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上海》张树明

35、上海印象·豚鸟和咸鱼

　　有一段时间，咸鱼这个词在城市里面流行起来，至于它流行的原因，我在后面会解释清楚。“咸鱼”最早被消雾工作者们创造出来，虽然那时他们已经不再承认自己和大雾有任何关系，至于创造的经过，后面也会提及。咸鱼很快就变成了城市居民日复一日单调乏味的生活中的唯一话题。人们的视力在大雾中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削弱，许多人如今只能看清自己手臂长度距离以内的物体，这样的设定是为了让人们区分白天和黑夜。在黑夜里，人们伸手不见五指，视觉几近消失；而在白天的时候，人们则刚好可以看到手指以及更近的东西，所以伸手不见五指这个词还是仅仅和夜晚有关。谈话现在成为整个城市生活中最重要的组成部分，并且这段时间话剧成为一种非常流行的艺术形式，而哑剧工作者则几近灭绝。人们翻出厚厚的文艺历史记录，试图从中找出最早发现“咸鱼”艺术价值的人，最终将目标锁定在一个近代艺术家身上，那个时代视觉艺术大行其道，该艺术家制造了许多广为流传的视觉剧目，这些剧目对于之后出现的一波智力下降、品味崩盘的文化狂潮起到了引导性和决定性的作用。在“脑残文化”初期，该艺术家曾经写过这样经典的剧本对白：“人如果没有理想，那跟咸鱼有什么区别呢？”人们在惊讶于艺术家对于未来的艺术发展趋势的的史无前例的敏感性的同时，也被对白中超强的令人不安的听觉冲击力感到震惊。大家一致决定要为该艺术家树立雕像，雕像的位置就选在市中心城市集市的西段入口，那里原本有一组中年夫妇携子游玩的青铜雕像，新的艺术家雕像就放在青铜雕像的旁边，用最昂贵的金属制作。
　　大雾弥漫上海的第二个年头，由于与整个世界完全隔绝，城市的粮食储备越来越少，一时间城市即将发生饥荒的传言四处散播，城内人心惶惶，治安日趋混乱，原本安静稳定的社会环境岌岌可危。在这次危机当中，一群原本早就被人们遗忘的社会工作者们发挥了救世主一般的作用。在长达数百页的蜘蛛消雾报告在城市广场被人肆意焚烧的一年以后，消雾工作者们开始了新的课题研究，基于某种担心，这项课题被刻意的隐秘的执行，消雾工作者之外的人们甚至都没有听说过这个课题。这个课题就是城市可食用材料的发掘计划。消雾工作者们的新课题很快就遇到了巨大的瓶颈，他们发现整个城市除了居民之外，剩下的动物寥寥无几，即使是昌盛一时的蜘蛛，数量也急剧下滑，只有少数极度恋旧癖患者还在饲养它们。就在这项课题的报告即将被愤怒的消雾工作者们扔到火堆里时，一种新的动物出现在城市当中。
　　就像慢慢发酵的谣言不知什么时候出现酸腐的味道一样，一种奇怪的动物莫名其妙的出现在城市当中。这是一种长得像豚鱼的动物，但是却像鸟一样漂浮在空中。这种动物开始并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因为大雾之中谁也看不到上空中的景象。随着这种动物的数量越聚越多，并且不断地向低空曼延，平日里被人们看惯了的白茫茫的雾气，现在由于这种动物的出现，变成了令人捉摸不透的灰白色，于是才引起人们的察觉。这种形似豚鱼的鸟让所有人都摸不到头脑，即使是最博学的历史学家也说不清它的来历。人们给它起名“豚鸟”，并且围绕豚鸟是鱼还是鸟展开了新一轮无休止的争论，这种浑身上下长满鱼器官和鱼鳞的动物，依靠一种高超的飞行技巧利用鱼鳍飞行和漂浮，远远看去就像一只灵巧的鸟。人们最终做出了这样的妥协，那就是近距离观察豚鸟，则豚鸟表现出鱼的所有特性，那么它应当属于鱼；远距离观察豚鸟，则豚鸟表现出鸟的所有特性，那么它应该属于鸟。这是一种由古老的物理学原则衍伸出来的豚鸟原理，豚鸟的本质属性是被观察中的人们与豚鸟之间的距离长短所决定的，这个结论成功的解决了人们旷日持久的争论，因为当这个结论出现之后，再也没有人甘愿忍受对于事物争论的折磨了，因为这种争论的结果每次都是消耗大量精力和耐力，并且总让人感觉自己的智商糟透了。
　　就像人们不知道第一个意识到牛奶可以喝的人当时做了怎样匪夷所思的事情一样，人们也不知道第一个意识到豚鸟可以食用的人当时是处于一种怎样的精神状态。这种神秘的鸟或者鱼漂浮在半空中，发出的声音就像占满铁锈的烟囱被用力的摔在地上时发出的哗哗声，充满了浓重的油烟味和铁锈味，人们由此庆幸豚鸟并不是一种爱好交谈的动物，不然这将给城市带来新的灾难。和它们发出的声音相比，豚鸟身上发出的气味同样令人忐忑不安，这是一种糅合了由*转化而来的浆糊和无休止的噩梦引起的恐慌粘连在一起的味道，过量吸入会让人消沉很长一段时间。第一个食用豚鸟的人被确认为就是之前消雾工作者的成员，他们的秘密课题也被曝光。这名消雾工作者在使用了一种古老的腌制手法之后，成功的消除了豚鸟身上令人消沉的气味，兴奋地他一口气吃掉了工作室饲养的所有豚鸟，直到他口中发出的声音让人有种锈迹斑斑的感觉之后，才肯罢休，而这种锈迹斑斑的感觉此后一直困扰着城市的豚鸟食用者。
　　豚鸟腌制法对于城市来说是一个巨大的喜讯，而更大的喜讯是豚鸟的数量有很多。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豚鸟食用者的队伍，他们制造了数量惊人的捕鱼网，将原本保卫城市使用的武器改装成了鸟枪。每天早晨，当一滩灰斑一样的太阳从东边升起的时候，捕鸟队就开始了捕鸟行动，他们在宽阔的城市广场上布置大片大片的捕鸟器，成队成队的豚鸟群俯冲广场时会撞击在捕鸟器上，然后发出哗哗的声响。捕鸟队爬上巨大的高耸入云的尖塔，将沉重的挂满重物的渔网从塔上投掷下来，漂浮在半空中的豚鸟被一网打尽，像脱落的*一样一批批的掉落在空地上。城市居民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腌制豚鸟，家家户户的窗前门前都挂满了大片大片的咸鱼肉，咸鱼身上的鳞片在浓密的雾气中会发出太阳一般的光彩，让人忍不住浮想联翩，恍如梦境一般。当咸鱼成为城市粮食储备的主要来源之后，咸鱼也渐渐成为身份和地位的象征，好的咸鱼干甚至充当了流通货币的角色。那段时间人们疯狂的迷恋咸鱼，将咸鱼视为城市发展的希望，城市发展的救星，人们创作了各种各样的话剧和歌谣来赞美豚鸟和咸鱼，将它们的形象涂画在古老的、锈迹斑斑的钢筋清晰可见的混凝土墙面上，人们还制作了数量可观的咸鱼豚鸟的雕像。一时间，“咸鱼”成为最新的炙手可热的人名，相信十几年之后，当有人在街上喊“咸鱼”两个字的时候，有一半的人会抬头去看墙上挂满的咸鱼，而另外一半人则会莫名其妙地回头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