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小铃铛》木子安Ann

29、第 29 章

　　叫谁囡囡？

　　听见这个称呼，丁翎的眼泪止住了，她有些害羞地低下头，
　　“我没有吃醋。”

　　小小的一间民宿，隔音做得不太好，门口来往的脚步声听得一清二楚。

　　夜渐深，来往人流不多，仅仅是偶尔有人走过。

　　许多细碎的发丝伴着泪水，粘在丁翎的脸上，凌以昀用一只手摩挲着她的脸庞，把一根根发丝拢到耳后。

　　“还生气吗？”
　　柔声细语，凌以昀耐心地问着。

　　她的脑袋像拨浪鼓一样摇了几下，又马上大力地点头，
　　“游医生知道你的秘密，我不知道。”

　　“秘密？”
　　没有反应过来丁翎在说什么，凌以昀恍了神。

　　“你生病了吗？”
　　说着，丁翎一边拿起地上的小药箱，把凌以昀的手托在掌心，一点点地清理伤口。

　　棉签棒被酒精蘸湿，一点点地清除伤口里的细沙，小小的碎沙，卡在皮肉绽开的伤口里，被鲜血染红。

　　很轻很轻地触碰，生怕弄疼他。

　　伤口的主人还没有反应，倒是她自己，先倒吸一口凉气。

　　“不用太担心。”
　　宽慰着她，凌以昀悠悠开口，
　　“伤，是小伤，病，也是小病，已经没有事情了。”

　　触目惊心，几乎是屏住呼吸才把沙粒从他的血肉中拨出，一根棉签已经完全被染红。

　　丁翎换了一根新棉签。

　　“那你也得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
　　她头也不抬地问。

　　“我怕吓到你。”
　　凌以昀腾出一只手，胡乱地揉着她的发顶，“是关于心理精神方面的病，从小时候就有。”

　　手上的动作停下，丁翎满眼担忧，
　　“很严重吗？”

　　“以前很严重。”
　　他如实告知。

　　“多久以前？”
　　丁翎忍不住追问。

　　“没遇见你以前。”
　　云淡风轻地说着，凌以昀甚至面带笑意。

　　丁翎忍不住在他肩膀上胡乱捶打着，
　　“好好讲话，我发现你现在越来越贫嘴了。”

　　凌以昀抓住她的手，“真的，”
　　收起不认真，他神情严肃地说着，“我现在很好，按时吃药，就像是糖尿病，高血压那样的一种慢性病，只要按时服药，积极应对，都是没有问题的。”

　　伤口渐渐清理干净，丁翎用纱布一圈圈地包扎，她犹豫了几秒，还是忐忑地问出，
　　“我们刚在一起的时候，你还好吗？”

　　摇摇头，凌以昀的话语像是叹息，
　　“不太好。”

　　“你也没有告诉我。”丁翎灵巧地将绷带打个结，她小声抱怨，
　　“我可以多陪陪你。”

　　“我不想让你陪我经历这一切。”
　　没有任何犹豫，凌以昀斩钉截铁。

　　凝视着他琥珀色的眼眸，丁翎眷恋地抚过他紧紧皱起的眉心，轻揉他蹙着的眉头，
　　“不要这样。”言语中又浮现出呜咽，像一只受伤的小猫，
　　“你让我觉得，离你很遥远，但是游医生却离你很近。”

　　“好，”心疼地抱住丁翎，凌以昀轻拍她的背，耐心地哄着，
　　“以后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海风吹过两人交错重叠的唇瓣。

　　“你小时候喜欢过游医生吗？”

　　“从来没有。”

　　只隔着一道薄薄的木门，海风从门缝俏皮地钻过。

　　从来没有……

　　拿着医用纱布站在门口的游紫妍低下头，有泪珠掉落在脚尖，唇边是掩盖不住的苦笑。

　　随手把药品扔进垃圾桶，回身远去。

　　***

　　生活的线条永远在往前方走去。

　　丁翎回到汇鑫社，正式办理离职手续。

　　身边满是同事们的流言蜚语，充耳不闻，默默地收拾着属于自己的物品。

　　抱着纸箱子路过VIP接待室的时候，她忽然想起林朗的身影。

　　他的话语似乎还回荡在耳边，
　　“我快死了，你说，他现在会愿意坐下来跟我心平气和地说话吗？”

　　丁翎恍惚了几秒，重新迈开脚步。

　　在实习期内，她就收到过许许多多不同的工作机会，这次离开汇鑫社，对她来说似乎是顺水推舟。

　　抱着一个纸箱子坐上出租车，直接奔赴下一个工作岗位。

　　关舟市电视台。

　　最爱的不是埋首于办公室的笔记本电脑前敲敲打打，还是钟情于在各个不同的事件现场，通过在镜头里的文字描述，让观众们第一时间接受到新闻的真实感。

　　看着窗外，一瞬间闪过的栀子花，盛开的花瓣开始凋零。

　　夏天快结束了。

　　他们携手走完了一个季节。

　　新入职的手续很轻松办完，工作没有那么快分配下来，难得的工作日，有在街上闲逛的光景。

　　忽然间，手机收到一条短信。

　　不是微信，是已经不常用到的短信。

　　【有空吗？我们谈谈？】

　　落款，游紫妍。

　　站在路边，丁翎踢了一脚路边的石子。

　　想了几秒，
　　【现在有空，地址发给我。】

　　关舟市精神卫生中心。

　　丁翎从来没有涉足过的领域。

　　二十分钟的车程，郊区看起来并不太起眼的医院。

　　远远地，丁翎便看见游紫妍在医院门口站着。

　　一席白大褂，利落的短发，一只手插在大褂的兜里，笔挺地站着。

　　带着一种来自骨子里的优雅与疏离。

　　小跑几步，丁翎站在她的身边，礼貌颔首，
　　“游医生。”

　　淡淡地微笑，比起初见时的杀伤力减轻了许多，游紫妍沉默地转身，带着丁翎走进医院。

　　没有走到办公室，也没有走到僻静的角落。

　　递给丁翎一个口罩，带着她走进了住院部。

　　穿着蓝白相间条纹的病人，不像是别的科室，身上挂着各种仪器，插着管子，他们看起来大多身体健康，也没有看见任何一亲属陪护。

　　丁翎有些狐疑地跟着游紫妍一步步走进。

　　她开始听见有人痛哭的嚎叫，听见有人说着毫无逻辑的呓语，看见有医生往病人身上缠束缚带，看见有病人为了逃避吃药在病房内狂奔。

　　心中生出几分害怕。

　　站在走廊中间，游紫妍突然停下步伐。

　　“如果凌以昀有一天是这个状态，你还会爱他吗？”
　　声音不大，但却足以让丁翎听清。

　　拉扯，哭泣，嘶吼，咆哮。
　　世界里被各种纷乱包围。

　　凌以昀……
　　脑海里浮现出他的面容。

　　清澈的眼眸永远有着微光，谈吐大方，举止得体。

　　凌以昀的话语也还清晰得如同在耳边，
　　“我不想让你陪我经历这一切。”

　　“他不会这样的。”
　　丁翎下意识里抗拒地摇头，丁翎想起他的话语，拉住游紫妍的白大褂，
　　“他告诉我，已经不严重了……”

　　推开她的手，游紫妍神情不变，
　　“那如果他曾经这样，你还会爱上他吗？”

　　继续走着，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

　　在尽头，游紫妍打开办公室的门，桌面上有一沓整理好的病例。

　　拿起，递到丁翎面前。

　　失魂落魄地接过，那是属于凌以昀的病例，丁翎第一次觉得自己大脑没有办法消化中文。

　　十四岁……割腕自杀，自残……
　　幻听，幻觉，躁狂发作……
　　癔症，双相情感障碍……其母遗传……

　　每一个字都认识，叠加在一起她却无法思考。

　　手颤抖地捏住页脚，随着翻页，一点点地看尽这二十年来，凌以昀承受着的生活。

　　“你真的了解他吗？”
　　游紫妍的话语不轻不重地在耳边响起，
　　“又或者，他愿意让你了解吗？”

　　深吸一口气，丁翎用尽全力维持着面容的冷静，声音却是止不住地颤抖，
　　“游医生，你作为一个医生，更应该保护以昀的个人隐私，你给我看这些的意图何在？”

　　拿回那一沓厚厚的病例，游紫妍突然觉得眼前的女孩子很有趣，在凌以昀身边的时候，软弱得如同一只无辜小猫，现在又像一只刺猬，努力地竖起身上的尖刺。
　　“我希望你明白，你并没有那么了解他。”
　　直视丁翎的双眼，游紫妍向前一步，咄咄逼人。

　　手在身侧紧握成拳，丁翎深吸一口气，她并不后退，
　　“谢谢你的好意告知，我收到了。”

　　果断地转身离去，丁翎强忍着泪水，克制地不让泪珠滚落。

　　还是那一条长长的走廊，还是那一群穿着蓝白相间病号服的病人。

　　甚至不用代入任何一个病人，只要想到凌以昀穿着这身病号服，只身一人沉默地坐着，丁翎便觉得心如刀绞。

　　用最快的步伐离开这里，一秒钟都不能待下去了。

　　几乎是冲刺一般地逃离医院大门，靠在一颗大树旁，丁翎拨通了凌以昀的电话。

　　握着手机的手依旧颤抖，听筒里突然间传来熟悉的声音。

　　“喂。”

　　闭上眼，全身的紧绷都松弛下来，丁翎瘫软地蹲在街边大树旁。
　　“凌以昀。”

　　什么都没说，只是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嗯？”
　　似乎在忙，周围有许多人嘈杂的声音，但他却仍旧耐心地回答，
　　“怎么了？新工作不顺利？”

　　“没有。”
　　一颗收紧的心开始放松下来，丁翎佯装镇定，
　　“今天我很闲，你晚上早点下班回家，我给你做饭吃。”

　　他像是笑了出声，也只是淡淡地应了好，然后轻声开口，
　　“我尽量早点回家。”

　　像是寻常夫妻过日子的对话，丁翎的眼泪顺着眼角悄然流下，
　　“我突然很想你。”

　　能听见凌以昀周围的人催促着他，但他却不疾不徐，笑意更浓，
　　“我会早点回去。”

　　“辛苦了。”
　　丁翎说。

　　心里留着没有说出口的话，
　　不只是工作，一直以来的生活，也辛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