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锦半月，年华首丘》咪昨

4、扇灵

　　【第四章扇灵】
　　浑厚的云气绕在眉间，柔柔地化作点滴清凉的露珠，滑过眼角。季苏抬起湿润的眼睑，眼前是一片朦朦胧胧的翠色。那翠色先是糊作一团，继而逐渐棱角分明，原是一片夹水而生的筼筜，而自己就躺在这水中央的一块紫色石壁上。季苏一壁打量四周，一壁摸着自己的额头，竟是点点灵力在消散。
　　“这是怎么回事……”
　　“你醒了？”
　　一个懒散的声音响起，只见岸边筼筜中缓缓踱步出一个白发男子，手中正端着一只竹筒。
　　“你是谁？”季苏望着眼前的男子淡淡问道，满目愁惑却也从容。
　　“我无名无姓，自小住在这紫织瑶扇中，是此处的扇灵。三百多年前天地异动，我被震碎了一半精元，便终日躲在扇内修养。你非人非魔，究竟是何人，如何能得到这紫织瑶扇？”
　　季苏打量着扇灵一番，见这扇内一片清水粼粼，灵气周旋环绕，养着这一方青翠筼筜，确是一处疗养胜地，气息也与紫织瑶扇相近。
　　“我叫季苏，本是天地混沌间，鬼蜮一棵拾锦树孕育而生的仙鲮。机缘巧合，从看守鬼蜮入口处的善恶守仙处得到了紫织瑶扇。”
　　扇灵微微点头，端着竹筒淌水而来，打开竹筒盖子，取出其中的竹枝在季苏额前一点，那水珠渗入肌肤，顿时止住了消散的灵力。
　　季苏见周身灵力回到体内，便向扇灵略一低头作谢。
　　“你方才强行使用紫织瑶扇遭到灵力反噬，这紫织瑶扇内的上川水能治病愈伤，休息一阵便好了。”
　　“强行？我初见紫织瑶扇时，它便钻入我袖中，方才又见到瑶扇的灵光，还以为此扇已为我所用……”季苏咬了咬下唇。
　　扇灵一壁收起竹筒和竹枝一壁淡淡道：“这紫织瑶扇乃是上古神器，你能遇着它，它亲近你，说明你们有些缘分，但不足以使之认你为主。紫织瑶扇虽有养育精元的作用，但若不在主人手中，常常会适得其反，成为反噬仙灵的器物。且一遭反噬，自身的力量就会削弱。只因我三百年前震碎了一半的精元，故而常昏睡，只在夜间月光照拂之时方才醒来，这瑶扇自然也就只在夜间才能使用。月色初上，瑶扇通了灵，发出些灵光也不是什么奇怪事儿。”
　　“如此说来，非临大敌之时我还不能用这瑶扇，否则我的力量迟早要被这反噬吞没。”
　　“这倒未必，你既与瑶扇有缘，便定然会因此而受益。繁星宫上，你不是同那小萤火虫讲起来人间寻你同生的晶石么？那时我正醒，话被我听了去。你且先带着它罢，这一路上还是会派上用场的。”扇灵转念看向季苏道，“方才你说，你叫季苏？”
　　季苏点点头，“怎么？”
　　扇灵叹了口气，道：“‘季’和‘苏’皆是上古妖鲮之名，凡人听了此名，怕会吓着。你既来人间寻物，自是不能以这种名目的。”
　　季苏心下暗惊，似乎从自己出生开始那些魔兽们便叫自己季苏，想来是妖魔之间偏爱这些诡异的名字，素来玩笑惯了的。一想到自己的名字竟来得如此随意，便有些闷闷不乐。
　　“想来你睡了这会儿，人间已经天亮了。若是寻人寻物，此时便可上路，我也该休息了。”扇灵说着，倚着石壁睡下。
　　季苏起身向扇灵鞠了一躬，“多谢扇灵相助。”
　　扇灵闭着眼向她挥了挥手，示意她安静，季苏便微阖双目，睁眼时身处于一个破庙之中。油灯已燃尽，此时天边正升起旭日，点点散碎的金光落在屋檐。季苏伸手去触那阳光，看见些细小的精灵在掌心蹦跳，手心直发痒。
　　自从破庙出来循着山间小道一路向南，见着不少市镇。走前听善恶守仙提起人间人多么狡猾可怕，可这一路走来所见也不外如是，不出十里路便有人家挂着大白绫，途间有送葬队伍和哭祭的人，见了生人都有些怕，真是一片凄清萧索。且路上一大片白中见着她一席火红罗裙那奇怪的眼神更是费解。
　　季苏倚着一户土墙人家，向窗缝中看去，寻常女人皆是素白衣裳，或是土布麻葛，再看自己这一身，确是不妥。于是打了个响指，周身衣裙皆褪成白色。
　　“顺着那晶石的魔气，确实是在这附近。不过怎么看，这里的一景一物，一树一人都平平无奇，何曾似恶守仙说的那般狡猾可怖……”季苏思忖着向前走，“人再怎么狡猾毕竟还是些几十岁的小娃娃，能厉害到哪里去，我只需相机行事，不必顾虑过多。”
　　“我的琴风啊……我的女儿……”
　　季苏正想着，听见前方有一老媪坐在坟前哭泣，样子甚是凄惨，便踱了去。
　　“小娃娃……”季苏刚开口叫道，便觉不妥，待那老媪转过身来时便立即更口，“大娘，你在干什么呢？”
　　“我在哭我的女儿。”老媪擦着眼泪道，“我可怜的女儿，她才同你一般，十八九岁的年纪便去了，真是老天不长眼啊！”
　　“同我一般？十八九岁？”季苏心下暗想，“这小娃娃真是好笑，姑奶奶我都活了几百年了，活该你哭我一回，竟说我十八九岁，这百年眨眼就白活了……”
　　“呃，大娘，您脸上这……”季苏摸着她的眼泪凝视着指间的泪，“这岂不是人情泪了？”
　　“小姑娘，你莫要拿老妇寻开心！你可曾失去过至亲，失去过最爱的人，那时你便懂了老妇现下着死灰一般的心情，也懂这人情泪了！”老媪越说哭得越凶，面红耳赤模样狰狞，季苏立在原处，伸手接住了风中飘来的泪，用舌头舔了舔。
　　“人情泪……”季苏一壁走着一壁摩挲着眼角，转角处撞上一个车夫，车夫迎上前来，“姑娘，可要打车？”
　　“打车？”
　　“对，看您的样子，应是奔城去的罢。这里风水不好，不知死了多少户人家的闺女了，你一个小姑娘独身一人不便留在此处。”
　　“我是特意来此处寻人的。”
　　“寻人？什么人会到这逍遥镇？十里八乡都知道这苏家村魔气重得很，都想办法搬地方，还有人会到这儿？”
　　季苏干笑了一阵，推脱道：“谢谢这位大哥，虽然我不太清楚这里的情况，但我确实是有急事要寻人。”
　　车夫抚着马背问道，“姑娘要寻谁？我帮你打听打听。”
　　“我……”季苏愣了许久，心想这车夫平平不奇，若是告诉他自己来寻鬼蜮晶石少不了要受些不必要的盘问，不如直接打听莫岚宗弟子的下落，也就离寻到晶石不远了。
　　“大哥可见过一群身带灵力的少年？哦不，如今应该已弱冠成年了。”
　　“身带灵力？”车夫愣头愣脑地看了她半晌，车内一个妇人微微掀起车帘道：“小姑娘，你上车来罢，我知道你要寻的人在何处，可顺路带你。”
　　“诶，夫人……”车夫立即护着车内的妇人，“小心着身子。”
　　“无妨，我见这姑娘有些面善，与我有几分缘分，就让她上车来与我作伴。”
　　“那行罢，姑娘，这价钱么……待下车再洽谈如何？”车夫笑笑。
　　季苏才从车夫尴尬的神色中察觉到这意思，大概是想让自己给他点儿好处。可自己全身上下只有一把紫织瑶扇，看他毫无灵气，一看便不是紫织瑶扇的主人，如何能给了他。
　　“一切行路费用，算在我身上，你只管驾车便是。”
　　车夫替季苏掀起马车帘，只见车内坐着一位白衣妇人，缠着黑缎带的袖间怀抱着一个小小婴孩，应是遇上丧事了。
　　季苏见那妇人将深情的目光从孩子身上移开，对着她温柔一笑，点了点头便上了马车。
　　“夫人，您家里也出了什么事么？”季苏低头小心地询问道。
　　妇人看了季苏一眼，低头望着手中的孩子道：“数日前，家中长姐去了，正赶回去奔丧。”
　　季苏点点头，识趣地转了话题道：“方才夫人说知道我要寻的人在何处，夫人怎知我要寻谁人？”
　　“我见姑娘器宇不凡，丝毫不怕魔气，便知你不是普通人。前些阵子也有些莫岚宗弟子来寻人，便想他们要寻的可能是你。”
　　“原来是这样，这妇人误会了，不过正中我下怀。”季苏心想着，淡淡一笑。
　　“不错，我确实是在寻那些……师兄弟们。”季苏眼神飘忽道，“实不相瞒，我们师兄弟一众下山办事，途中走散了，所以才四处寻他们。”
　　“姑娘早说！”车夫兴致勃勃道，“我早年曾受过莫岚宗道长的恩惠，一直感怀于心。既然姑娘是莫岚宗弟子，那我便还了这人情，白送您到城上去！”
　　想来这莫岚宗在人间名声不错，凡自报莫岚宗门下便受到宠命优渥的招待。还好这车夫与妇人孤陋寡闻，不知莫岚宗不收女眷，否则还成不了这顺水人情。再一想连，普通弟子尚且受到这番优待，更何况是那少主，更不提元尊与太尊二位了。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妇人用手轻拍着孩子的背问道。
　　“我……”季苏说道此处顿了顿，想起那扇灵说季苏这个名字有碍行事，便轻声回道：“琴风。”
　　“琴风……真好听。”妇人的目光又落回婴孩身上。
　　琴风略一低头，想来自己自打来了这人间便一刻不停地扯谎，着实害臊。不过这大概是诸多谎言里最无害的一个。天生地养的自己，无父无母，名字自然是由自己来掌控的。从此季苏为姓，琴风为名。
　　“这孩子叫什么名字呢？”
　　妇人一笑，道：“刚出生没几日，还没来得及取名。适才听说姑娘乃师承莫岚宗，不如借着姑娘的恩泽，为我小女儿取个名罢。”
　　琴风低眉敛目，望着那面容娇嫩的小娃娃，不禁一笑，“我曾听说上古时有一对仙侣，日夜对青山抚琴扬歌，想来这青色也是受仙灵惠泽的。不如就叫她……盛青？”
　　“盛青？”妇人念着这名字喜不自胜摇着怀中的孩子，“盛青，你便叫盛青了。卿盛青……”
　　琴风见这妇人抱着孩子万般柔情，念着一个小小的名字竟也欢喜至此，心头仿佛深水波澜，有些感喟于这所谓的人情。这孩子既是第一个给予她人情之人，那便愿天地庇佑她健健康康地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