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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亮和尘土]06 ...


  •   [月亮和尘土] 06

      ***

      夜色点点,屋内已经点起了烛火,在这依然充满寒气的夜晚里辐射出温暖和烟火气。而展昭却固执的不愿意进去坐着等,而是脊背笔直的站在门外。

      说实话,白穗不是不惊讶的。她不由的觉得这个人真的是奇怪的很,仅仅是出于“可能在这里”的考量,就能让他不知在这里等了多久。

      她不由的多看了这个男人几眼。

      他目光平静,薄唇微张,呼出一口轻飘飘的白雾,那冒着热气的雾很快就散在空中,膨胀成薄薄的一层朦胧。映的他的面容居然格外的令人觉得俊俏。他的确生了一副唇红齿白,倜傥无双的好模样,但为他镀上光芒的,却还是这幅在这个年纪里少见的沉稳与隐忍。

      25岁的丁白穗挑了挑眉,道:“展大人居然对案情有这样的执着。”

      展昭愣了片刻,才皱着眉道:“丁姑娘身患风寒之疾,实在不该这个时辰还未曾归府,故而展某才会在此地等候。”

      这下轮到白穗愣住了,她似乎是没想到展昭会这样说,脸上本来挂着的浅笑都忽的一下停滞了。她表情古怪,半晌才道:“……您是为了寻我回开封府?”

      展昭面色无奈,轻轻摇头道:“丁姑娘乃是近日连发的纵火案件的受害之人,既然入住开封府,理应受开封府庇护安全,这又哪里需要姑娘再三质疑呢?”

      丁白穗被噎了一下,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停了好一会儿,才闷闷道:“那可真是劳烦展大人了,只是白穗不敢如此叨扰开封府,故而已经安置在附近的客栈了。”

      展昭稍显惊讶,又道:“姑娘家中遭火仓促,金银财物都未曾收拾,身上就算有闲钱也不该浪费在住宿一事上才对。”

      丁白穗又被噎了一下。

      说实话,展昭并非是挑她毛病,而仅仅只是用正常的思维去考虑了而已。她自然也感受到了他身上的毫无恶意。

      她用手摸着下巴在审视什么,展昭自然而然的也感受到了这股审视的目光——当然,他并不觉得有什么太奇怪的地方。开封府这些年庇佑过形形色色的苦主,他们或是将他们当作最后一根稻草一般死拧着不放手,或是在求助的同时还在审时度势,思量着各种可能性。

      说到底,在开封府呆着的这几年,他却见过了比在江湖中还要多的怀疑和恶意,它们通常都是毫无由来,仿佛出自本能的。而仅仅作为展昭这个人,他所能做的,是将这些怀疑和恶意照单全收。
      ——因为他所做的一切,并不是为了收获天下人的赞誉和美名,而仅仅是要实现一个天蓝如水的少时理想而已。

      因此,他坦然的承受着这个女人的审视和距离。在一段令人难以忍受的沉默之后,她终于开口了。

      “展大人明明昨日还将我视作可疑之人,为何今日又如此赤诚待我?”

      这话语中既不是嘲讽,也没有尖锐,仅仅只是单纯的疑惑和探究而已。

      展昭的目光安静的移到了她的眼睛上——从第一次见他就发现了,这个人的眼睛永远迷离朦胧,好像是隔着一层雾,一层纱一样的,在小心翼翼的观察着这个世界的一切声色犬马。

      “姑娘行迹不可谓不可疑,”他的声线清朗坦然,“说实话,展某的确未曾解除对姑娘的怀疑,只是——既然受了开封府的庇护,无论是谁,展某都理应保障安全。”

      他固然是坦诚的,毫无阴霾的。但若是面对大奸大恶之人,却也是该怎么玩心机就怎么玩心机的。之所以会不顾一天的辛劳出来寻人,将自己的想法如此坦诚的袒露出来,也是因为在他心里,总有一种奇异的直觉,告诉自己这不是坏人。

      理性告诉他令人迷惑的诡异之处,直觉却令他无法对此人真正富有敌意。

      丁白穗用手捂住了脸。

      这反应真是不可谓不奇怪。展昭挑了挑眉,想看她下一步动作。白穗则一边摇着头,一边发出无法自控的笑声。那笑声从她指缝之间漏出,令人觉得有些不知所谓。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这么觉得了,”她用力的揉了揉眼睛,语气之中却是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展大人真的是个好人啊,无论你对我是何种态度,但这种感觉却从未消失过。”

      展昭大概也是受惯了这样的称赞,他歪了一下头,只是抱了一下拳,淡淡道:“丁姑娘谬赞了。”

      她把手从脸上移开,嘴角扯开了笑容的弧度,但眼睛的深处却忽的充满了一种奇异的彷徨和疑惑,她维持着灰色的平静,说话的风格一如往常一般的奇奇怪怪。

      “展大人,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

      这或许是某个充满恶意的荒诞故事吧。

      有一个男人,他生于泥土,在土地上劳作,丰收,娶妻,生子。他和许多人看起来一样普通,他的笑容看起来和任何一个生于泥土的男人都是一摸一样的。这个人的前半生在泥土之中开放,又在人群中泯灭。

      但他一直有一个荒诞的想法。在他年少的某一天,他躺在青青草地上,深夜的露水打湿了他的衣襟,但他却只看到了悬挂在空中的月亮。

      月亮那么高,那么皎洁,看上去遥不可及却令人感动到想要哭泣。

      他的心中忽然浮现出一个奇异的想法。

      他要去追逐这轮明月。

      他要摸一摸月亮是不是真的那么寒冷,他要去看一看那用不凋零的月桂枝。

      但是——

      ——月亮是只有仙人才能去的地方,所有人都这么说。

      他试图放下过,但放下的同时他却觉得整个生命都被掏成空洞。血液确实在流动,心脏确实在跳动,但是他什么都感觉不到,他只能触摸到自己渐渐干枯的眼睛和皮肉。

      于是他终于意识道年少时候的想法是不可忤逆的,这并非对或者错,仅仅是他无法违抗而已——我是必须去追月亮的啊,他想,没有理由,没有原因,仅仅是因为……如果不去试着触摸这轮月亮,我就一定会死。

      没有月亮,就不行。

      不去触摸月亮,就不行。

      如果活在尘土里,就会很快死去。

      所以他终于下定了决心,那一天他平静的收拾好自己的穿戴,平静的和妻子和孩子告别,就像往常的每一天他会去做的那样。对他来说,这不是仪式,所以不需要任何仪式一样的告别,他的心中充满喜悦的去迎接自己即将到来的——真正的活着。

      为了能再靠近靠近高高在上的月亮,他形如枯槁,从饱满的骨变成了干瘪的皮。他用信念作为养料在活着。为了再靠近靠近高高在上的月亮,他失去了一切,永远失去了再踩在土地上的机会。但是月亮在哪里?月亮有向他抛出月桂枝么?没有,他或许什么都没得到。

      ——又或者,他早已经不需要任何回馈了。在努力的抬头去看月亮,伸手去抓月亮的过程中,他的身心就已经满足的要溢出来了。

      他是殉道者吧。但土地上的人们呢?活在他所以为的尘土中的妻子和儿子呢?他们是不是也无可奈何,无法抗拒的成为了这天上广寒宫的活祭品呢?

      ***

      她的语气如此悲悯,却又似乎在努力的将自己从中剥离开来,仅仅作为一个旁观者来描述。

      但她这个观察者,似乎又有些太不称职了。

      强烈的情绪从她的嘴中泄漏——她如此动摇,如此怀疑,以至于企图从另一个仅仅相识数日的人那里得到一些解释。

      展昭看着她努力自持的模样。他的目光之中似乎也流露出震动和疑惑来,半晌之后,他才张开了嘴,说道:“此人犹如……夸父逐日,可叹,可敬,可……悲悯。”

      她的眼睛中透出点点星光来。

      “他是自由的么?他是……幸福的么?”

      说完之后,她忽的又用力摇了摇头,抢在展昭说话之前讲道:“……或许在世俗看来,他一点也不因该为此感到自由和幸福,但……但我若说他该忏悔,该痛苦,似乎也有些太不尊重他了。”

      展昭安安静静的看着她的自我纠结。

      他当然能够意识到这个故事到底在讲什么,在听到“妻子和儿子”的时候,他就已经明白这个故事和死去的小望有着莫大的联系。那是他的父亲,是那个被所有人骂做是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李汝雄。

      ——是这个人要离家的真正原因。

      “可是这个故事还没有结束,”她似乎已经恢复了表面上的平静,目光慢慢的投向了高高在上的玉轮,“这个月亮和尘土的故事,并不是只有一层的,对于这个男人来说,家人和世俗是可以抛弃不要的尘土,可是在另外的人眼里,这些东西……才是心中珍之重之的月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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