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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给孩子幸福未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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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止试管了?”我看着云紫,满腹狐疑。
云紫背对着我,看不清表情,只一声叹息,话里透着一股子冷气:
“年龄越大,试管的成功率越低,没有办法。”
晚霞满天时,云紫倚靠在床头沉默了许久,突然说:“我要离婚。”
一抹悬空思绪落地,一抹惊诧狐疑再起,我脱口而出:“离婚?”
麻将的呼啦啦声响似雨声从邻居的窗口飘进来,和着云紫非常平静的倾诉:
“昨晚,我们又为孩子问题发生争执。他骂我是个爱虚荣的女人,当初为了自己快活,杀了他几个孩子。你不知道他那凶巴巴的样子有多可恶,竟然动手打我……”
虽然同事不久,但高磊是公认的“老好人”,对属下说话就像对待宾客。我实在难以想象他暴怒的样子,便急忙拉住云紫安慰:
“男人都会一时冲动,别和他计较了。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后悔,会向你认错……”
云紫挣开我手,以激烈的话语打断我:“他不会认错!他认为一切过错都在我。这是他第一次动手打我,也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挨打。你知道七年之痒是什么吗?一年新鲜,二年熟悉,三年乏味,四年思考,五年计划,六年蠢动,七年行动。我们早就进入思考阶段了,我难道还非要等到他行动?先发制人,后发者治于人。我要抢在他之前行动,把他踢了!”
霞影从窗口飘落,映出云紫平静的外表孤傲的心。我忍着胎动引起的惊悸,轻声劝慰:
“他一时冲动,现在肯定悔青肠子,想撞墙。”
紫云阴郁的目光盯着前方墙壁,语声平缓:“我们完了,真的完了。他发脾气时,我和他争辩,问到底是谁当初只顾自己快活?不是你只图快活,我哪有那么多孩子可杀?害得我不孕,都是你的原因!他妈就母狮一样冲进来,指着我责骂:自古以来生不出孩子都怨女人,哪能怨男人?早知你这个女人不会生孩子,就不让我儿子娶你!你早知道自己不会生孩子了,却骗着我们一家……”云紫气得嘴唇发抖、气喘吁吁:“我当时真是受不了,就顶撞她几句。谁知她骂得更难听。骂我不要脸骗他儿子结婚,是一只不下蛋的鸡,倒把她家的好窝占着……”
我紧紧揽住颤栗的云紫,怔忡地望着窗外霞色浓重的天空,心里的惆怅却比霞色更浓更终。我想安慰云紫,可是竟不能斟酌词句。我以为她会哭,那料她很快恢复了波澜不惊。我替她感到深深的难过,她越是这样坚持平静,我就越替她难过。
当晚霞消散于西边最后一片天空的时候,云紫还是哭了,将头脸深埋在双肘里,没有什么隐忍和压抑,哭得肝肠寸断。
我心憋闷、沉凉,不知如何去安抚云紫的创伤。她手机有信息提示,便拿起一看,又递给我。我心情复杂地浏览高磊的信息:
云紫,也许命中注定我们有缘无分,在一起八年了,竟然留不住一个孩子。不如趁现在还年轻,早些分手,大家都有较多的选择机会。我想把咱们住的房子留给你,算是赔偿。你若不要房子,我折合成现金给你。女孩子再婚,没房子没钱不行,别人会看不起……
云紫接过手机再看信息,哭得更痛,好一会才停下来,微微冷笑着说:
“往后咱俩一样了,以后都和房子结婚吧。”
我沉默了很久,给高磊发去一信:
高磊,请你好好回顾和云紫这些年的感情历程,感情难道不是唯一?许多情深意笃的夫妇没有孩子,他们难道就没有幸福?这是个物质社会,你们自大学起建立的感情尤为珍贵!望慎重考虑,别因一时冲动酿成大错!我想和你谈谈,不知给不给机会?
发送成功,我关了机。
第二天我早早起床做了早餐,饭后,云紫拉着君君出去时,我给她车钥匙,目送着她们下楼,脚步声在楼道里噔噔的响,又见高磊来了信息:
“今天下午三点,公司楼下的克迪咖啡厅见。”
我含笑回复:好,准时!
云紫送君君回来,一进门就脱了大衣,边换拖鞋边说:
“路上真堵,不开车不知道想不骂人有多难。敢明儿都要买直升飞机了。”
我刚好拖完地,拄着拖把站在厨房门口看云紫:“你快坐下歇歇,等会儿我做饭。吃过饭我出去办个小事儿,你在家里补个觉。我瞧你昨天夜里一直叹气。”
云紫将粉蓝色狐毛领呢子大衣往衣架上一挂,夺过我手里拖把去卫生间涮洗,话声伴着水声飘出来:“我在琢磨着,说不定一两天,他就把离婚协议送来了。”
我捶着腰坐在沙发上,提高声音:“别轻易进入自己的思维模式。他说不定正在期待你回头呢。”
云紫的声音自卫生间飘来:“好马不吃回头草,何况质量又不好。”
萧索的风吹起纷扬的桐叶,踩在脚下刺啦啦的响。日影西斜时,我挺着大肚子出现在克
迪咖啡厅。高磊分明是唬了一跳,又立即平复:“你……结婚了?”
我直视着高磊的眼睛,抚着肚子,自嘲地笑了:“结婚?结黄昏。”
高磊的剑眉朝两边鬓角猛地一跳,又很快平复。我情绪平稳地讲述了经历,讲路德馨夫妇的失踪,最后拿出再婚协议让他看。我想如云紫那样面色无波,但所有的努力都在最后崩溃。我绝对一不折不扣的祥林嫂,不能自控地流泪,透过泪雾看着高磊悲悯的脸,悲哽难言:
“我现在有属于自己的房子,怎么着也是个白领。可一个无依无靠的女人,处处艰难。我舍不得打掉这孩子,可也不能生下他。因为,我将无法对他的一生做个交待……”
“不,”高磊突然两眼放光地站起来,抹不去对云紫的数年感情,或出于兔死狐悲的考虑,急忙挥手制止我,面色一片祥和:“你生下这孩子,我们养着。我突然就做出这决定了,云紫应该不会反对。”
我带着泪笑了,设想成立,解救这孩子和我自己,也成全了云紫,止不住欣喜、激动:“好,太好了!你们有了儿子,君君有了弟弟,阿姨也有了孙子。三全其美。”
高磊随我回到家里时,云紫正在客厅坐着看电视。破窗的红霞从她背后射过来,照不散脸上的一片阴霾。她看到跟在我身后的高磊时,惊诧一闪而逝,随即将头深深低着。
高磊径直走到她跟前,拉起她手,喜眉喜眼地指着我肚子:“云紫,咱们有孩子了!”
云紫抬眸的瞬间,目光下滑到我的肚子上,热切凝望,热泪盈满双眼:“嘉美……”
我见她有些迟疑,便走过去,拉住她,一手摩挲着腹部,情真意切:
“这个孩子,我决定生下来!他已经有了……幸福归宿。”
云紫忍不住跳了起来,紧紧扣住我手,细微的笑纹在眼角铺展,欢喜到了骨子里:
“嘉美,要我怎么谢你?我早偷偷这样想过,但……”她有些羞愧,脸上流出淡淡红晕,低眉顺眼得像个小媳妇:“就是不敢和你说……”
云紫扶着我落座,我看着坐在对面的高磊,由衷赞叹:“高总,云紫嫁了你,真好命!”
高磊笑得像个面对子孙满堂的老奶奶:“云紫,咱们得感谢嘉美。这段日子,你就负责照顾嘉美母子三人,给他们做好吃的,我负责采购食品和生活用品。”
云紫一手揽住我,一手轻抚我隆起的腹部,笑意满满:“那还用说?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如果有革命需要,你也得住在这里。”
高磊手机响,他边看手机边笑道:“当然了,我俯首甘为孺子牛。”
高磊去一旁接电话,云紫忽然跳起来,拿了小包就往外跑,大叫着:
“君君,我得去接君君!”
因我肚子里的胎儿,云紫夫妇握手言和。云紫住进碧玉山庄接送君君上学,高磊隔不了三天便要来一次,从车上提下来大包小包,生活用品、食品、青菜、水果应有尽有。云紫每天变着法子给我改善伙食,做各种家务不厌其烦,把我伺候得像个后宫里的主子娘娘。妈妈计算着预产期,每天电话问这问那,且要及时赶来伺候月子。我知道无法隐瞒,便只有将实情告知。妈妈的反应如我所料,哭我命苦,骂路德馨混蛋,赞云紫仗义,最后又说她挺会捡便宜。我只是苦笑着倾听,妈妈就这得理不饶人的性子。
这天云紫在屋里屋外忙碌,我悠闲地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接过云紫削好的苹果咬了一口,笑道:“看不出你还有这么优良的家庭主妇潜质,以前总以为你有公主病。”
云紫笑得像捡了个大钱袋子:“伺候我干儿子的妈妈,我当然得尽心。要不然我儿子又该不高兴了。算算已经八个月了,再有一个月你就该解脱了。”
“什么你干儿子?湿(是)儿子,我才是干妈……”我正说着话,放在茶几上的手机来了信息,拿起一看,是个陌生号码:
路德馨在朝阳区的路兴电子厂做管理,他老婆做财务。地址:XX大街XX路XX号。
我的血液一下子涌到脸上,脑子里像无数只蜜蜂在嗡嗡乱飞,面颊滚烫,欲叫住云紫又控制住自己,悄悄给对方回了信:谢谢你!能发他手机号吗?
信息发送出去好久没有回音,我再一拨号,对方关机,该是匿名报信,保护自己。
我呼呼喘得像揣着鼓风机,顾不得猜这人是谁,一想起要和路德馨夫妇面对就万绪翻涌,只觉此身不属自己,游荡于乌云密布的碧落,黑暗无际的地狱。
云紫收拾着屋子,扭头审视我,狐疑地问:“怎么了?又哪儿不开心了?”
我轻轻摇头:“没有。”言未毕我突然一声惊叫:“哎哟……”
“怎么了?”云紫丢了拖把,大惊失色地跑过来。
我蹙着眉头,掀开睡衣让她看,腹部左下侧好想被什么东西顶得突出着,甚是吓人。
云紫忙蹲下来,轻轻触摸,认真而专注,忽然笑了:“摸着像是里面有块硬骨头。哦,应该是宝宝的拳头或脚丫子。咱们宝宝在里面练拳脚呢!淘气的小家伙。”
我哭笑不得:“近来经常这样,你儿子踢得越来越有劲儿了。”
云紫抚着那块硬物,笑得心满意足的样子,微微眯着眼,痴迷、沉醉:
“所以你得好吃好喝好情绪,这样宝宝才长得快。”
下午三点时我告诉云紫想吃野生鱼。云紫正在沙发上嗑瓜子,立即用大人讨小孩欢心的语气说:“咱买!”说着站起来:“我这就去买野生鱼,顺便接君君。你好好在家里歇着,有什么事就打我手机。”
隔窗看着云紫驾车驶出小区,我忙拿了特制的孕妇羽绒袄,匆匆出门。楼梯打理得很净,地板依稀照见人影。我扶着木质扶手,走在楼梯上的身子又笨又重,每走一步,腹部都有些微的不适感。走到门前时并未碰上熟人,略觉安慰。快步走到车前。头顶阳光雪亮,风在别墅群间扯起细长的呼啸。小径上有老人三三两两的走动,也有抱着小孩的年轻妇女混迹其中。
我刚一上车,手机就有了信息提示,一看还是那个匿名号,发来了路德馨的新手机号码。
我看着路德馨的号码咬牙切齿,把电话拨过去,极度的悲愤之下表现出奇特的平静:
“我是陈嘉美,你们还好吧?”
路德馨一听出我的声音便低声讨饶:“美美,咱孩子好吧?请你原谅我!我不是有意躲避你,我……我是有苦衷的……”
我平静里的理性,像是要赴国共谈判:“我知道你在哪儿,现在就从家里走,去找你。”
他那边慌了神,语气急促道:“嘉美,你千万别到厂里来,咱们去外边说,去外边说好吗?”他接着说出原因,这原因显得合情合理:“你别瞎猜疑,我……是怕她伤害到你。你……开车到这里大概要一个小时吧?你就在街口等着,我及时出去。”
我终没控住悲愤、屈辱,眼泪吧嗒吧嗒往衣服上滴,声音冷得连自己都害怕:
“你要趁这会儿溜掉了呢?”
“美美你甭想歪了甭想歪了啊,天地良心!我会那么禽兽?”
“你……比禽兽还禽兽!”
“嘉美你甭生气啊,生气对儿子不好。我迫不得已才暂时躲躲,哪一天不牵挂着你……”
如此冠冕堂皇的谎言,如此心安理得的欺骗!当我是什么?三岁孩子罢了。
我悲酸难忍,我怨怒满怀,不想痛哭示弱,便忍住哽咽,以不语表示默许,想自己这般状况,若是和腹中孩子爸爸的原配妻子相遇,她失了女儿悲切怨恨,我肯定讨不到任何便宜。
在车座上悄悄擦泪,我的心海荡漾着无边无际的悲伤浪潮。
一个小时后,我将奥迪在街口停好,坐在车上,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工厂的方向。一片飞扬的霞光映出路德馨的影子。我立即震撼于他惊人的巨变。
他畏畏缩缩探头探脑,倒像个被追踪的逃犯。其瘦骨嶙峋又极像被儿女抛弃、居无定所的可怜老头。他深深低着头走路,脊梁弯得好像永远直不起来。
我的痛恨、怨怒、一时泯灭于身际颤抖的空气里,只是悲伤益甚。就像千辛万苦寻到曾经的那块鸡肋,却发现它已爬满蛆虫,侵泡在砒霜里。我的肝肠在一点点腐蚀、断裂,脏腑在一寸寸坏掉、老死,身子向后一仰,闭着眼,任不争气的眼泪肆意流淌。
有着良好出身、受过优良教育的我,缘何把自己搞到如此不堪的地步?这个品德恶劣、一无是处、卑鄙猥琐的男人就是我腹中孩子的爸爸?
路德馨认出了我的奥迪,面孔悲喜不明,一溜烟似的跑过来,打开车门便盯住我肚子,畏缩的目中渐渐溢出水色,像个无奈的弃妇一般未语先咽:“美美,请相信,这,并不是我想要的结果。我无奈啊!每天每夜都在想着你,想着孩子……你还好吧?千万原谅我……”
我伪装的坚硬外壳溃不成军,狼奔豕突地逃窜。湮灭的那些悲伤、怨恨、恼怒、凄凉因子一时间返土重来,硕壮无比,一股股地化作屈辱之潮。我的泪水淹没视线,浑身都在发抖,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坐上副驾,抓耳挠腮,不时望向来路,连声催我快开车。那样子和惊弓之鸟有得一拼。
我抿去成把的泪水,开始打方向盘,将车开到附近的一个游乐场旁,慢慢停了下来。
他拉住我手,被我狠狠甩开。他的低诉嗡嗡响在我颤动的身际,如掺着什么奇怪的噪音,我的耳膜无法清晰收进:
“美美,我知道你的委屈、愤怒,一切我都理解。你不妨换位思考一下,我已经失去女儿,你现在怀着我的骨肉,而那个女人已不能生育了。你稍想一下,就该知道我的心情,每天都像百爪挠心……可我有什么办法?失去女儿……她频临疯狂,又掌握着我出轨的字据,说宁可鱼死网破,决不会让我称心。我就想捱过这段风口浪尖再联系你……”他的手伸进头发里,胡乱抓挠:“我每天都在想着你的委屈,想着我们的以后……我实在对不起你……但是现在惹恼她,她真的……会和我们同归于尽……”
我又一次震慑,如遭雷击。
我一直在想自己,想腹中胎儿,想君君,完全忽略了另一个女人的刻骨仇恨。当初为救女儿她有多么忍辱负重,如今失去女儿她就有多么歇斯底里孤注一掷。
路德馨把钱包翻开让我看,里面没有一张银行卡,只有几张额面不一大小不等的皱巴小钞,加起来可能不足一百元。他将手关节拧得嘎嘣嘎嘣响,满面阴霾和愁苦,哀声诉说:
“她死死看着我,查通话记录查短信,不让我和女的说话,不让我看女的一眼,简直到了变态的地步。我明知道有愧于她,我没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