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州春秋》鼠八爷

1、兜帽衫

　　你能想象得到这个世界上最繁华的大都会之一，纽约，她的地铁是怎样的么。请不要被时代广场闪烁的大频幕迷惑，觉得纽约的地铁也如此的时髦先进。幽暗，阴仄，狭小才是他的形容词。地铁站里浑浊不堪的空气，像是久病的老人朝你吐出的一口浊气，令人反胃还带着陈年不散的腐朽和尿味。

　　此时，我就坐在摇摇晃晃的地铁里。在乘务员含糊不清的报站声中，我昏昏欲睡。我看了一眼手机，已经晚上十点一刻。车厢里空空荡荡的，除了我只有两个人在车厢里。“这是23街站，下一站14街站”随着报站声，上来了一个流浪汉。我立即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胡子拉扎的黑种男人，略胖，高，光头。穿着破旧的不和身材的牛仔裤，格子内裤有一半露在外面，一双看不出颜色的球鞋。手上还拿着一个大布袋子，里面像是装着他所有的家当。他上车后一个人大剌剌地坐在了车厢一头。安静了没两分钟便开始大声地叫喊有关于上帝的一切。一边吐着口水一边大声的谩骂。语声同样含糊的像剪了舌头。

　　作为在纽约待了多年的半个纽约客，我默默地观察了一下自己和流浪汉之间的距离，小半截车厢。离我三个位置的对面座位上坐着一个亚洲学生。穿着棕红色的兜帽衫，巨大的画筒放在身边。低垂着头似乎是睡着了。我不动声色朝兜帽衫平移了两个座位。

　　时间过得真慢，我都能感受到自己背部紧张的肌肉。终于，驾驶员又开始报站了。车门一开，我迅速地离开车厢，向前跑了三四节车厢，然后再走了进去。看到这节车厢里有八九个人，我吁了口气。找了个位置坐下。我解开了马尾，重新捋了捋头发，扎起辫子。列车门将关闭时，兜帽衫也挤了进来。我心想，英雄所见略同。那个变态乱喷口水，都不知道有没有艾滋病。

　　再过了两站，我到站了。出了地铁站，一阵劲风，让我忍不住拢了拢衣服，四月的纽约真的还是那么冷了，今年的天特别邪乎，一场加一场的雪下个没完，每次觉得这必定是最后一场雪了。接着一片雪白就彻底打破人们对春日的幻想。临近十一点，路上几乎没有人，只有风声呼呼。我一边拨通室友的电话一边快步地走着。

　　“Bella，我就到了，还有三个路口。你帮我把冰箱里的冻牛肉拿出来好么。我肚子饿了要煮夜宵吃。”

　　Bella显然已经洗漱完毕，敷上了面膜，不能张大嘴巴说话，用扁扁的声音说道：“你今天怎么这么晚，这里又不是时代广场。我们这里晚上没啥人在路上，你搞这么晚多不安全。”

　　天气太冷，我换了一只手拿电话，继续和Bella说：“我也不想啊，这个project不是快要完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组的其他人有多不靠谱。”

　　我一边和室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一边往家里走去。空荡荡的街道只有一豆路灯照亮灯下一圈的路。路边的雪没有被完全扫干净，散落在路上，走在上面有擦擦的声响。

　　我说道：“今天路上一个人也没有。也有点太安静了”

　　Bella问道：“你周围有人么？”

　　“没有啊”我环顾四周，用阴森森的语气说：”要有一个不是更可怕。”

　　“哎哟，给你说的我后背毛毛的。你别废话了，快点回来吧。”

　　我忍不住嘲笑她：“你胆子也太小了”我都能想到Bella因为害怕摩擦双臂的样子。

　　得得，得得，得得。

　　突然传来了整齐的马蹄声。世界变得万籁俱寂。这份宁静让这马蹄声如此的清晰。整齐划一，由远到近。这不是一匹马走路的声音，是一队马。

　　一队黑马，约莫得有十匹，呈品字型缓缓走来。全队重装铠甲。面帘、鸡颈、马身甲、搭后和寄生一应俱全。铠甲看不出是铁是皮，但整体近似墨却镶嵌着极为扎眼的金色花纹。那如豆灯光照铠甲上泛出清寒的颜色，像是有什么晶体蕴含其中。面帘带双刺，镶有一个金色的麒麟。那凸起的双刺暗合麒麟的双角。

　　马如龙人如风。同样身披重甲的十人带着头盔安静的坐在马上。十人均有佩剑，靠后的几个背上还背有其他武器，铜锤，巨镰，弓箭。

　　“这，莫不是拍戏吧，怪不得被清场了。看着服装道具可是大制作。”我呆了一阵，喃喃自语。

　　Bella用超大的声音问道，显然早已一把扯掉了面膜：“你说啥，拍戏？“

　　我回答道：“重装骑兵出现了。“

　　Bella显然没听清，提高了三个分贝：“啥？“

　　我也提高了音量，扯着嗓子说：“你什么听力，重装骑兵。“

　　显然室友貌似听不见自己说话，一味的重复着相同的话。我提高了嗓子“喂喂喂？Bella？”但那边声音已经变成了断断续续的电子音。。

　　我嘟囔了一句：“怎么信号这么差。还是赶紧拍几张照片po到facebook上去”说着对准那一队骑士咔嚓咔嚓就是三张。“咦，怎么全糊了？”我不死心又连拍了几张，还是一没有一张清楚地，糊的连轮廓都看不清。我暗骂一句破手机。想想只好做罢将手机收进口袋里，一步三回头的往家的方向走去。

　　马队和我渐渐靠近。没有人声没有车声，没有风声没有树叶声。只有得得的马蹄声，马喷气声和我越来越快的心跳声。不知不觉间，有一种紧张的气氛。我突然一阵心慌，拔腿就走。

　　双方即将交汇，为首的骑兵一勒马脖，翻身下马。领队一停，整个马队都停了。骑士们纷纷下马。为首的骑兵刷的一下单膝跪地，后边跟随的骑兵纷纷效仿。我就算再不爱凑热闹，也忍不住往那边瞟了一眼。

　　为首的骑兵霍然开口：“天女大人，红尘虽自在，但仍因以社稷危重。你云游在外，陛下记挂。朝内纷纷事，请天女速速回朝。”

　　那骑兵不开口还好，一开口我撒足狂奔，更是没有一点留恋。心里不禁暗骂自己多管什么闲事：“这是演的哪一出。”

　　为首的骑兵默默地摇了摇头“天女大人，既然你意如此，恕卑职冒犯了。”他起身，冲剩下人做了几个手势。手势很简单，我看懂了，是围剿，抓活的。

　　双腿难敌四蹄。不出一分钟，我已经被这群人马团团围住。我右手拿出了防狼喷雾，左手掏出了哨子使劲地吹。尖利的哨声划破寂静的夜晚。

　　那将领恭恭敬敬地说：“天女大人，我们穿过重重阻碍才找到您。且别让卑职为难。”

　　我见逃跑无望，不免起了困兽斗的心态：“你是谁，为什么要叫我天女。事到如今，我也看出来了，你们也不是拍戏。你们到底想干嘛。不要伤害我。我只有卡，我可以到附近银行给你们取钱。我没有现金。包里有台苹果电脑你们可以拿走。”我说完后，立即使劲地吹哨子。

　　“天女大人，你别白费力气了。我们在这里布下大阵。别人进不来也听不见。您乖乖跟我们回去。”那个为首的将领依旧用波澜不惊的语气说道。

　　“什么乱七八糟的。轻小说看多了吧。我再说一遍电脑你们可以拿走。我的手机也可以给你们。跟你们走，开什么玩笑。我室友和的电话刚才断了。我一直不回去。她肯定会出来找我的。到时候她报警，你们得不偿失。”

　　为首的骑士定定地看着我，忽然笑了，语气一变，用轻松的语气说道：“你果然什么都不知道，那就简单了。”他旋即抬起右手向下一划。

　　我双目圆睁，这是要杀人的节奏。

　　人到了特别危急害怕的时候，有时会呆若木鸡。不懂得跑，不懂得反抗，不懂得叫。时间仿佛禁止了，耳朵也听不见了。电视剧里经常会有这样的场景。背景一直在变换大家都很着急，只有主角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像是一个旁观者，这一切都和自己无关。还有的人会在这个时候回顾自己的一生，看见一些记忆深处的事。虽然平时想不起来，但是在此时却清晰无比。

　　当一把□□临空而下快要靠近我的头颅时，这一切仿佛都和我没有关系了。我甚至想闭起眼睛。然而心中有个声音在大叫，在呐喊。快躲啊。快跑开。动一动啊。想必这就是求生的本能吧。可是我就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欣然接受一切。

　　一声令人牙酸的声音，甚至有飞溅的火光出现。一个身影挡在了我的面前。棕红色的兜帽衫，双手紧握的画筒。小说里总是说，英雄救美的背影总是特别伟岸，令人仰望。可我完全来不及观察这人的身高样貌。这碰撞声让我彻底醒过神来了。

　　这些人是真的要我的命。

　　“救救我。他们要杀我。”我躲在兜帽衫身后大声喊道，人在这种危机时刻本能的就喊出了自己的母语。也不管身在异国他乡别人到底听不听的懂。我此时才发现自己瑟瑟发抖，双腿无力，竟然是一步都迈不出去了。

　　和兜帽衫对峙的人显然是后排的一个骑士，除了腰间佩刀，还有背上的□□。刀身宽阔，厚重，刀背棱角锋利，配有细长的放血槽。刀柄有普通佩刀的两倍长，为白银鱼鳞纹。不知道他面具后是什么表情。只见他双手握刀，狠狠下压。似要力劈山岳，将兜帽衫连带我一起一分为二。

　　“咔啦”那画筒又怎能对抗宝刀锋利，眼见裂纹丛生，就要从中断成两半。我心道，休矣。那□□带着头盔遮住了脸，防狼喷雾起不到作用。我连忙打开书包，准备将手提电脑掏出当头砸去。可这又有什么用呢。就算□□倒下，还有九个骑士铁桶似地围着。死亡原来来的如此轻巧。

　　说时迟那时快，我尚未掏出电脑，画筒已然断裂。我条件反射的向左边的地上扑去。奇怪的是刀并没有落下来。难道兜帽衫用身体挡住刀了。我心中悲凉，下个就轮到我了。兜帽山身死魂消我不忍相看，但有忍不住看他最后一眼。

　　然而兜帽衫好端端的站在那里，还像一把利剑站的笔直。却原来画筒尽碎。而兜帽衫手中只剩下一把三尺弯刀。刀身弯曲，刀柄为紫铜，由刀柄至刀背蔓延了一只展翅欲飞的红色雀鸟。刀在手中铮铮而鸣，有虎啸鸟啼之音传来。“鸣鸿刀！你是。。。”那□□一声惊呼

　　□□尚未说完，兜帽衫便道：“知道是我，给你们一个机会。赶紧离开。我既往不咎。”兜帽衫手中一震，□□仿佛受到了巨力推搡，向后连连踏了四五步，方才站定。

　　□□抬眼看向为首的将领。为首将领缓缓的开口：“他如今实力十不存一。你们作为王座下的勇士以十对一，便是有百倍的优势。是加官进爵还是贬为流民，还用我教你们么。”

　　“兄弟们，队长说的对，上啊。”那□□扬起手中的大道高声喊道。其余九人一经蛊惑便一拥而上。

　　兜帽衫摇摇头。转身对我说。“你蹲这儿，抱住头，别看。”我按照吩咐蹲下，捂住了眼但但有留了条缝，暗骂道：好奇害死猫！不过，原来他会说中国话。目前的这一切已经超出了自然科学道理了。这些不是穿越来的，就是异世界的。就在我胡思乱想的这点时间里，已经有三个人中刀倒下了。是兜帽衫太快还是那些个骑士太笨重移动缓慢。只见兜帽衫手起刀落，又有两个人倒在地上。对面阵营的骑士们像是避无可避，又像主动引颈就戮。奇怪的是有一个被一刀劈去左肩的壮汉，只见他护住断肢竭力嘶叫，满地乱滚，却无半点鲜血。兜帽衫走过去对着心窝补了一刀，这才安静。

　　我看着他凌厉的身影，又想道他们不是说这里有大阵了，为啥这个兜帽衫能进来。这兜帽衫和我坐一班地铁。不会是故意跟着我吧。想着我不禁害怕起来。站起身就开始默默的往边上退去，见没什么人注意我便撒丫子狂奔起来。刚跑了没两步就被一股怪力扯向一边，却见刚才所在的地方有两个深坑，原来是一个手持八角银锤的骑士向我袭来。扯我的自然是兜帽衫，他将我往地上一掷，冷冰冰地说：“你怎么不听话。”说完提刀就向八角锤砍去。我看他奋不顾身的背影，想说些什么，但又不知该说不该说，索性一言不发。

　　此时对方大势已去，我打量周围。九个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显然已经死去。我想大部分人应该是中了致命伤，因为躺在地上的尸体大都完整，估计死的很快痛苦也少。没有喷涌的鲜血和断臂残肢，这场面就显得没有那么瘆人。如此整洁的场面真实闻所未闻，对于看惯了美式番茄酱片的我来说这场面简直太异常了。禁不住怀疑这些人是不是根本就没有死去。

　　事若反常必有妖。这些可能都不是人。那兜帽衫也不是人？

　　兜帽衫一手拿着那把鸣鸿刀，站在我身前，面朝为首的骑士，抬头问，“你的属下我已经都解决了，你要来试试么？”

　　那将领摇摇头说道：“你鸣鸿刀在手，我还试什么。我解开大阵，你们走吧。”

　　兜帽衫也摇摇头说道：“这阵你当然得解开，我们也会自行离去。但你这一缕神魂得留在这里。”

　　将领将手中的剑扬了扬说道：“你果真不肯留我性命。如今的你，我奋力一搏我未必输你。”

　　“我不能这么快让别人知道她在这里，显然你知道的太多了。”话音未落，刀已出手，人已飞跃而出。弯刀上的雀鸟翩然而出，化为一道红线在颈上一绕，一颗大好头颅飞在了半空中。

　　十人躺在地上。没有血的十个古怪的铠甲骑士。一个人站着。跟着我坐地铁，有惊人武艺的兜帽衫背对着我。这个背影让我感到恐惧。我默默的往后退了几步。

　　都帽衫收了刀，也不回头，只是对我说：“你走吧，快回家去。”

　　此时虽然腿还有些发软，但我还是咬着牙往前走，走开几步，我的腿有了些力气便越跑越快，向家的方向跑去。我绕过一具尸体，看见从尸体中透出隐隐的金色，像是要化作碎片。我害怕的一个踉跄“这果然是动画片的节奏。”我顾不上深究，控制着自己找回了平衡，一味的向前跑。直到看到我租住的那栋楼，Gotham。我冲进楼里，疯狂的按着电梯的向上键。一进电梯便按了所在的楼层。我根本控制不住自己，使劲反复的按着关门的按钮。直到电梯门关闭，我环抱着双臂仍能感觉我的身体止不住的颤抖。

　　到了家门口，我无心找钥匙，将门敲得梆梆直响。

　　“谁啊，大晚上的。”Bella显然看了一眼猫眼，“我说你怎么这么久啊。钥匙呢？又忘带了吧。”她一边抱怨一边给我开门。

　　我一把推开门，力气之大，害得Bella连连倒退了几步差点摔倒。我转身将门关上，反锁，又将保险的挂锁扣上。搬了一张凳子死死的抵住门。才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

　　Bella原本想开口骂我，但看我脸色发青，嘴唇发白，双目无神，忙问：“怎么了？真有坏人追你，要不要我马上报警。”

　　我一把扯住她的手，说道：“Bella，我看见了十个。。。有一个兜帽衫手里有。。。他要。。。十个。。。”

　　Bella见我惊魂未定，语无伦次，放缓语调，问道：“你在说什么？别着急，慢慢说。“

　　我努力的想将发生的事情告诉Bella，但发现舌头根本不听自己的使唤，我费尽全力，只能挤出几个字：“十个。。。有一个。。。。十个。”

　　这次我除了数字别的什么都说不出来了。我张了张嘴，发现我，失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