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
积雪尚未褪尽的三月,我在公交车最后一排闭目养神,也可能不是闭目养神,我不太累,是为了逃避和陌生人的对视。忽然有一个穿着黑色中山装的男人拘谨地出现,脸还算年轻,眼角的纹路已深而细,短短的头发一半都花白。他对我微笑,左脸笑容舒展,右脸肌肉痉挛一样颤抖。在他开口之前我就知道,他叫魏光年。
他问我最近有没有空。
每个写作者一定都体会过角色突如其来的拜访。他想让我写他的故事。但我当时还在《完美渣男幸福指南》里做困兽之斗。我细细打量他,从右脸意味深长的痉挛到眉目间怀才不遇的清秀。我对他说,一个三十一岁的男人,没家人,没工作,没朋友,恐怕没有人会看这样一个穷苦大叔的故事。魏光年在我左边低下头笑了,搓搓手,没有回答。
但我从此一直看到他。一直是黑色中山装,一直是拘谨而分裂的微笑。在洗手间的镜子里,在台灯后的窗户里,在茫然凝视的空白里。笑容里有点哀恳,有点无奈。仿佛每一次微笑都在扇他的耳光。最后我撑不住了,被自己的角色驱赶至无处可逃。我说,不会有人愿意看。他终于松一口气,黯淡的脸上焕发一些光彩,说,哪能啊,您能写就很好了。
然而我还是拖了很久。由于种种原因,我再也没有大块时间可供写作与思考,于是我把魏光年的故事写在小纸片上。最后攒了一厘米厚的一沓。每次在纸片上写下“魏光年”三个字,都像是无声的召唤。黑色的字迹铺开,如残血的脚印散落在苍白的大地上。
我只是写,不作任何评判和引导,尽管我隐约感觉到他背后的一些倾向和自我辩白。只能力求准确,试图传达出语言背后的东西。
这期间我陷入了难以言喻的抑郁。纸片上的东西看起来是一泡污,推倒重写,推倒重写。我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写了一个困局,没有人能够为这样的故事负责。我想了一些逃脱的办法,比如写《世界第一的情书》,但是魏光年的阴影缠绕着我,阴影覆盖了所有欢脱的色彩,我所能做的,唯一能做的,就是把魏光年的故事完整地写下来。
我和魏光年作无声的对话,他充满微妙的自卑与自负。你的故事是有倾向性的。他说。可能别人会以为你在为pedophile洗地。
我告诉他不会,这个故事的核心并非是pedophile如何觉醒,而是一个平凡又渺小的人如何在无尽的波涛中挣扎。况且我也经历过青春期,知道青春里的人都想过什么。
然而他毕竟做错了。希望看到这篇文章的每个人都知道,不管青春期的人是怎么样,都不要犯法。不要侥幸,不要以为自己是幸运的,再怎么悲惨的罪犯都是罪犯,不论受害人多么不完美,她仍然是受害人。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邢家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