的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笑了笑。
　　“众爱卿平身吧，今日无需多礼。”
　　听了圣意众人这才起身，又是一阵谢恩，方才坐好，把酒言欢。
　　骤然音乐声起，空灵唯美。
　　我和舞姬们鱼贯而出在大殿的中央摆好了姿势。
　　我望向四周，每个人的表情都不一样，有诧异，有惊艳，有漠然，也有不屑。
　　我抬头看向他。
　　他的目光正深深凝视着我。
　　心下一慌，转了眸子就看到了月清。
　　见我看他，月清的唇光微微一勾露出一张魅惑到极致的媚笑。
　　我又是一惊，收了眼神，不再抬眸。
　　随着那优雅而缥缈的琴声，我的眼瞳变得释然，身姿一扬和舞姬们从容而舞。
　　把梦中花蕊心跳的舞蹈重新编排，加了现代舞蹈，所以这舞蹈和花蕊心的有点像，仔细看细节上又有点不像。
　　舞姬们双臂柔软的扩张，然后纤腿微扬，像是飞翔又像步行，舞姬也时而向我聚集，时而又以我为中心向外扩散。
　　妖红的流仙裙美得毫无瑕疵，如火如仙，我傲然起舞的样子就像一只蹁跹起舞的蝴蝶，那美丽的姿态可以令群花失色。
　　殿内突然下起了金色的纸片，舞姬们飞快地旋转，金片飞舞，若蝴蝶欲飞。
　　如果我不能开口说爱你，那最起码我可以代花蕊心告诉你，她的爱，她如烈焰般的爱。
　　魅红的裙摆，曼妙的舞姿，狂舞的墨发，如一朵一朵绝美的昙花，虽不过瞬间的生命却仍然耀眼绽放，留下暗香浮动。
　　众人早已如痴如醉。
　　皇上的神情一震，竟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他几步就下了台阶，脚步踉跄地走向我。
　　他的眼中有着毁天灭地的气势，声音也有着强烈的破碎感，他对着我喊。
　　“蕊儿？”
　　心里仿佛在滴血，一点一点地钻心蚀骨。
　　我的神情一顿，依旧笑得云淡风轻。
　　“皇上，奴婢是远离。”
　　“……”
　　皇上的眼眸暗沉，想拥抱我的手也一下子颓然落下。
　　此时，太后突然出声。
　　“好美的舞姿，今日哀家很高兴，正好也有一件喜事要宣布，清儿！”
　　“在。”
　　月清起了身。
　　“哀家给你和远离姑娘赐婚，择日大婚！”
　　月清欣喜地跪下谢恩。
　　“谢太后！”
　　事情发生的太快，快到让人难以置信，转瞬间我就成了北清王妃，我惊讶于太后的手脚之快让人猝不及防。
　　而我面前的皇上听完太后的话，脸色刹那间变得惨白，毫无血色。
　　我抿了抿发白的双唇，跪下谢恩。
　　“谢太后。”
　　太后好似很满意。
　　“赏！”
　　影妃也煞白了一张脸，她看着我欲言又止，几次张口却始终没说什么。
　　到是月清兴奋的上前拉住我的手。
　　“离儿，太好了！”
　　我对他轻轻一笑，像失了全身的力气不能再言一语，任他牵着我入座。
　　乐声已停，舞姬已退，皇上却依旧颓然地站在大殿的中央，脸色苍白。
　　只觉心头某一处轰然倒塌，心脏的一角更像是被生生撕裂一般，痛得我浑身僵硬冰凉。
　　这也许是最好的结局，我是现代人，我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爱情，我不能忍受我的夫君夜夜换人，我也讨厌皇宫女人的那点争风吃醋的把戏，他是皇上，他不能给予我这些，他谁也给予不了，不管是我，还是花蕊心。
　　我爱的人我不需要他要多么的雄才大略，也不需要他要多么的家财万贯，我只要他爱我，只要他的眼中有我，他可以为了我不顾一切，我没那么伟大，我只想和我爱的人幸福的在一起，如果不可以，那这份感情我宁愿不要，就算心痛如剧，我也誓不回头。
　　太后说因为我来自民间，所以要我在宫里学习宫廷礼仪，两个月后才行大婚。
　　月清明显不同意，但太后金口已开，他不能抗旨。
　　我依旧住在原来的宫殿里，由菊月侍候着，只是每天都有嬷嬷来教我礼仪，日子到也轻松快乐。
　　我去玉荷池的时间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晚，心却越来越烦乱，还是有着太多太多的疑问，难道我就这样在这里生活下去？难道我就这样嫁给月清为妃？这样算不算是一种欺骗，我欺骗了月清，同时也在欺骗我自己。
　　夜晚的玉荷池灯水相应，如玉盘般的荷叶被风吹得左右摇晃，月色洒落在独放的荷花上清清冷冷的晕开满池。
　　有脚步轻轻浅浅地响起，听得出这人脚下汹涌澎湃的不安情思。
　　红衣如火，面容苍白。
　　他站在我的面前眸光淡淡地看我，却是深深地凝望。
　　我笑，垂下头请安。
　　“皇上，这么晚了还没休息。”
　　“……”
　　他的眼神如同烟波浓雾下深静幽远的玉湖，神秘得叫人忍不住想去探究。
　　不待他有所反应，我便匆匆起身。
　　“远离不打扰皇上。”
　　转了身就要走。
　　忽然，他“腾”地飞到我的跟前，一把将我的手腕抓住。
　　在我惊愕不解之际，猛的将我脸上的白纱撕扯了下来。
　　“啊——”
　　我惊呼。
　　白纱随着冷风宛若一朵调离的莲花，带着丝许颓然，带着些许伤感，又带着几分醉意的飘落在地。
　　面纱下的脸眼睛以下的皮肤都布满了纵横交错赤褐色的疤痕，那些疤痕就像是一条条丑陋的蚯蚓，丑陋的模样叫人似吃到苍蝇般恶心。
　　他的眼里一丝惊诧即闪而过，眼眸顿时显出无比的失望，有些痛苦的皱起额头。
　　我苦涩一笑，不给自己任何留下的机会，抬起裙摆就迅速跑离。
　　不知我的这张脸他可满意，我可是满意之极，我是学舞蹈的，画一个精致的妆容对我来说轻而易举，而这种毁容妆更是不在话下。
　　只有这样才可以打消他的念想，打破他的奢望，也让我死心，让我和他永远隔离。
　　也许是对他昨晚无礼的愧疚，第二天天才刚亮就有宫人把一箱一箱的金银珠宝抬到我的殿内。
　　我看着这些，眼眸中夹杂着无尽的讽刺。
　　我冷笑。
　　他最终还是把我当作一般女子，只要荣华富贵，没有真情实意。
　　前几日听闻淼海海盗猖獗，月清受命去打海盗，转眼已过大半月竟一点消息也没有。
　　幽美的玉荷池，月光轻纱般朦胧飘拂，如同幽然迷人的梦幻。
　　老早就有人坐在池边欣赏着满池的碧荷。
　　我的脚步一顿，下意识的想要转身。
　　正在犹豫不决时他却出了声唤我。
　　“过来。”
　　清清如茶的口气，听不出他的情绪。
　　我静站在他的身侧，心没由来的漏了一拍道。
　　“皇上不会又想像昨日那样对待远离吧。”
　　他看我，眼若泉水氤氲，眸光紧凝，启唇。
　　“对不起……”
　　“啊？”
　　他竟然对我说对不起，他是当今圣上他会有什么错，谁又敢要他认错。
　　“皇上，你太抬举奴婢了，您的这句话奴婢哪敢承受，奴婢会折寿的。”
　　他也不多说，招了招手。
　　“坐。”
　　“……”
　　我乖巧地坐在他的身边，正想说话他却又像上次那样轻轻地把脸偎着我的腿。
　　他在怀里抬眸看我，眼中有清波荡漾，湛湛温柔似水。
　　又要我当抱枕？
　　我诧异的垂眉。
　　“皇上？”
　　满池的碧色荷姿，凌水依波，娉婷绰约，他的红衣在绿色的荷叶映衬下更觉殷红。
　　他闭上眼，掠起眼底碎裂的伤痛。
　　声音如笛声余音袅袅，悠然沉寂。
　　“让朕睡一会儿……”
　　“……”
　　“她不在后，朕一直无法入睡……”
　　“……”
　　他的气息令我眷恋，他的样子让我心疼。
　　就当是梦好了。
　　我渐渐放松了身体，轻轻怀抱着他。
　　他的脑袋往我怀里钻了钻，呓语着。
　　“你就当一下她，就一下……下……”
　　很久很久的寂静后，我真得想放声大笑，似乎发现了世上最有趣的事情，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
　　梦里他睡的香甜，而我却是落泪纷纷。
　　泪水缓缓渗入衣襟，了无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