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不到的平行线》泠镝

92、伤害别人，最终伤害的只是自己

　　那是慕容辰十岁的时候，他亲眼看到母亲把停在一边的婴儿车推进了水里。而那婴儿车里坐着大伯家好不容易得来的儿子，也就是弟弟。
　　那是一座还不算太陡的石桥，是约好了要一起散步的，他是那样的喜欢着胖嘟嘟的弟弟。明明刚才保姆还在的，为什么一转眼就消失了呢。
　　出现在眼前的是母亲阴冷的面孔，她身后像是被恶魔的阴影覆盖着，面容扭曲却露出了令人唏嘘的笑容。
　　车里的弟弟似乎是看到了迎着走过来的自己，他还是那样笨拙的拍着手掌，露出了没有一颗牙齿的微笑。
　　当他和母亲对视时，她却是惊恐又心虚的看着自己，也才刚刚十岁，还不太明白其中的原因，可是他却不能让弟弟就这么掉进水里。于是想都没想，就挡在了婴儿车的前面，由于惯性的作用，他又是那样的弱小。
　　最终，他连同婴儿车一起落进了水里，天空一下子被涟漪所遮挡，仿佛胸腔被用力挤压着，透不过一点气来。
　　从自己身体四周不断涌出着细小气泡，一点点的升腾，就在要浮出水面时，破裂，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闭上了眼睛，似乎还能听到弟弟的喘息声，是那样的微弱，又渐渐地消失。他的手在四周挥动着，可是并没有摸到什么，最后只能无力的闭上了眼睛，希望无论是谁都好，只要能救回弟弟就好。
　　身子越来越沉，他觉得身体冰冷，就如同母亲那狰狞的面容，他是那样的恐惧又不寒而栗。
　　忽然有一个念头出现在脑海，就这样死掉的话，也很好，这样的话就不用再去面对母亲，也许母亲也会这样想呢。
　　于是，就这样不再挣扎，身子一点点的向下沉去。
　　他似乎做了很长的一个梦，梦里天空阴暗，似乎还在电闪雷鸣，家族里所有的人，聚集在后院的草坪上，一个个都是那样的面无表情，而自己就像是一个游魂，不停地穿行在他们中间，却无人发现。
　　坐在最前面的爷爷，已经白发苍苍，他似乎很痛苦，皱着双眉，低头不语，仔细看去，竟在他的眼角发现了两颗泪珠。
　　“爷爷，你为什么哭？”慕容辰扑到爷爷身旁，一如往常一般，拂着他的胳膊，用期盼的眼神看着他。可是他依然看不到自己，只是眼神望着远处，一动不动。
　　跟随着那眼神望过去，那是一个晶莹剔透的水晶盒子，在它的四周，似乎还发着异常的黄色光亮。
　　他慌忙地跑了过去，把头深深地垂下，可是眼前是那样的模糊，他使劲眨了眨眼睛，等看清楚时，却踉跄的退后几步，硬生生的坐到了地上。
　　“弟弟。”他默默低语，躺在里面的那分明是幼小的弟弟，他白胖的身子，似乎还露着微笑。
　　眼泪还没来得及流出来，就听到爷爷大声的斥责道：
　　“你糊涂，你遭报应了，这就是你的结果，你伤害了别人，可最终受伤害最深的却是你自己。”
　　放眼望去，在那阴暗的脚落里，母亲正瘦弱的跪在地上，一言不发，眼神迷离。而爸爸就站在她的前面，低头不语。他们深陷在巨大的阴影里，越来越暗。
　　“妈妈。”几乎是一瞬间就走到了他们面前，抬起头望着父亲，双手紧握着母亲的手臂。
　　他们依然毫无察觉，只是更加泪眼婆娑的看着身旁漆黑一片的木盒子。身体越发的沉重，一步接着一步，走到跟前时，却再也发不声来，就像是被漩涡吸走了全部的力气，那里躺着不正是自己吗，那苍白瘦弱的身躯，是那样安详的躺在那里。
　　“伤害别人，最终伤害的只是你自己。”仿佛是魔咒一般，不停地在耳边徘徊着，一遍又是一遍，整个身体仿佛万剑钻心的痛，每一寸的皮肤仿佛都在焦灼着，火辣辣的。还没来得及挣扎，眼前就燃起了熊熊大火，长龙般的火焰在自己的周遭燃烧着，把所有的一切都隔绝在外。
　　越来越热，仿佛心里也起了火一般，他拼尽全力抖动着身体，挣扎着，想要逃脱，就这样一次又一次。
　　等自己在颤抖中醒来的时候，眼前只是围绕着很多的穿着蓝色工作服的医生。
　　“你怎么醒了，刚才血压太低了。”只听到耳边的麻醉师小声地对自己说道，她熟练的举起了一个针管，插入了自己的输液器里，又轻声地说道：
　　“小朋友，再睡一会儿吧，很快就结束了。”
　　慕容辰有很多的问题想要问她，可是仿佛身体不再是自己了一般，只是动了动嘴唇，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是觉得越来越困，又一次失去了意识。
　　等他醒来的时候，看到母亲焦急的看着自己，他以为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个梦而已，自己活着的话，那弟弟就一定还会活着。
　　可是爷爷却对自己说，弟弟没有了。
　　没有了。那么幼小的生命，就这么无声无息的在世间消失了。
　　爷爷说那是个意外，不能怪自己，自己都那么的弱小，说他已经尽力了，不要自责。要怪的话也只能怪弟弟的命不好，那不过是弟弟的命罢了。
　　他觉得太可笑了，那是弟弟的命，当他把目光投向母亲的时候，母亲却回避着目光，微笑着，岔开了话题，还是那样恭敬孝顺，温文尔雅的送走了爷爷。
　　那一次，他没再对母亲说什么，只是躺在床上，闭着眼睛，默默地说道：
　　“伤害别人，最终伤害的只会是自己。”
　　那次所谓的意外，把他脾脏摘除了，所以从那以后，他做不了运动，也总会时不时的生病，直到长在成人，都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随着长大成人，他渐渐的明白了母亲那样做的意图，他即便如此的弱不禁风，还是会得到爷爷的宠爱，还是会成为慕容家唯一的接班人，还是这个家族里唯一的宠儿。一切都是在为了他而打算，所以那个秘密也只能成为秘密，永远不可能示人。
　　于是他开始伪装自己，把自己的阴暗面也那样的收起来，成为别人眼里的乖乖仔，他明白，他的一切到底是怎样得来的。
　　他把所有的讨厌与不瞒都藏了起来，就如同那个秘密一般，永远也不要别人知道。
　　直到他在那天的樱花要下遇到了林萧然，那一身白衣满脸微笑，把纯净诠释的如此淋漓尽致，他便想永远呆在她的身旁了，仿佛那样，自己也能如她那般纯净。
　　可是当后来，他在林萧然的脸上，又看到了当初母亲那扭曲着又狰狞的面孔的时候，他开始不停的害怕起来，那一个秘密还没有结束，永远都不可能结束，那是母亲亲手为他种下的蛊虫，时不时就会带来扎心般的疼痛，却无药可治，直到生命消亡。而母亲呢，亲手造就这一切的人，又如何呢，也一样深受其毒，惶惶不可终日。那句话，又开始在自己的耳边回荡。
　　他不想这种事情再发生到自己心爱人的身上，他更害怕自己那样爱着的人，身上也会有如此的疼痛。于是他便时刻的提醒着她，陪伴着她，阻止着她。
　　可是今天的他似乎是来得晚了些，当他看到林萧然飞驰的车子直冲向春晓的时候，他的话已经没有力量，于是他便如同第一次那样，如果受到报应的话，就朝着他一个人来吧，他心甘情愿为她承受一切。
　　当落日的夕阳渐渐消失后，天空中留下的那一抹昏黄，成了这个时间里最美丽，最耀眼的一道风景，它的出现是在为黑夜的来临做着铺垫，是在纪念着白昼的光明。
　　林萧然哭喊着，一步步地爬到了慕容辰的身边，伸出双手，却不知要从哪里抱起他，浑身上下都是血，连地上都被他的血一片片的映红。
　　“伤害别人，最终伤害的只是自己。”脑海中浮现出慕容辰的话，一遍又一遍，是那样的清晰又刻骨。
　　“是我错了，都是我错了。”林萧然哽咽着，大声地对慕容辰喊道，
　　“是我错了，是我错了。”一遍又一遍。是那样的刺耳又尖利，仿佛心都要碎了一般。
　　慕容辰就这样带着对林萧然的爱意深深的昏睡着，林萧然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醒来，可这对于她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结局，至少他还能留在自己身边，让自己那无尽的自责有了可以偿还的渠道。
　　当她不久后，收到慕容辰寄来的照片的时候，她哭了，哭得撕心裂肺。那些照片里的她，每一张都是沉默着一张脸，而每一张照片里，慕容辰都是微笑着渴望着看着自己，他是那样的希望自己可以得到快乐，可是当时的她却一点也没有察觉。
　　她并不清楚自己到底爱不爱他，可她却明白，再也不能忍受他离开自己。因为他的存在，她的生命也有了期望，或许未来的某一天，他会重新睁开眼睛，微笑的叫自己傻瓜，也许那个时候，她不再年轻，满脸皱纹，满头白发，可是他还是会像他们初次相见的时候那样，一脸怜惜又身怀着爱意的看着自己。
　　也许到了那个时候，她就真的能明白自己的心意，到了那个时候，她就真的能对一切释怀，放下所有，陪着他到到世界的各个角落。到了那个时候，她一定要在每一张照片里，都留下一个灿烂的微笑，要比阳光还要灿烂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