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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年年今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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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门剑神带着云姑娘慢悠悠赶到江南时已是十一月中旬。彼时江南,叶黄嫩树,寒樱枝白,冬景似春华,霜轻杀芳草。
西门家的别苑在扬州城郊山中,规格布局皆是比着万梅山庄而建,只把原本万株梅花的梅园改建成了一个小桥流水,竹林萧萧的园子,萧疏灵巧,也不失万梅山庄的舒朗阔大。
“这座别苑,是什么时候建的?”
云邈抱着手炉坐在亭中,清冷的声音中有些迟疑隐忍,身后是潺潺流水,绿竹萧萧。猗猗竹林的那头,隐有剑气倾泻而出。
“五年前开建,建成,也有三年多了。”福伯道。
云邈一怔,没有说话。半晌,云邈拢了拢厚厚的狐裘,起身回房翻出一个古朴的匣子,抱着匣子向着竹林后走去。
当年梅花树下的少女兴致勃勃地画了万梅山庄的梅园,想全了万梅之名。心中却着实偏好江南园林的灵秀,暗地里便比着万梅山庄另画了个园子,兴致来时便删改一些,直到四海生变也不曾完整地画出来。
却不想,多年之后,有人比着那半张残图建了这座别苑。绿竹猗猗,流水潺潺,和她的设想分毫不差,一点一点直直戳进她的心窝。
十三年分离,西门听云苦,西门吹雪何尝容易?四海之恨,失怙失恃,从来不是西门听云一个人的隐痛心结。
有人四海飘零苦苦挣扎步步为营,有人塞北江南踏遍河山天地烘炉。
寒风凄凄,竹叶萧萧。
云邈沿着青石板铺就的通幽曲径一路穿林而过,雪白的狐裘上已落了不少干黄细长的枯叶。映着随风飘起的墨发白裘,林中纵横四溢的剑气,闺阁娴静处生生显出几分萧疏轩朗,飒爽磊落。
竹林后,有人在练剑。白衣飘飞,刃如寒霜,宛若惊鸿游龙,开阖间剑气凛然,没有半点花哨的招式,干脆利落,剑光冷若寒星。
许是察觉了云邈的存在,惊鸿一剑直逼云邈而来,剑势凛冽,让人忍不住心惊胆战冷汗陡生。
鬓角一缕未束起的墨发在凛然的剑气下飘零而下,落在如雪的狐裘上显得格外此言。云邈看着被削落的墨发,眉毛轻皱,抬眸望向西门吹雪,神情疏淡,眸中晦暗不明。
西门吹雪已收了剑,冰寒如雪,剑气犹在。抬手轻抚了抚云邈鬓角,西门吹雪神色淡淡,眼底却已有了三分惊愕,七分薄怒。
“哥哥,陷入瓶颈了。”云邈皱眉,抱着匣子的手指骨发白,愈发用力,“利剑无意,软剑无常,重剑无锋,木剑无滞,无剑无式。妹妹愚钝,多年受教,耳濡目染,多少晓得剑道之境。向剑之人一心所求之无剑之境,在心无杂念,用剑专诚,诚于剑,诚于人。”
“哥哥,心有羁绊。”
西门吹雪揉了揉云邈发顶,长久无言。
“哥哥……”云邈迟疑片刻,想了想终究开了口,“明年二月,我想出次海,哥哥,可愿同行?”
“听云?”西门吹雪目光一凛,眼底冰寒。
云邈扯扯嘴角,神情疏淡,眼角有些发红:“飞仙岛以南,不入四海,我为母亲建了衣冠冢。哥哥,可愿随我一去?”
西门吹雪定定望着云邈,目光难得有些怔然,“好。”
寒风凛然,木叶零落。
云邈长长的头发在风中有些零乱,隐隐遮掩了云姑娘姣好的面容:“哥哥与叶城主,可还有约?”
叶大城主在合芳斋长久徘徊,在银钩赌坊之后终是转道回了南海。只是,自老屋回来的西门剑神状态似是有些不大对,奈何云姑娘整日巴着自家兄长,也没观察出个所以然,甚是忧虑不解。
西门吹雪一顿,深深看了眼云邈,宛若寒星的眸中翻涌着极复杂的情绪,饶是云邈不曾看清:“此战,时期未定,再论吧。”
冰冷如远山冰雪的声音,云邈不知怎的便听出了三分犹疑。定定望着西门剑神一如既往冰冷寂寞的身影,云邈心底苦笑一声,将手中的匣子递给西门吹雪。
“原本想到新年的时候送给哥哥的,如今却是等不及了。”云邈浅笑,转身离去,清冷的声音自竹林间飘来:“哥哥今年可要记得多给我些压岁钱。”
匣子中是一柄剑。
剑纹灿烂,如列星之行,剑光浑浑,如水溢于塘,锋芒外露,斩金截铁,销金断玉。断岩碎石,涣如冰释,分明是剑名纯钧!
西门吹雪眸光落在匣中长剑上,眼底冰寒渐渐消散。
腊月三十,江南落雪,云端浮雪,片片飘落。
万梅山庄的老人暗卫都在年前赶来了江南,云邈坐在回廊间,偏头看着满园子人忙进忙出,廊下铜铃叮咚叮咚地响着,心底不觉生了几分暖意。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她平生所求终于在半生飘零之后,得偿所愿。幸甚至哉。
“嗷呜,汪汪!”
陆小凤翻墙进来时,惊动了因陆大侠强烈反对而更名为西门宝宝的大凤,被小狗儿一路追着跑了过来,形容十分狼狈。
云姑娘看着陆小凤一路跑一路跳脚的跃过来,不自觉眉眼弯弯,对着宝宝招招手,把狗儿抱在怀里。小半年的光景,宝宝已经长大了不少,已到了云邈膝盖的那么高,只是脸还是肉肉一坨,越长越丑,专好看美人的云姑娘看着看着就不免一阵叹息。
“你怎么来这么晚?眼见着天儿都快黑了。司空呢?没有一起来么?”云邈眉眼弯弯看着一身红通通的陆小凤,忍不住失笑:“虽说马上就是新年了,陆大侠也不至于把自个儿打扮成红包的模样吧。”
浪子无根,每逢佳节,总是加倍感伤。往年西门吹雪独居万梅山庄,陆小凤年节生怕西门吹雪一个人冷冷清清把自个儿冻着,每年都厚着脸皮和万梅山庄的人一块儿过年,如今倒是成了习惯。
“就为了在年前过来,我可是紧赶慢赶从南疆跑回来。”
察觉云邈被越长越胖的西门宝宝已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陆小凤一把薅起宝宝,从背后的包袱里取出一柄短剑,“老猴子向来和西门不对付,怎么肯来。猴精让我给你捎来的,当做年礼。”
一柄短剑,并不算出众的短剑。
长三尺有余,蒙尘多年。比不上西门吹雪的乌鞘长剑,比不上云邈赠予西门吹雪的纯钧。凡铁打造,淬火而成,同市面上三十两银子所卖的短剑似乎并无什么不同,只隐隐透着凡剑所没有的杀意。
可这一柄,注定是不同的,因为它的主人,是慕清缙。
“这是,师傅早些年曾用的短剑?”云邈握着短剑,一时间,墨玉一样的双眸中有难言的慨叹。
“老猴子不知道从哪里找到的。”陆小凤摸着胡子叹道。
云邈抚着剑身,目光遥遥不知落在哪里,似有所思。
良久,云邈才收了剑,浅笑吟吟偏头陆小凤,“我只道江湖流言大多是不靠谱的,却没想到江湖传言司空和哥哥不对付竟是真的,莫不是当真……?”
司空摘星看不起西门吹雪,因为西门吹雪先看不起司空摘星?
云邈憋着笑没把后面的话说完,陆小凤已然意会,大笑道:“江湖流言做不得真。”
云姑娘摇摇头,仍是笑吟吟的模样,皎如明月。
“今岁今宵尽,明年明日催……年华日月催,清镜宁长好……”
夜色深沉,竹林萧萧,落雪无声,堆着炭盆的倚梅亭中,梅子酒摔了一地,已不知滚了多少坛。陆小凤拎着筷子敲着酒坛子,有一下没一下地唱着歌。
云邈白皙的脸颊已染上了两分红晕,目光有三分迷离,难得好脾气地没有打断陆小凤唱歌,抱着酒壶冲着一旁的西门剑神傻乐。
看着分明有些喝多了的妹妹,西门吹雪轻叹一声,眼底隐隐有些无奈,伸手去拿云姑娘手中的酒壶。
云姑娘抱着酒壶显然已很是迷糊,死抓着不肯放手,竟同西门剑神动起手来!
紫禁城一战后,云邈着实已不能动用内力,调养了许久也没养回来,如今被美酒壮大了胆子上房揭瓦。举手投足间虽空有招式,但奈何云姑娘的武功路数本就走得刚猛粗粝的,十分糙汉子的外家路数,一拳一掌间竟也有不小的威势。
素来杀人杀得干脆利落的西门吹雪显然不能对自家妹妹动杀手,投鼠忌器间竟与醉醺醺的云邈来往了不少回合。
陆小凤在一旁灌着酒看着兄妹二人斗法,眸光发亮,揪着胡子直乐。手下敲着酒坛唱着不知从哪听来的歌,很有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嫌疑。
远处不知谁家在燃放烟火,在落雪的夜空砰然炸开,万朵烟花四散而下,绚丽璀璨,宛如,万朵桃花,十顷桃林,夜空盛放,绵延不绝。
云邈遥遥望着满天的烟花,却忽然看直了眼,停了手中的动作,如墨玉一般的眼眸少了两分醉意,眉眼柔和,仿佛染上了春风暖融。
陆小凤仰头看着满天烟火,大笑着跳起来,拉着还在呆滞的云邈向后院而去:“听云,走走走。某人不计辛劳让我给你带了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