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上海》张树明

34、上海印象·魔都雾城

　　生活总是这样，他和人们心中所期盼的未来总是有种神秘的默契，当人们认定某件事情会发生的时候，这件事绝对不会发生；而当人们认定某件事绝对不会发生的时候，这件事基本上一定会发生。持续了长达五年的大雾莫名其妙的消散之后，人们将一句至理名言刻在了一个话剧大厅的入口石碑上：“如果你希望奇迹真的发生，那么你唯一要做的一件事就是绝对不要希望奇迹发生。”当时人们是怀着一种忐忑不安、极其小心的心情将这些字刻在上面的，这种感觉就像你双手捧着盛满水的水杯，骑着小车在钢丝上骑行，只要有一滴水从杯子里面洒下来，坐在下面观看的牛仔就会掏出枪来将你撂翻时的心情一样，好像只要稍不留神，大雾就会像上次那样让人惊叫不止。
　　从目前的研究来看，大雾消失的主要原因是，城市中所有的居民都已经承认了或者无可奈何的承认了大雾永久持续的合法性和合理性，大雾成功的改造了人们改造现实的不现实野心，因此其存在的意义便不复存在；导致这场大雾出现的始作俑者，或许已经开始谋划新的运动，而对这次事件失去了耐心，于是草草收笔，没有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大雾消散之后不久，豚鸟也在天空中消失的无影无踪，人们收藏在家中的咸鱼，遇到阳光就开始融化，咸鱼身上冒出大量的白色泡沫，鱼嘴巴一刻不停地发出丝丝的声响，直到最后蒸发的一点痕迹都没有，就像它们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一样，即使是那些被写在书籍里面的用来描写豚鸟和咸鱼的文字，也萎缩成一团团毫无意义的黑色线条。咸鱼消失之后受影响最小的就是那些没有咸鱼的人，而受影响最大的自然就是那些有咸人，在大雾消失后很长一段时间的夜里，人们都能看到咸鱼囤积者们一队一队的在空寂的马路上行走，他们步履阑珊、失魂落魄，单薄的身体似乎一阵风就能将他们吹走，他们的口中发出锈迹斑斑的哀怨声，那声音环绕城市上空长久不散，仔细聆听的话会让人想起盖满全城的蛛网，遮天蔽日的豚鸟，还有一团灰色的涂斑一样的太阳。
　　有一种叫做“漱口水”的商品不久就在城市当中流行起来，人们纷纷用身上所剩不多的钱财来换取这种据说可以永久去除口*铁锈残垢的神奇药水，许多人将当年食用豚鸟的疯狂激情，又转移在这种泛着萤色光芒的混浊液体上。此后又出现了一种宣称能够治疗萤光病的新药物，并且再度流行。这种事件周而复始的发生，循环往复的出现，出现的周期取决于人们的忘性有多大。阻隔世界的大雾消失之后，人们的世界观又开始慢慢的回归正常。人们意识到原来天空如此的高远，大地如此的广阔，而世界如此的绚丽多彩。那些几年前曾经试图走出大雾的人重新收拾行装，再次上路，而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他们的队伍。一时间城市出现了罕见的涌出潮，一批又一批的人离开了这座古老的贸易都城，踏上了未知的路途，也只有当人们纷纷走出城市的时候，才发现原来城市里面的人有这么多。拥挤的人群擦肩接踵，连绵不断，如同潮水一般的人群队伍持续了三个月的时间才慢慢减少。出城的沼泽泥路被脚步踩成僵硬的水泥石板，水泥石板又被踩碎变成干燥的尘土，干燥的尘土消失之后，地底下坚硬的巨龙化石都裸露了出来。三个月之后，这里变成了一座空城，城市居民变成了所有动物当中数量倒数的动物，仅仅排在几头频临灭绝的巨龟前面。这是一个颇为滑稽的现象，在城市最为危难和最艰苦卓绝的大雾时期，人们不敢迈出城市半步，而当城市迎来正常、复苏和繁荣的时期，当城市准备了丰盛的胜利果实开始犒劳市民的时候，人们却选择了离开。这种个人追逐城市和群体背离城市的现象再次让人们摸不到头脑，成为猜不透原理的第二个解释对象。
　　城市空了长达半年的时间，陆续有人回来。有经历过大雾事件的老居民，最终选择回到自己长久居住的地方，也有怀揣着梦想的新市井，试图在这里发掘大雾事件的诸多细节。城市又开始慢慢恢复元气。相对于持续了四年十一个月零两天的大雨，就是那场将马孔多推到了毁灭边缘的大雨而言，城市的大雾似乎温和了许多，大雾仅仅是改变了城市的名字，最早被称作“魔都”的这座城市，人们现在叫他“雾城”。
　　大雾消失的那段时间里，人们围绕大雾如何出现做过无休止的争论，有人拿出长达数百页的科学研究，表明大雾出现的时候，城市曾经出现了一次罕见的时间暂停，而大雾则是从时间的间隙中分析了出来。这些人拿出的证据是，在大雾消失的当天晚上，时间也曾陷入了一个短暂的停滞期，并且与大雾开始时的停滞不同，许多目击者声称自己当时并没有受到时间暂停的影响，而是亲眼看到了这一异象。我是亲历者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