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chapter 0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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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民营的不远处是间闲空的板房，外观上看上去又破又旧，实则内里也一样破败。一张摇摇欲坠的黑漆大门，风一吹，便在门框上咿咿呀呀的响着，房顶上漏着雨，锅碗瓢盆则摆了一地。屋里没燃灯，老四就蹲在锅碗瓢盆的中间煎药，炉火摇曳，照的他的脸越发刚毅了些。
腰里放着的六块银元被他锁在小铁匣里，和他的工钱摆在一起。一共八块，是他全部的家当。
药熬好了，又喂着天一喝下，赵攘平才从外头回来。
一样的短汗衫，补丁裤，裤脚一直被卷到膝盖，露出一截细腿，他也就二十出头，脸被晒得黝黑发亮，脱下蓑衣，边进门边说：“这雨啊可真是造势大，方才还来势汹汹，现在倒是艳阳高照了。”
赵攘平和老四一样，都是这一批从北边逃过来的难民，赵家在北地是个商家户子，家里的人在战火里死尽了，他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二人相识在路上，逃难的路上险处多多，二人也算是生死之交，这房子便是赵家在承稚的一处临时仓库，只是几十年未用，倒是破败不少。
二人没有营生，就用赵攘平手里的余钱租了两辆黄包车，每日早出晚归的拉客，天一则被寄放在难民营，偶尔还能讨来几个铜板。
赵攘平伸手一捋，将额上湿漉的刘海掀到头顶，露出一张瘦长的脸，招招手往屋里嗅了嗅，说：“你烧什么了，一股子怪味！”
“药。”老四答，他取了件粗布衬衫搭在臂弯里，边往外走边说：“吃的就在壁橱里，你自己取，天一刚喝了药，晚上你帮我看着些他。”
说完，已经跨出了门槛 ，赵攘平冲着他背影喊：“天都快黑了，你去哪？哎！最近外头不太平，你小心点——”
声音越来越远，老四的背影已经融入沉沉暮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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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锦瑜回到家，已是晚上七点钟。
远远的便看见自己园中小阁楼里头灯火通明，守在门外的管家看到她，先是一拍掌心道：“哎呦，小祖宗，你可算回来了！”又一路袖里带风，进堂屋里通报去了。
锦瑜心里咯噔一下，不由抱紧了书，加快了些脚步。
妙珠就站在堂屋外的台阶上左顾右盼，远远见着锦瑜，就迎上去，拉着她的手伴着她走，道：“小姐，你可算是回来了！”
远眺了下小阁楼，堂屋里亮着灯，影影绰绰间能看到好几个人的身影。锦瑜道：“路上耽搁了一些，对了，哥哥嫂嫂们怎么来了？”
“二奶奶晚间时候找小姐用膳，我说小姐去了林家店子没回来，她便说要等，我也不好拦着，等了许久也不见小姐，二奶奶着急了，就遣人叫了司机去找，倒是惊动了半个公馆的人。”
妙珠的手心微凉，锦瑜看着她说：“若是等我，你在屋里就是，平生生吹冷风作甚？”她将妙珠的手拢在掌心里，妙珠心里一暖，随即又是一苦。酸溜溜的说：“小姐这样好的心肠，却让人那般说，那话我在耳里膈应，倒不如出来吹气透风，冷是冷点，倒比在里头闷着强！”
锦瑜瞧她的语气就知道她有话要说，于是问：“她们都怎么说我了？”
妙珠又撅嘴又跺脚：“还不是二奶奶？遣了大半仆人去寻小姐，去势汹汹的，知道的是去找小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晏公馆去抓什么贼呢！也不知道她是担心个什么，难不成还怕小姐逃婚了不成！”
说着二人已经迈过门槛踏进去了，锦瑜拍了拍妙珠的手背，示意她噤声，随即向堂里的各位依次问安。
方才通报的管家已经站在了晏大爷晏明修的身后，拢着袖管掩嘴喘气，想是走的急了。三奶奶翡翠抱着衡喜颠啊颠，孩子正是贪睡的时候，刚才还活蹦乱跳，如今一枕着臂弯就睡的没形。
三奶奶见锦瑜回来了，冲着她微微一点头，拍了拍衡喜的背，无奈的笑：“方才还念叨你，如今回来了，他倒是先睡了！”
一屋子人都跟着抿嘴笑起来。
晏公馆如今只有衡喜最小，长相可爱，嘴又甜，十分讨喜欢，就是素日嘴巴不饶人的二奶奶也十分欢喜他。
二奶奶站起身，她手里还拿着那把青萝小扇，“我就说嘛，六妹妹这样大的人还能丢了不成，你看，这不是自个回来了？”她拉着素素的手往外走，边走边朝着众人挥挥手：“行了行了，都杵在这干什么？回去罢！”却是绝口不提方才含沙射影说六妹妹怕是想逃婚的事。
堂屋里其余几个心里都有数，也不多说，只嘱咐着锦瑜早点休息，便各自散了，只有孙大小姐浣溪临走前拉过锦瑜的手说：“最近外边乱，姑姑若不是什么要紧东西，往后就派下人去取，若当真非去不可，也得叫司机送你去，姑姑刚回国，路还不熟识，承稚的岔子路可多着！仔细迷路了！”
锦瑜认真听完了，拉着她的手说了会话，也就放她回去了。
妙珠取了杯热茶过来，递给锦瑜边看着浣溪的背影说：“这晏公馆里，也只有孙大小姐对小姐好了。”
“莫要胡说。”锦瑜接过茶，呡了一口，又递还过去，往阁楼上走。
妙珠将茶盏搁在香堂大桌上，疾走两步跟上去，摸了摸那件鹅黄缎子锦旗袍，见是干的，便问：“傍晚大雨，小姐在外头可淋着了？”
刚问完，锦瑜便掩帕打了个喷嚏，妙珠一惊，忙上前拢着锦瑜的手臂说：“哎呀，想必是淋着了，秋风雨可凉的很，快！小姐先上去，我去遣人打些热水上来，泡个热水澡才好！” 说着就噔噔噔的下了楼。
锦瑜上楼，捻开了台灯，便将一直捧在怀的黄皮子书放在灯下，自个则寻了张椅子坐下，细细翻阅起来。
第一页依旧是空白，第二页上则是米歇尔的笔迹，上面歪歪扭扭写了几个中国字。
“愿钊仙常奉读之，吾愿”
钊仙是晏锦瑜的小字，落款则是米歇尔。
米歇尔的父母都是中国人，只是很早便定居在法国，她读的是法语，说的是法国话，对中文可以说是一概不通，锦瑜暗想她绞尽脑汁写出这几个字的模样，忍俊不禁。
倒当真难为她了！
她取了一段来翻译，照着上头念道：“代替那存在着阶级对立的资产阶级旧社会，将是这样一个联合体，在那里，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
妙珠带着两个下人上来，边在柜子里取换洗衣物边问：“小姐，读什么呢？”
锦瑜笑笑，将那本手抄译书合上，又打开抽屉放进去，捻关台灯，才说：“米歇尔给我寄过来的书。”
“书？”妙珠取了件素青色的马褂旗袍，在锦瑜身上比了比先说，“明日小姐穿这件可好？是大爷从闽南那边讨过来的湘绣缎子。”又凑过去说：“只寄了本书？什么样的书，米歇尔小姐要从法国寄过来，倒是稀奇了。”
“我也不知。”锦瑜忆起方才翻译的话，也是一知半解。整页都段落不齐，一段一段又并不连贯，不是文章，倒像是专门摘抄的语录。
锦瑜想了一阵说：“明日你替我拍份电报过去吧，顺便问问她的近况。”
妙珠点头，遣了下人出去，关了门，又取了屏风，这才替锦瑜宽衣，说：“要不要顺道问问，小姐的婚礼，米歇尔小姐参不参加？”
“不必了。”锦瑜忽然有些疲倦，“她在法国，来一趟不容易，左右不过一个仪式，也不是什么大事，不必兴师动众的请她来。”顿了下，又摆手，“罢了，你还是不要提的好，只问书的事就是。”
妙珠点头称是。伺候着锦瑜梳洗了，又遣人将银盆梳桶收下去，这才拿着换下来的衣裳预备下楼搓洗，只刚握在手里，就猛然一怔。
锦瑜坐在菱花镜下纳花样，转头看妙珠说：“怎么了？”
“小姐，米歇尔小姐送您的胸针呢？”
锦瑜一愣，霍然站起身，走到妙珠身边，拿过那件鹅黄旗袍仔细翻了翻，果然没找到。
妙珠苦着脸说：“呀！那可是小姐你最宝贝的东西了！是不是下午出去丢在林家铺子了？快想想？”
“不会，我出来时还记得看过一眼。”锦瑜想了想，忽然道：“怕是那时候走的匆忙，掉在医院里了！”
“医院？”妙珠吓一跳，“好端端的去什么医院？”
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锦瑜从衣帽架上取了件披肩戴上，拎了小皮包开门就走，噔噔几步下了楼，迈过了厅堂的门槛，妙珠才急慌慌的追出来：“小姐！你这是……你这是要去哪？”
锦瑜已经绕过长廊出了院子，边走边说：“我出趟门。”又停住脚步看着妙珠，吩咐：“你留下。”
妙珠不依，“大半夜的，小姐一个人出门多危险？不成！我去找司机随你一起——”
她说完就往内院里跑，锦瑜拉住她，说：“你是不是又想将晏公馆里的人都给惊动了？”
“我……”
“行了。”锦瑜拍拍她的手背，安慰道：“也不远，我偷偷去，若是找不到，我便回来，谁也不惊动。”
“不行！”妙珠斩钉截铁，“小姐若不带着司机也可以，妙珠却得陪着，大半夜我怎放心让小姐自己去？”
两人争辩了一番，最后锦瑜拗不过她，只得将她捎上了。
二人走了约半个钟头，才到了午间来的那个小诊所，门却上了锁，里头也是俱暗。两人在周围寻了半圈，也是一无所获。妙珠劝：“小姐别着急，明日再来问问医生便是！”
锦瑜看着那那黑漆漆的木门，摇摇头，想来也只有这个法子了。
二人沿着来路返回，刚走几步，妙珠便觉得后颈有丝发凉，她朝着锦瑜对视一眼，脸色有些发白，随即凑上去，压低声音说：“小姐……后面有个人，好像跟了我们好久了！”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chapter 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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