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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交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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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门铃声将陶蔚吵醒,她挣扎着下床,从猫眼往外望,来人是洛棠。她不作多想地开了门,“你来啦,进来吧。”
她走到客厅里,半躺半坐在沙发上,右手不自觉搭在肚子上,双目闭着,她还没睡醒呢。
洛棠把门带上,利索地换上拖鞋,尽管手里还拿着一大袋子早餐。他把早餐放到餐桌上后就走到沙发边,在她身旁坐下。
他摸了摸她的手,“胃里还是不舒服吗?”
陶蔚呢喃着道:“好多了。”
洛棠又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头还晕吗?”
“晕,还困。”
“不能再睡了,从昨晚到现在,你睡了快12个小时了。”
陶蔚心道,12个小时,有那么久吗?她缓缓睁开眼睛,洛棠眉清目秀的脸距离她不到一米,昨晚...昨晚发生什么事了?
等等!他怎么在这儿?还离她离得这么近!
陶蔚低头看了看自己,穿的还是昨天的衣服,松了口气。可是,她此时此刻的模样,大早上的,不仅没有化妆,还没有洗漱,不仅没有洗漱,可能还残留着昨天的妆容...一定是惨不忍睹,满面沧桑的!
她噌地一下站了起来,血液因为惯性没能及时上涌,导致她一阵眼冒金星。但她等不及血液正常循环,就飞一般地朝卫生间奔去。
看看镜子里的自己,还好昨天画的是淡妆,脸色不至于乌泱泱一片,但是,头发凌乱,双眼肿胀,脸色不均,这幅模样竟然毫无防备地被他瞧了去,她在他心里的形象岂不是瞬间就土崩瓦解了?
陶蔚心里不断哀嚎,她飞快地洗过脸,刷了牙,抹了几道护肤品,梳好头发。最后又是以与昨天类似的淡妆面孔出现在他面前。
洛棠对她前后的变化好似浑然不觉,“洗漱好了吗?我给你带了早点,快坐过来吃东西。”
陶蔚优雅自然地微微笑着说:“好,谢谢。”走了两步,她想起衣服还没换,于是道:“我先去房间里换身衣服。”
她换了身休闲服,基本款型的白色上衣和简单修身的牛仔裤。
洛棠神情不变地看着她从房间里走出来,“好了吗?”
陶蔚心里有些微的失落,好像忙活了这么久全是徒劳。
“好了。”
洛棠给她带了豆浆、银耳汤、玉米粥、黑米粥、紫薯包子、红糖馒头、白面馒头,一共七样。
陶蔚愕然道:“怎么带了这么多?”
洛棠愧疚道:“你昨天几乎只吃了早餐,晚餐吃进去的东西都吐了干净,今天怎么着也该多吃点啊。我不知道你爱吃什么,所以各买了点,你这情况只能吃清淡的,所以我就买了这些。”
“可是我也吃不了啊,胃里空了太久的人,是不能一下子吃太多的。”
“那你挑你喜欢吃的吃一点,剩下的我来解决。”
陶蔚愣了愣,笑道:“那好。”
陶蔚喝了黑米粥和银耳汤就饱了,洛棠执意让她多吃一点,她拒绝道:“我现在最好只吃流食。”
“那你把玉米粥也喝了。”
“我喝不下了。”
“要不我把馒头撕成一小块一小块,混在豆浆里给你吃。”
陶蔚,“......”
结果是陶蔚多喝了半碗玉米粥,剩下的食物被洛棠一扫而光。
陶蔚诚恳道:“昨晚谢谢你照顾了我一个晚上。”
洛棠神情怅然道:“是我没照顾好你。”
陶蔚一脸认真地道:“你不许再这么说了,也不许这么想。是我执意要去米粥铺子的,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没被我拖累就算我运气好了。”
洛棠叹了口气,“那你现在觉得怎么样了?”
陶蔚诚实回答道:“好多了,睡了那么久,又吃了暖暖的早餐,我现在可以说是精力充沛呢。”
洛棠粲然一笑,“那就好。”他起身准备离开。
“你要走吗?”
“嗯,今天轮到我去照顾鸣人了。”
洛棠像丢失了心爱之物一般瞬间被失落的情绪充斥着,“那...”
那要不我跟你一起去吧?
然而洛棠抢先道:“那你好好休息,明天又要上班了,今天就别到处跑了。”
陶蔚失去了把话说完的机会。
洛棠走到门口,换上自己的鞋子,“再见。”
陶蔚突然问道,“昨晚我有没有说过什么不该说的话,或者,你对我说了什么吗?”
洛棠愣了愣,一脸坦诚地道:“没有啊。”
陶蔚像承载不住雨水的花朵一般蔫了下来,“这...这样啊,那...再见。”
洛棠火急火燎地赶到医院,一见到叶远鸣就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正在专心致志地玩手机的叶远鸣抬起头来,茫然答道:“没有啊。”
洛棠松了口气,在他床旁找了张凳子坐下,“没有就好,早上有点急事,就来晚了。”
叶远鸣放下手机,扭了扭发酸的脖子,百无聊赖地看着他,“什么急事啊,现在才十点,我也并没打算让你在这里守一天啊。”
洛棠忽略他的问题,调侃道:“那你打算让我守多久?”
叶远鸣往背后靠了靠,找了个舒服惬意的姿势半躺着,豪气地说:“你去帮我租辆轮椅吧,我想去晒晒太阳。”
洛棠犹疑地看着他。
“放心,钱我来出。”
然而洛棠只帮他买了根拐杖。
叶远鸣一步一顿地走出医院大门,阳光如泄,倾洒全身,他享受地闭了闭眼,眉宇中忧愁减少几分。
心细如尘的洛棠用说笑的方式缓解他心中的苦闷和烦恼,“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敢出来晒太阳了。”
叶远鸣笑了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他身量比洛棠低些,被染成深栗色的头发比之短些,在耀眼的光照下偏向于金色。
“我可不是一招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人哦。”
洛棠也笑,“那得靠时间来证明。”
叶远鸣又走了几步,突然回头忿忿道:“我要的轮椅呢,为什么成了拐棍?”
原来他才刚走出医院,就累了,左腋下被硌得生疼。
洛棠走上前,用“我是为你好”的眼神看着他,“拐棍比轮椅更方便,你要相信我。”
叶远鸣恨恨地说:“你该不是怕我赖账吧?”
洛棠拍拍他的肩膀,带着几分惊讶几分委屈几分难过地对他说:“你怎么能这样想呢,我是那种人么?那分明是聂成宇的作风!”
某个角落里的聂成宇夸张地打了个喷嚏,引得周围人纷纷侧目,聂成宇尴尬地低头笑笑。
叶远鸣也笑笑,但又很快收敛起笑意,“我不管,我要轮椅!”
洛棠改用“别那么幼稚”的眼神看着他,“你总该习惯独立行走吧,万一我们三个没时间过来,你想出门叫哪个去推你?”
叶远鸣高傲地抬了抬下巴,就像朝着太阳生长的向日葵,“那就租个电动的。”
洛棠听他渴望挥霍,好似钱无所谓的说话语调,猜测昨晚对方给他的答复定然与钱有关。他只是想用挥金如土的方式排解心中的苦闷,灾难发生时,也许他还是积极乐观的,也许还有几分不以为意,也许还能轻言原谅。可灾难发生之后的时期,才是最折磨、最煎熬、最痛苦的。除了面对不便利的生活,还要面对家人朋友的起不到任何帮助的以关心、心疼为名的指责,还要面对难以抗拒的自怜自伤。
洛棠不想再顾左右而言他,这个时候能带给他安慰的,也许是问候和聆听。
“你的事,家里人知道了吗?”洛棠尽可能平静地问,他怕叶远鸣会从自己的话语里听出同情的味道。
叶远鸣点点头,“昨晚我给家里打了电话,他们明天会来看我,你回学校了跟成宇说说,让他明天不用来了。”
洛棠默默叹息,“他会来的。”
叶远鸣微微惊愕地看了他一眼,想了想,了然地轻笑,“是啊,就算你说了,他还是会来。”
洛棠望着他道:“你不希望他来?”
叶远鸣空泛地望着某处,“如果他能什么都不说,我也许就不介意了。”说完之后却踌躇了片刻,“也许,即使他什么都不说,我还是不希望吧。”
他说的意思不全面,洛棠却心领神会:即使聂成宇一整天也不开口,他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和神态;即使他尽力克制,也难保不经意间流露出他的立场;即使他表现得极为妥协甚至完美,叶远鸣却也可能敏感地误会他的意思。
明明创伤不致残疾,医生说过只要康复了,他可以像以前那样自如运动,在球场在挥汗如雨;但这段时间,是他想象不到的难以忍耐。
洛棠只能说着起不到实质性作用的安慰话语:“别想太多,这段时间好好休息就是了。随便成宇怎么想怎么说,你别放在心上。”
叶远鸣呆呆地笑了笑:“我明白,无论成宇怎么说怎么做,他都是为了我好。”
洛棠又问:“明天是你的爸妈会来看你吗?”
叶远鸣道:“嗯,不知道我爸会不会来,但我妈一定会来。”
洛棠迟疑道:“还会有别人吗?”
叶远鸣顿了顿,他知道他问的是谁,“不会了。”
洛棠沉吟许久,终于捅破了敏感的话题,“昨天,辅导员给你打了电话吗?”
叶远鸣平静地道:“嗯,他说了,这段时间我的一切花销,对方都会负责。”
洛棠几乎已经猜到了这个答案,但真正听他这样说,胸中仍是泛起了异样的感受。他没有往下接话,不是因为无言以对,相反地,他完全可以理解远鸣;他只是,愣了愣。
叶远鸣的目光如同一片漆黑的舞台上的两盏聚光灯,正当恰好地射向洛棠,“我说好。”
洛棠心头一跳,既莫名又愕然地回望着他,但很快恢复了从容,他知道他的陈述句其实是个疑问句。
“你觉得好就好,这件事情除了你以外,谁说了都不算,谁觉得好或不好都没用。”
这个答案显然不能让叶远鸣满意,他皱了皱眉,慢悠悠地一步一顿地走着。
洛棠同他并排走着,他口中所说的确是他心中所想,尽管他知道怎样的回答能让他满意,但他也知道,叶远鸣不希望他用披着善良外衣的谎言来慰藉他。
走了一会儿,叶远鸣又问:“你说,撞我的人究竟是什么人呢?为了不露面,竟然多少钱都愿意花。”
“有钱人嘛。”洛棠笑。
叶远鸣也笑:“你说的对。”
“其实,你这样说也不完全对,要是你在这段时间里买车买房,难道对方还会给你报销?说到底,也不过是知道你伤得不重,花不了多少钱,才夸下海口嘛。”
“也是,那我这段时间一定要让医生帮我把能做的检查都做了,每天吃最好的,最营养的,最补的,喝最珍贵的,最稀罕的,最可口的,让那个有钱人肝疼去!”
洛棠大笑几声,“还是先让他们把钱打过来再说,钱拿到手了,想怎么花还不是取决于你。”
恰逢此时,叶远鸣的手机响了,是短信传来的铃声。
叶远鸣停下,手机在右边口袋里,他可以轻易地拿出来,但洛棠还是扶住了他。
叶远鸣看到短信,神情大为惊愕。洛棠不由得顺着他的目光朝他的手机看去,但屏幕一暗,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怎么了?”洛棠问。
叶远鸣将手机放进口袋里,神色莫名地不答反问:“你可以不告诉别人么?任何人。”
洛棠几乎是瞬间就猜到与他们方才说笑的话题有关,“可以,我不说。”
说不清是苦笑还是真的高兴,叶远鸣道:“五万。”
果然...
对于这个数字,洛棠不置可否地道:“钱是你的,省着点用,不够再要的话,对方未必这么爽快了。”
叶远鸣感激他说话的角度:“嗯,不过我看还是不够的。”
洛棠笑道:“那就多要几笔,要到多少是多少。”
树荫下,习习清风吹过,正是难得爽朗的好时节。洛棠松开扶着叶远鸣的手,随他一起,悠然地漫步草丛间,漫无目的地走过最好的时光,聊着笑着隐去不成熟的敏感和忧愁。
洛棠走了之后,陶蔚晕晕乎乎地在书桌前看了两个小时的杂书。说是看书,实际一个字也没看进去。工作上对着电脑和手机的时间太多了,她不想没事的时候也对着电脑和手机,反正在这种状态下,无论对着什么,她的注意力也无法集中。
这绝不是她三年来第一次生病,所以就算人会因为生病而虚弱无力、感时伤怀,她也早有经验,早该适应了才是。
但她没有。
恍惚地走到客厅给自己倒了杯水,目光扫过柜子上的小时钟,她才发现,已经到中午了。她用了一个上午的时间回忆昨晚发生的事情,却什么也没想起来。可她为什么就是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呢?洛棠把她送回了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的,难道他赶回学校的时候还没过门禁吗?洛棠照顾了她一个晚上,不可能一句话也没对她说过,可哪怕是一句提醒,陶蔚也想不起来他是怎么说的了。
陶蔚走到卫生间,本想用热水洗洗脸,这是她舒缓身心的方式,但镜子里的自己已经化过妆了。
对啊,洛棠早上来的时候,自己临时收拾了一下惨淡的面容。
这时,她又想起被洛棠看见了自己最憔悴不堪的样子,心里更为懊恼抗拒起来。
肚子里面空空的,她知道自己饿了,却一点胃口也没有。
洛棠...
这个名字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