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夕歌》朔冰

5、囚

　　路衣脱下战甲和外衣，将他裹了个严实，才对默然道：“娘娘想单独呆一会么？属下和陛下需要暂时告退么？”
　　默然苦笑道：“不用。你可以帮我一个忙么？我想至少，让他们有个墓。”
　　“娘娘真是澜国的人？”路衣掘几锹泥土，看一眼在一旁睡着的苍冰，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默然不确定苍冰让他知道了多少，没有回答。
　　“这些事，陛下原本只对属下说起过。”路衣坚毅英武的脸上每根线条都仿佛是钢铁雕刻成的，“属下也是澜国人。”
　　默然一阵惊讶，还是没有接口。
　　“娘娘一直是想杀了陛下的吧？”路衣难得话如此之多，“适才的吹箭，是娘娘发出来的吧？属下虽杀了那女孩为娘娘掩饰，却还不是瞎子。”
　　默然默默地抠着泥土。
　　“只是，属下认得，那原本是澜国军士战场上用的武器，本来，上面涂的应该是见血封喉的毒药，娘娘却把它换成了普通麻药……属下多嘴。”路衣低头挖土。
　　“我一直没有放弃过杀了他。”默然安然道，“从来，没有放弃过……即使有时一时心软，放了他一次又一次，但是我发誓，我绝对会杀了他。”她的语气很平静，路衣听来却很森然，几乎要忍不住打寒战。
　　女人的心事，果真是怎么都猜不透的。他甚至都以为娘娘已经被陛下收服了，不会再做任何不利于陛下的事情了，可是转眼，她依旧没有放弃那些可怕的想法。
　　“不要怪我。”默然依旧平静地道，“如果我也只是个澜国的平民的话，也许现在，我已原谅了他，可惜我不是。即使我原谅了他，我的身份不原谅，我也无法原谅。一向是有两个默然的，一个好想就这样忘掉过去，一个却无论如何都在提醒着另一个，不要忘记，不要忘记，不要忘记……”
　　路衣埋着头，听着她的话，甚至不敢抬头去看眼前这女子的表情，虽然语气是那么平静，他却觉得，这时她的表情，大概会比咬牙切齿可怕几百倍。
　　“帮我把她和她母亲放到这里来，好么？”默然看着眼前的土坑。
　　路衣闷闷地答应一声，俯身下去，后脑勺上被一个坚硬无比的东西重击了一下。
　　然后他像一棵树一样倒了下去。
　　默然看着他倒下去，纤手已经拼命挥动铁锹，好几捧泥土下去，将路衣下半身掩埋，她却突然停下了手。
　　“属下也是澜国人。”“属下杀了她为娘娘做掩饰。”
　　这些话一直这么在脑中盘旋着。
　　“那么，这个本来就打算为你挖的坟墓，就以后再填罢。”默然将手指塞入口中，发出了一种尖利却并不刺耳的声音。
　　当她看向苍冰所在的地方时，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
　　那里，早就已经空无一人。
　　苍冰幽幽醒转，看到的是一张模模糊糊的脸。但那声音却很熟悉。
　　那声音，属于本该已经被默然杀死的澜子涵。
　　他的脸上不住流下冰冷的水，想来是从昏迷中被泼醒的。
　　可是他一张嘴，还是笑：“莫非我已到了地狱……否则怎会再见澜国太子？”
　　“啪——”
　　对面的人给了他一个清脆的耳光。
　　“本太子就只能进地狱那种地方么？亏世人都传诵苍国皇帝是如何英明神武料事如神，莫非你就从不怀疑，狄默然虽然是女流可也是识大体的聪慧女子，怎会如此冲动地就杀了本国太子？就算她已放弃复国，难道却会做这等大逆不道的事，留下千古骂名？”
　　“我苍国的皇后，只会母仪天下，绝不会留下骂名。”苍冰浅笑着道，脸上“啪”的一声，又挨了一巴掌。
　　“你还没有搞清自己的状况么？”澜子涵冷冷地笑着，“这里不是你的地方，你还能逞口舌之快到什么时候？”
　　苍冰淡淡的笑容还是没有退去：“你想知道什么？”
　　澜子涵心突地一跳，假装愕然：“你说什么？”
　　苍冰却自顾自地说下去：“是想知道我为什么要夺这个天下成为流香的霸主，亦或是……”他顿了顿，“苍国的军事机密？”
　　“你……”澜子涵愣了愣，不禁张口结舌，“你……”
　　苍冰还是继续说，脸上带着促狭：“作为一个皇帝为什么要夺取天下，那也许是个很简单的理由，道不同不相为谋，说出来你也不一定信，至于军事机密，哎，我也是个铁血的军人。”
　　看不到澜子涵的表情，苍冰却可以感觉到他气得浑身发颤，或许连脸色都已经铁青。他满意地笑起来，清俊的脸上笑意越来越明显。
　　“另外，如果还想从我嘴里掏什么东西出来，最好别把我吊这里。我的身体最近每况愈下，你若不是那么耳目塞闭应当是听说的。说不定你们还没问到什么想要的东西，我就已经一命呜呼了。”
　　澜子涵已经再也忍不住，拂袖而出，吩咐道：“将他带下去，好生服侍着，他有什么差池，你们也去陪葬！”
　　侍从们嘟嘟哝哝地应承着，心里却不停地犯嘀咕：
　　这个人，真的是俘虏么？为什么他们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澜子涵手中握着水晶杯，碧绿的美酒在透明的杯子里来回摇晃，衬着他贵气华丽的手，雍容无比。
　　他半闭着眼睛，脸上懒得做出任何表情，看来丝毫无波澜，心里却怎么也静不下来。
　　默然，以前你说我比不上他，我那么那么不服气，现在我却不得不承认了，从来没有想到我所有的想法都逃不过那个人的眼睛，已经成了阶下囚了，却竟然让我觉得在这里他才是主人。这种感觉真是……太糟糕了。
　　那样的人，怎么能留着呢。
　　“子涵。”
　　清冷的女子声音响起，澜子涵张开眼睛：
　　“默然，回来了？”
　　狄默然单膝跪地：“默然该死，居然功亏一篑，在最后一刻让苍冰被不明人士劫走，请太子惩罚。”
　　“是么？”澜子涵摇晃着手里的酒杯，道，“默然，你过来。”
　　狄默然走过去，坐在了他身边。
　　澜子涵温柔地抚着她绝美的脸，叹道：“这么美丽的女子，我实在不该让你去做这种事情的。从此以后，你不用再插手这些事，复国是我们这些男儿该去操心的事，我再不忍见你为了这些而容颜憔悴。默然，你就好好地为了我，做你的太子妃。”
　　默然长长的睫毛低垂下来，半晌，她终于说道：“是的，子涵。”
　　可是你知道么，我的身体，不，大概还有心，都已经给了那个人，终我一生，不知，还能不能回到这里来。可是既然你已不让我插手，那么，那个人的生死，都已经与我无关了罢？我可以自由了么？
　　不，不会的。
　　既然已经在父亲死前当着他的面嫁给了你做太子妃，狄默然，就不再可能拥有自由。
　　回到这个秘密地点后，默然发现自己的行动范围被缩得很小。
　　一直有侍女跟着她，有好些地方都不能去，掐指算算，她如今可以自由活动的区域，只剩下自己的卧室和后花园，甚至连澜子涵的寝室，都要事先通报才能进去。
　　她回来，是干什么的啊？
　　外面的战争情况如何，她不知道；苍冰身在何处，她不知道；路衣他们在干什么，她不知道；澜子涵在做什么，她也不知道。
　　唯一知道的，只有她还没有完成的事。却不知道该怎么去完成。
　　她本是聪慧的女子，不会嗅不到一点奇怪的气息。
　　很快她就发现了澜子涵每天都要去一个隐秘的凉亭里去，而且每天都是一呆一两个时辰，每次回来的时候，脸上总是一脸晦气。
　　那个凉亭，正是她回来后被禁止去的地方之一。
　　无论里面有什么，她都必须去弄明白。
　　澜子涵，你莫忘了，若说到阴谋诡计，你在我手下，早已败过无数次。
　　她嫣红的唇勾起，带着醺然的笑，让人看了忍不住要沉迷进去。
　　澜国第一美女的称号，向来不是白叫的。只是，这美女的名头一响，就有那么多人忽略了她其他的才能。
　　她的确很美丽，她也一向知道怎么利用自己的美丽。
　　从小，她就知道怎样为了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并非良善的人，她做事向来只需要自己心里知道目的是什么，而并不在乎手段，女子，本就不会被要求光明磊落，不是么。
　　“子涵。”于是默然笑盈盈地端着酒盘走向她原来的夫君，“我回来后，咱们都没有好好聚过罢？今日你可哪都不许去，陪我好么？”
　　澜子涵微微一怔，道：“这，外边很多事都还没着落，那苍冰的行藏也不知……”
　　他没有能够再说下去，默然香软的玉臂已经软软地绕过他的脖颈，在他耳边吹气如兰地道：“那些事，莫非急在一时么？一时半会又做不了，何不先将它搁置一旁，一直想着，也是无可奈何啊，反而伤神，还不如先什么都别想，只管休息快乐一下。”
　　澜子涵呆呆看着她酡红迷人的脸颊，这样绝色的红颜如此迷人地绽放在他眼前，让他意乱情迷，顿时只觉无论她提出什么要求自己都是已无法拒绝，不由得伸手揽住她的纤腰，柔声道：“好，我一定陪你。我哪都不去了，默然，你在苍国这么多天，受委屈了，我可……想死你了……”
　　默然含笑托起酒杯，给他喂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