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feline之冰天雪地》胭脂玖

8、第 8 章

　　从沙纳尔镇前往斯卡恩湖的路上一个不起眼的岔道口，亚当斯在路边停下车，拿起放在副驾驶座位上的通讯器。

　　童成业说他会一直在通讯器旁等他的消息，他没有食言。亚当斯按下通话键，刚呼叫了一次，对面就有了回应。

　　“终于想通了？”童的声音听上去比昨天精神得多。

　　“我半夜过去。”亚当斯没理他的问题，他盯着仪表盘上的时钟，“凌晨两点。把绕开监视器的路线告诉我。”

　　“好。还记得你逃出去之前见到西贝柳斯的那间房间吗？我就在那儿等你。现在我告诉你怎么走，你最好找张纸记下来。”

　　童成业所说的路线并不复杂，亚当斯看着纸张上的几行字，把它们和脑海中实验基地记忆结合起来，形成一个立体的影象。

　　逃出基地时由于心情紧张，他根本没心情注意一路上的监控设备。童成业告诉他的这条路线是不是真的安全，还要在今晚进行验证。

　　他把纸条上的内容反复看了几十遍，直到能一字不差的背出来，才找出火柴。

　　写了字的纸在火光中渐渐化为灰烬，亚当斯盯着它烧完，把余火踩灭，然后回到了车上。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十个小时，他发动汽车，顺着岔路开进了丛林。

　　这一片针叶林并不茂密，但藏一辆颜色并不显眼的老款汽车已经足够了。他停好车，从后座上扯过床单和毛毯，把自己紧紧地包裹起来。

　　他在这个世界上的时间不多了，为了半夜的计划，他需要好好睡一觉。可现在他的头脑却十分清醒——斯卡恩湖上翻倒的雪地摩托车、蓝波在大雪中向他跑来的身影、通往实验室的那条走廊一一出现在眼前。

　　最后是一双忧伤的眼睛。

　　维姬。

　　醒来时是晚上十点。亚当斯稍事修整，吃了点东西，再次发动汽车开上匝道。

　　路上的时间比他预计的要短的多。他在距离实验基地一公里左右的地方找到一片茂密的灌木丛，把车再次藏好。

　　夜晚的公路十分安静，他沿着公路边缘树林投下的阴影前进。没过多久，实验大楼的轮廓从黑夜中浮现出来。

　　他停下脚步。

　　这是个无风的夜晚，月亮漂浮在云层后面，连树影都是朦朦胧胧的。空气很冷，雾气随着他的呼吸在树林中静静地出现又消散开来。

　　他把手从外衣口袋中伸出来，搓掉手心里的黏腻的汗水。

　　时间差不多了。亚当斯抬头看向天空，天空中月朗星稀，是个赏月的好日子。

　　※※※

　　正如童成业所说的那样，实验基地的守卫都撤走了。从门口到走廊，全都空荡荡的。只有几间门窗紧闭的实验室里还有人影忙碌。

　　亚当斯握紧手里的棒球棍，小心翼翼地凑过去从门缝里看了看，里面的实验人员似乎是在对资料和数据做最后的整理。房间里乱糟糟的，几座大型设备已经拆成了几个部分，零散地摆在地上。

　　童成业没有骗他。

　　他轻吁了一口气，蹑手蹑脚地越过实验室，穿过地形复杂的走廊，躲过两个出来透气的工作人员，顺着楼梯走向地下室。

　　一层走廊里的光线在通往地下的楼梯拐角处忽然变弱，下到地下时，光源已经被应急指示灯的绿色灯光所取代。亚当斯在楼梯间处站了一会儿，谨慎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走廊里很空，有一种人迹寥落的冷清感，应急灯的幽光标记出每一扇门之间的距离。童成业跟他约好的地方在走廊左边第五个门后面。

　　亚当斯站在原地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倾听着周围的声音——有一个奇怪的噪音在走廊深处有规律地嘶嘶作响——在这种到处堆满了实验器材的大楼里，出现这种动静似乎也并不奇怪。

　　他在外套上蹭掉手心里的汗水，把棒球棍握得更紧了一些，轻手轻脚地向走廊深处走去。

　　“嘶嘶”声越来越响。亚当斯在第五扇门前停下，把耳朵贴在上面倾听。发出声响的机器就在门后。他犹豫了一下，把手掌贴在扫描仪上，青色的冷光闪了闪，大门悄无声息地向旁边滑开了。

　　他走了进去。

　　“你来早了。”一个苍老的声音说。

　　灯光乍然亮起。亚当斯眯起双眼，挡住光线。

　　“现在的时间是……”那个声音顿了顿，“十二点二十六分。你真是个心急的家伙。亚当斯5号。”

　　“西贝柳斯。”亚当斯放下手，眯起双眼看着缩在自动轮椅里的老人。

　　“不，我不是。”老人摇了摇头，这个动作耗费了他很大的力气，“我告诉过你，我不是西贝柳斯。我是童成业，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灵魂。不过对于你这种在实验室里长大的生物来说，大概很难理解这种事。”

　　亚当斯的神经绷了起来，直觉告诉他，眼前的人并不友好。他决定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实际上这两天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你睡了一觉，一睁眼就变成了西贝柳斯？”

　　童成业的喉咙里发出“呵呵”的声音，混杂着亚当斯在楼道里听到的那种机械音——现在他已经知道，这个声音来自于挂在轮椅上的那一台维持童成业生命的仪器。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变成他，”童成业打量着他，“但我已经是了，所以我必须为自己打算。啊……现在说这些也是白费时间。既然你已经来了，咱们就开始吧。我已经等不及了，在这具身体里多待一分钟都是折磨。把那根棍子扔掉，在这里你用不着它。过来，东西在那边。”

　　亚当斯没动，“我还有疑问。”

　　“等我们把正事办完，随你问多少问题。”童成业操纵轮椅转了一个圈，向实验室内部滑去。

　　亚当斯快速向自己身后瞟了一眼，金属门已经悄无声息地关上了。他站在原地望向童蜷缩在轮椅里的背影，“我来早了。可你为什么也这么早？”

　　轮椅停下了，“你的问题真多。”童成业转身面对他，机器的噪音声有规律地响着，亚当斯听不出他话里的语调，“因为我睡不着，所以只好在实验室里转转，分散注意力，缓解身体上的痛苦。”

　　亚当斯沉默地盯着他，这个理由无法令人信服。

　　他们对视了一会儿，童成业望向一边的设备。“这里有我回去时需要的仪器，我在这儿看着它们，心里才觉得好过一点。”

　　和楼上杂乱无章的样子不同，这间实验室十分干净整洁，零碎物品已经收拾起来了，只有大型设备还原封未动地摆在原来的位置上。这里是实验室的中心地带，几乎所有重要仪器全在这了——其中包括那台能让西贝柳斯倾尽毕生精力制造出来的数据交换仪。亚当斯的目光在它上面停留了片刻，转向了另一台让人无法忽略的机器：几架盛满了乳白色半透明液体的巨大罐体。

　　“人造子宫。”童成业顺着他的视线转过头，“每一代亚当出生的地方。”

　　罐体一字排开，亚当斯默数了一下。一共五个。

　　他转向童成业，“你怎么知道那是什么？”

　　“我继承了一部分西贝柳斯的记忆。”

　　亚当斯审视着他，“包括和那个有关的知识？”他指了指童成业身后的机器，那座能让西贝柳斯获得永生的“祭台”。

　　“……不，理科生的东西我永远搞不懂。我继承的只有他专业知识以外的记忆。”

　　“那么……”伊恩的名字险些脱口而出，亚当斯顿了顿，决定还是不在别人面前提及这个早已去世的人为好，“为什么只有我通过了实验？我是说……死去的4号比我更完美。西贝柳斯保留了他的记忆——每一次失败他被处死前的记忆——4号还记得很久以前的事，而且比起我，他更愿意让自己的身体成为西贝柳斯的容器。”

　　“如果你知道西贝柳斯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容器，就不难明白为什么只有你通过了实验。”童成业专注地看着他，他的轮椅向亚当斯滑近了一点，似乎想把他看得更清楚一些，“从1号到4号，包括以前的每一代亚当都有着不同的缺陷——攻击性、行为不确定性，有一些还缺乏逻辑性和理解能力……在我看来，西贝柳斯制造出来的都是疯子和精神病。为了增加实验成功的概率，他的确在4号身上反复使用了同一段心理和记忆数据，这当然最大限度的保留了4号身上的优点，但也造成了无法修改的缺陷。4号的行为越来越极端——他们谁都不像你。”

　　童成业更近了一点，亚当斯警惕地后退了半步。童停下了，他的气管里再次出现了难以名状的“呵呵”声，像被人掐住脖子后发出的冷笑。

　　“你和第一代亚当有很多相似之处。”他说，“初代亚当的心理和身体数据绝大部分都来源于同一个人——这是实验方面的需要，当然还有一些谨慎方面的考虑。一开始这个决定的优点是很明显的。第一代亚当出生后，表现得一直很稳定。在他身上进行的测试足有半年。有一阵，西贝柳斯认为自己已经大获成功，甚至开始计划把自己转移到亚当身上，但过没多久亚当的行为就开始出现异常。他变得暴躁易怒，情绪不稳定，甚至攻击实验人员。虽然没发生太严重的后果，但评议团仍然启动了特瑟斯协议。第一代亚当失败之后，西贝柳斯对最初的心理数据进行大幅改写，加入了很多他认为更为温和稳定的东西。结果是不言而喻的。就在一年以前，在西贝柳斯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候，他终于发现当初近乎完美的第一代亚当身上的缺陷源自于哪儿——那是一个不起眼的小错误，一个实验人员搞错了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数据。当然，也可能是他为了报复受到的慢待，而对数据进行了恶意改写——谁知道呢？反正那个老头一向不讨人喜欢。”

　　“你说的是真的？”

　　“我没必要骗你。后来西贝柳斯修正了那个错误，不过为了保险，他仍然没有在你这一代的所有亚当斯身上使用同样的数据。只有你，你跟第一代亚当几乎一模一样。你们的心理建模完全来自于同一个志愿者。”

　　伊恩·柯顿的名字呼之欲出，亚当斯真切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那个志愿者，他叫什么？”

　　童成业明显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他靠在轮椅上，疲惫地仰视着从西贝柳斯手中诞生的赫柏。“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容我提醒你一句：你在这里耽搁的时间越长，被发现的风险就越大。我不知道自己这副身体还能坚持多久，所以关于你身世的访谈就到此结束吧。”

　　“我不想耽误时间。”亚当斯决定问最后一个问题，“不过，你的肺听起来好多了？”

　　童成业说了这么多话，居然没有被憋得喘不上来气，跟他们之前通话时简直判若两人。

　　“你的问题太多了。”童成业不耐烦地皱了皱眉，抬起手用一个金属物品对准了他，“一开始我就跟你说过，我在这个身体里每待一分钟都是折磨。我们本来能好好解决这件事的。只要你听我的话，让那边的机器轻轻在你手指上扎一下，你就能在睡梦中把身体转让给我。没有挣扎，没有痛苦，也不会恐惧。可现在——”他在那个东西上按了几下，“我的耐心已经被你耗完了。去那边躺好。”

　　亚当斯身体僵住了。童成业手里拿的，是可以指挥他行动的遥控器。就在他从这里逃出去之前，西贝柳斯也曾经用这个东西指挥着他，让他一步步走向那座能够夺取他生命的祭台。

　　现在的情景，简直就是噩梦重现。

　　“你！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你总是有那么多的‘为什么’？”眼看自己的祭品乖乖地走向机器，童成业满意地笑了起来，“西贝柳斯最大的错误就是让自己的实验品学会思考。如果你们只是几具强健的躯体，乖乖地吊成一排，待在人造子宫里等着让他把自己的思想注入进去，就不会有这么多麻烦了。当然，之所以出现眼下的局面，完全是出于‘无法克服的技术原因’。”童成业不以为然地耸耸肩。身上导管随着动作微微晃动，看上去就像一只蹲伏在网中的老蜘蛛。“理科生的世界总是有很多难以解决的问题。感谢他的问题，要不是这样，我还得不到你。哦……对了，你刚才问我什么来着？”

　　亚当斯已经在仪器上躺下来了，手里还握着那只用来防身的棒球棍。童成业满意地凑过去，伸出插着导管的手，从他手里轻轻抽出那件武器。

　　金属球棍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童成业坐在轮椅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亚当斯。现在他可以毫不费力的俯视赫柏了。

　　“你居然会思考，会提问，还会怀疑——我很惊讶。”他用干枯的手指轻抚过亚当斯的脸颊，“这个世界的科技居然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克隆人、钢筋铁骨般的身躯、异于常人的力量和体力——在逃跑的过程中你需要休息吗？哦……当然。你们还不完美，除了不会生病之外，一样会疲劳、困乏，甚至死亡。如果西贝柳斯更大胆一些就好了，他完全可以把你们造成超人。那样的话，我就可以横扫世界了。”

　　亚当斯躺在祭台上，对他怒目而视。

　　“你刚才问，为什么我的肺听起来好多了？”童成业扯开一个笑容，皱纹在他饱经病痛摧残的脸上层层绽开，“为了等你，我喝下了一大瓶艾洛贾——一种能缓解我身体上的痛苦的药，它能让我的肺功能得到短暂的恢复。一般来说，这种药一天的剂量不能超过10毫升。而我刚才一口气喝下了三、四天的剂量——这已经是我身体承受的极限了。在这几个小时里，我的肺会非常健康。但是一旦药效过去，这具身体就会立即死于肺不张导致的缺氧。不过那时候，我的灵魂早就在一具新的身体里了——你还有问题？”

　　“你说过你能回到自己的世界。你骗我？”亚当斯不再试图挣扎了，他冷静地和他对视着。

　　童成业遗憾地叹了口气——他很喜欢欣赏强健而美丽的猎物在自己布置的猎网下垂死挣扎的绝望摸样。

　　“显而易见。是的。”他说，“而且这个谎言对你这种非人生物很管用——善良单纯，意味着愚蠢轻信。这一点我得感谢西贝柳斯，要不然事情就复杂多了。当然，我告诉你的绝大部分都是实话，只在某些地方做了些改动，比如我还能回到自己世界——我上一辈子的身体早已经彻底死透了，这一点我非常确信。当我在这具身体里醒来的时候，我以为命运跟我开了一个玩笑，然而下一刻从西贝柳斯的记忆中得知你的存在时，我立即意识到这不是命运的玩笑，而是恩赐。”

　　“你获得了西贝柳斯的部分记忆，”亚当斯冷静地望着童成业那双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眼睛，“哪一部分？”

　　童成业笑了，“你想拖延时间。”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没关系，现在还早得很，我可以再回答你几个小问题。不过你要知道，哪怕拖延到明天早上，你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他得意地扬了扬手中的遥控器。此刻，对强大的生物的掌控满足了他的虚荣心，他不介意多跟这个奇特的生物聊聊天，“那个家伙——西贝柳斯——博士，他留在我脑袋里的记忆越是年代久远就越清晰，反倒是最近几年的越来越……我猜他得了老年痴呆，要不然就是病得太厉害，伤了大脑。你还想问什么？——哦，我知道了。”童成业心情很好地点点头，“你对当初提供心理数据的志愿者很好奇。是的，你想知道他的名字。这本来属于机密，但看在你就快要为我捐躯的份上，我也不妨大发慈悲的告诉你好了。他叫伊恩·柯顿，一名曾在这里工作的士官。第一代亚当的死跟他有一定关系。”他停了下来，满意地欣赏着亚当斯惊讶的表情。

　　“没错，第一代亚当的死跟他有关。数据上的问题是一个原因，另外一个原因——”童成业脸上的笑容十分暧昧，“来自西贝柳斯本人——他是个GAY，虽然提供心理数据的柯顿不是，但在性取向上，还是基因胜出了。亚当爱上了柯顿，但他自己并不理解这种情绪，更不会处理这种情绪。对于获得了非人生物的爱这一点，柯顿从始至终不知情，他只对亚当产生了近似友谊的感情。不过这已经足够动摇他的意志了。他开始思考人造人和人类之间的差异。他同情亚当，但同时也知道自己对改变亚当的命运无能为力。最终他选择退出实验。让人意料不到的是，他的这个决定直接诱发了潜藏在亚当内心深处的那个‘不起眼的小错误’。柯顿‘消失’的第三天，亚当变得暴躁易怒，并且攻击了实验人员。这件事马上被报告上去了，很快他就作为失败的试验品，送进了焚烧炉。”

　　童成业虚伪地叹了口气，“——一个让人伤感的故事。好了，故事时间到此结束，我已经等不及了。”他伸手去按亚当斯头顶的按钮。突然，一只手从下方伸了出来，攥住了他的手腕。童成业惊恐地低下头，正对上亚当斯那双湛蓝的眼睛。

　　“西贝柳斯的记忆没告诉你，你手里的遥控器是坏的？”

　　上次从西贝柳斯眼皮底下逃走之前，亚当斯已经把它打坏了——也许坏的并不彻底，童成业一开始用它对着他的时候，亚当斯仍然感受到了控制力，幸运的是这股力量只维持到他在数据交换仪上躺下。

　　“不……”童成业睁大了眼睛，“别杀我，我还不想……救命……救命！”

　　要制服一个拼命挣扎的人并不容易，何况这个人还在大喊大叫。亚当斯试图捂住他的嘴，却被狠狠地咬了一口。

　　“你这个——”他举起拳头，童成业惊惧的脸在他瞳孔中放大，亚当斯顿住了。下一秒，他被猛地推到一边，钝痛从身后袭来，他撞到了一台仪器上。

　　操作面板上的蓝色荧光亮了起来，机器合成的声音在他身后优雅地说了句什么，亚当斯全然未闻，他一纵身，向着飞速冲往门口的童成业扑了过去。

　　轮椅倒地的声音像空袭警报一样在空旷的实验室里回响，童成业枯瘦的身体在地上滑行了一小段，在导管的牵制下一动不动地停了下来。

　　亚当斯把他翻过来探了探鼻息。

　　人还活着。

　　他跪坐在地上，望着这个想要他命的人。

　　“我没想杀你……”他喘着气，低声说。

　　童成业紧闭着双眼，嘴巴微张，在实验室灯光的照射下，像一张嘲讽的笑脸。

　　被撞开的仪器又响起来了，机器合成的声音不疾不徐地提示着自动操作进程。

　　【SFT已升温。等待注入生殖细胞。】

　　亚当斯下意识的回头，仪器的冷光只来得及在余光中晃了一下，下一刻，一柄尖刀刺穿了他的胸膛。

　　“去死吧，怪物！”童成业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用匕首疯狂地在他的身体里搅动着。

　　痛感炸开，像在耳边爆开了一颗□□。

　　亚当斯猛地甩开半疯癫的穿越者，不可置信地望向胸前的伤口。他曾反复设想最糟糕的可能，然而当它真正来临时，却又觉得这一切只是场幻觉。

　　鲜血浸透了深色的毛衣，在他胸前晕染成黯淡的一团。亚当斯伸手摸了摸，滚烫的血液顺着手掌落到了地面上。温热的液体之下，一小截翘起的电线在他的手心里留下坚硬的触感。

　　他想起了4号临死前从身体里扯出电线的场景，有些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童成业拽掉连在身上的导管，再次扑了上来。穿越以来所承受的落差和痛苦，以及在心里憧憬过千百遍的美好未来沦为泡影的打击，让他陷入了彻底的疯狂。

　　“去死！你们都该去死！”短刀狰狞地落下，亚当斯侧身躲过，伸手一抄，抓住童成业的衣领再次把他扔了出去。

　　这一次他没有再手下留情。

　　一声巨响，童成业撞在了人造子宫上，连成一串的巨大罐体晃了几晃。枯瘦的老人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亚当斯当机立断，举起沉重的金属轮椅砸了过去。童成业下意识地缩起了头。轮椅砸偏了。

　　“哈——”嚣张的大笑只扬起半声就噎在了童成业的喉咙里，遭到撞击的人造子宫向他倒了下来，阴影迅速扩大。他甚至没有感觉到疼痛，便迎来了一片永久的黑暗。

　　温热的羊水从破碎的子宫缺口中喷涌而出，洪流从老人尸体上冲刷而过，带着殷红的血液在亚当斯脚下汇成一片汪洋。

　　胸口的疼痛犹如翻江倒海。他小心地喘着气，跪坐下了。实验室外有人高声叫嚷。纷乱的脚步声向门口袭来。他已经没力气逃跑了。他的血、西贝柳斯的血，和养育过这具身体的羊水在他身边汇拢。

　　浓稠的黑雾向眼前汇聚，他尽力支撑着自己。

　　实验室的门打开了。

　　他倒进了赫柏诞生的泉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