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请探灵》与有荣焉

28、陆香年（1）

　　一出窑洞隧道，众人借着幽蓝的火光，入眼便是满目的山壁。

　　洞内潮湿，山壁上还挂了不少的水珠，长长一串水痕缀在山壁上，倒像是在石头上作画。

　　宋金鸣手上的油灯照到哪个方向，众人的眼睛就跟到哪个方向。

　　等油灯往洞底一照，众人都有些懵住了。

　　这洞里居然是个女子的闺房，长长一张罗汉床摆在山壁边上，床头立着一对高脚红纱灯笼。罗汉床的正对面是一套梳妆台，椭圆的大铜黄镜，案头摆了不少的香粉瓷盒，一直只螺黛笔搭在胭脂盖上，颇有笔墨画卷一般氛围。

　　冯远宜拉着常玉的衣角，腿脚有些发抖，“我敢说，住这洞里的肯定是个女妖精，没事哪个女的会住这里？连个气儿都不能换通透了。”

　　常玉也有点奇怪，“明明地图上定的穴位就是这里，咋从这洞出来居然是三面封闭的山壁？”

　　墨翎的手一直按在探铃上，探铃暂时还没有动静，墨翎的眼睛不放松警惕地扫视着这个山壁围成的女子闺房。

　　是什么人会住在这样一个隐蔽与世隔绝的地方？

　　洞口死了那么多人，洞里的人难道会一无所知？

　　宋金鸣让油灯飞出烛火把屋里的一对红纱灯给点上，洞内一下亮了好多。

　　墨翎从洞口的台阶上下去，脚刚踩到第一级阶梯就大喊：“别下来，这里有夺魂阵！”

　　一入夺魂阵，探铃陡然间就开始剧烈地抖动，上面的红缨穗子像波浪一样不停地翻滚着，墨翎一下从腰间摘下探铃攥在手中，而周身仿佛有无数的小鬼魂魄凭空冒出来，四面八方地向墨翎张着血盆大口狰狞而来。

　　常玉、冯远宜、宋金鸣根本不知道洞里正在发生什么，只有踏入这个阵法的人才能看见这个洞里真正的面目是什么。

　　到处都是尸骨，到处都罗列着死人的手脚，有的被分了尸体还没有彻底腐烂，有的早已经是经年白骨。更可怕的是，原来的梳妆台，居然是一个大衣架，上面挂着数十张血淋淋的人皮，而那对红纱大灯笼外面的红纱罩其实是两个人头骷髅。

　　怨气好重的地方！

　　魂魄到处飞着，探铃已经开始彻底疯狂，它从来没有遇上过这么多灵魂聚集在一个地方，那些被锁在夺魂阵里不停四处乱飞的魂魄既嚣张又猖狂，探铃觉得遇上对手，兴奋的一直在使劲挣脱墨翎的控制。

　　常玉急问：“洞里有什么？墨翎，快出来！”

　　常玉眼看也要下去，一下被冯远宜在身后拼命架住，冯远宜朝洞内喊：“墨老妹，你快脱身出来，再不出来常玉就要疯啦！”

　　墨翎死死拽住马上要摆脱自己控制的探铃，扭头快语道：“出不去，下面都是死人和恶魂，你们千万别下来，夺魂阵易进不易出！”

　　宋金鸣忽然想起来什么，自己的蓝火刚刚飞进去点灯的时候，里面的夺魂阵一点反应都没有，赶紧摇着手里的油灯，急吼吼地说：“你快弄出一团火把墨妹妹整个人包住，记着别烧着她！”

　　油灯关键时刻居然非常配合，宋金鸣话音刚落，油灯上的蓝色火苗一下就蹿到了洞顶，幻化出一张蓝色火网，飞去墨翎身边将她团团包住。

　　夺魂阵终于被隔到火网外，探铃也没有那么疯狂了，还有几个不小心被困在火焰里的魂魄一下就被吸收到了火焰里。

　　墨翎身上团着蓝火从夺魂阵里出来，扶着常玉和冯远道的两只手，气喘的不行，“幻象，全是幻象。咱们在阵法外面看到的大姑娘闺房，其实是死人堆起来的，里面困着无数的亡魂。”

　　冯远宜抢声道：“我日他奶奶的，老子这就画个镇魂符丢进去，什么狗屁夺魂阵，见了老子的镇魂符统统得魂飞魄散。”

　　墨翎抓住他的胳膊，“省省吧，就你那半吊子里的半吊子镇魂符，一丢进去，那些东西还不一下就把它当破纸给撕裂了。”

　　墨翎别了头就去和宋金鸣说：“多亏了命烛，它在阵里替我挡着又吃掉了好多扑上的恶魂，我这才能从阵法里出来。”

　　宋金鸣整个一脸全懵，又气又笑地看着眼下吃饱喝足的蓝火油灯，他说呢，咋今天这油灯这么听他的话，让它去救墨翎，它就一刻也不含糊地化了团火飞出去，原来那洞里到处都是好吃的。

　　宋金鸣这么一想，就欲哭无泪了，这破灯又吃了好多的魂魄，那自己岂不是也要万儿八千的活下去？操它姥姥的，不带这么坑的啊！

　　墨翎回过气来就说：“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赶紧离开。”

　　墨翎刚和常玉他们拔腿转身，就听洞内传来一声尖锐凄幽的女声大叫：“想跑？姑奶奶的洞府可没那么容易答应！”

　　墨翎扭头一看，洞里的不知什么时候从地底下蹿出来一个穿着玄色凤尾披风女人，一头齐颈短发，眼黑如墨，红唇烈火，脚上踩着两个骷髅脑袋缓缓地从洞地升了上来。

　　“这他妈到底是人是鬼？啥时候冒出来的啊？”冯远宜吓得双腿僵扎在原地，哆哆嗦嗦根本没力气拔腿跑动。

　　女人把眼睛定在宋金鸣的那盏发着蓝色幽光的油灯上，微微眯长眼，对宋金鸣既妩媚又冰冷地笑着：“命烛……原来你是死人哪？”

　　宋金鸣一下就闪身后退了一步，十分警惕地拿鹰勾眼去盯着这个邪如鬼魅的女人。

　　常玉下意识地把墨翎挡在身后，上前一步，翼然张开双臂横在胸膛两侧，机警地时刻准备应对邪祟。

　　女人盘起五爪，五指蜷曲成佛爪状，一下就把阵法里的一个骷髅头吸到自己的手掌间，咯咯娇笑地对宋金鸣手里的灯说：“宝贝儿，想吃吗？”

　　宋金鸣显然不怕死，他还巴不得死，心里盘算着要是这个女人能把自己的灯给弄死，他也算没白来这一趟了。

　　宋金鸣开始挑衅：“臭娘们，故弄什么玄虚，你想干嘛！”

　　女人的眼皮轻轻跳了跳，原本是想生气的，但是她的眼里的余光瞥见常玉身后护着的墨翎，眼珠子一下就定在了墨翎腰上的那串铃铛上，歪着脑袋，迷惑不解地说：“这是个什么东西？邪不像邪，正不像正……”然后简单做了个评价：“简直废物！”

　　奶奶的，居然说她的探铃是废物，墨翎沉默着，内心却滚沸起一座火山的岩浆，只等这个口气猖狂的娘们一动手，她就瞬间把火气全都爆发出来。

　　“你是什么人？”常玉敛眉问道。

　　“哈——”女人不屑地笑了一声，“可笑，居然把我和你们恶心的人相提并论。”

　　“不是人，那你是什么？”冯远宜拽着常玉的衣角，稍稍伸长的脖子，开口去问。

　　她是什么……女人勾起唇边一个残暴的笑容，扬手就把掌中的骷髅向冯远宜砸去，“姑奶奶是什么，也论不到你个臭男人来问！”

　　墨翎一脚把飞来的骷髅踢飞，大声喝道：“既然不想让我们走，那我们就只好奉陪一战！”

　　女人缓缓挑了挑眉峰，唇角的笑略带了点轻蔑，讥讽着说：“不知死活的丫头片子。”

　　人类总是这么不知死活又这么无礼地擅闯她的禁地，里头那些堆积成山的白骨就是他们这些狂徒的下场。

　　陆香年已经在这个世上活了上千年，每一个到了她洞里的人都是有进无出，无论是什么茅山道士还是捉妖法师，一旦进了她的老巢，她都可以轻易地把他们像捏死一只蚂蚁那样弄死。

　　她不是人、不是鬼、不是魅，不是世间一切已知的存在，她是永远逍遥于一切自然法律规则之外的不存在。

　　女人都爱买衣服换衣服，当陆香年意识到自己可能更喜欢做女性这个性别的时候，她就开始四处收集人间的美人皮。

　　唐朝的女人皮脂最多最厚，穿起来饱满丰腴，但是略重了些。宋朝的女人有点可恶，爱裹小脚，美人们大多生着一张好面皮，但是一到脚上的皮就废了，常年畸形裹脚，宋朝女人的人皮穿在身上，脚皮是丑陋扭曲的，走起路来不方便。

　　陆香年好像隐隐约约记起了宋金鸣是谁，因为一百多年前，她从白马湖那一片的山头收了一张美人皮，而宋金鸣似乎一直在找这张皮的主人。

　　陆香年突然飞到宋金鸣面前，鼻子顶着他的鼻子，眼睛对着他的眼睛，暧昧开口，“小子，我认得你。白马湖边白马寨，你是白马寨山脚下一个村庄上的人。”

　　宋金鸣没反应过来眼前这个女人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跟他套起近乎了。

　　下一秒，陆香年又踩着两个骷髅头一下飞远，说：“你们想要出去可以，但是你们得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墨翎问道。

　　“替我到下面拿个东西。”

　　“下面？”

　　陆香年简直觉得眼前的三个人愚不可及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懒洋洋没耐心地解释道：“你们三个不是和之前那些人一样来挖坟墓的吗？我要墓里的一张皮。”

　　墨翎抖了个哆嗦，什么东西的皮，两千多年下来也都得烂成了灰啊。

　　“什么皮，你自己为什么不下去？”

　　陆香年有些愤怒地说：“干尸皮！”

　　她去过墓下面，墓里有一卷竹简，竹简上说墓主的夫人生前是世间绝无仅有的美人。陆香年用灵识探过那口夫妻棺材，里面确实躺了一个千年不腐的女尸，只是陆香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一靠近那口棺材，身上就会无名地多出很多抓痕，抓痕出现的地方会开始不停地流血化脓，直到整张皮都溃烂化脓，最后彻底变成一滩腥臭的血水。

　　她去了三次，连着三次都把她心爱的美人皮给毁了。

　　陆香年从来都没有这么被一个东西欺负过，她想，要是不把墓里的千年女尸给拉出来剥皮削骨，她这快与沧海桑田一样漫长的一生，是再也不会有什么纯粹的快乐了。

　　她想要那张皮，越得不到，越惦记在心尖，越觉得它好。

　　陆香年对那张皮，越得不到，越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