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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寿面 ...

  •   一连几日,静宜每日皆去胤禛书房陪他礼佛,毕后携手散步游园,入睡之前为胤禛按摩未退去青淤的双膝,日子倒是难得清闲。谁都没再提起过弘晖。

      转眼静宜归府已近半月,见了两位小阿哥并钮祜禄氏耿氏两位格格,府中之事俱已妥帖。只是弘昀的身子骨还是一如既往的弱,静宜少不得和李氏叹息一番,嘱咐府中人好生伺候。十三福晋兆佳•筱颜亦进了养蜂夹道“陪伴”十三阿哥胤祥。静宜知道胤禛心疼兄弟,着人往养蜂夹道和上驷院送了几次东西,算是尽了兄弟之间的情谊。
      十月十五日,皇三子胤祉向康熙举报大阿哥请蒙古喇嘛巴汉格隆、明佳噶卜楚、马星噶卜楚等人镇魇皇太子胤礽。老爷子把自己关在奉先殿一天,出来就吩咐,革了胤褆的王爵,永久圈禁。
      十月十六日,康熙召见废太子和胤禩,并说从此之后,往事不提,胤礽迁至咸安宫安养,胤禩胤禛他们一干兄弟也都解了禁。胤禛上请安折,被康熙派去照顾胤礽,三阿哥胤祉仍然看管在养蜂夹道的胤祥。

      十月三十是胤禛的生辰,静宜知道朝中如此形势,胤禛必不想大过,只让李氏张罗了一桌宴席,一家人吃了算是团圆饭的生日宴就散了。
      是夜,已是近三更天,静宜见胤禛书房中仍是透着光亮,知是他还没睡,叹了口气,便端了掐丝珐琅的柿形火锅进了胤禛寝殿。
      高福在外间立着打盹儿,听见脚步声儿猛地一震,见是静宜进门赶忙打了个千儿,本想接过静宜手上黑漆描金的画珐琅盘子,却被静宜一个眼神禁了声。
      似是听到外间的响动,胤禛在书房道:“福晋来了?”
      “贝勒爷是耳朵尖还是鼻子灵,怎么知道这会子是我来了?”静宜笑着踏进书房,见紫檀木案上磊着一尺厚的折子,铺着一沓浅青的谢公笺,已入墨的斑竹羊毫置于芙蓉石的山字笔架之上,倒不见本该执笔伏案的胤禛。
      轻置珐琅盘于木案之上,静宜正待抬头,却听胤禛道:“你要再不来,我还以为你忘了。”
      “敢情贝勒爷大半夜装勤勉,只为了一碗银丝面啊。”瞪了一眼立于书格子后头、仍然埋首书中的胤禛,静宜好笑道。
      “这碗银丝面,我可等了四年了。”放下书,胤禛走至静宜身后,抚着月白旗装上头的银线缠枝腊梅,俯身在静宜耳畔摩挲。
      静宜微叹了口气,挣开胤禛,掀开柿子盖儿,扑鼻的老鸭汤的醇鲜香味儿不禁令胤禛赞道:“福晋这做面的手艺倒是越发进益了。”
      “爷爱的老酸笋,火腿丁儿,晖儿爱的熏肉片儿,我可都放了。”静宜执起盘中的象牙箸,挑了挑火锅中晶莹润泽的银丝面。
      “只是今儿的寿面,晖儿,咳。”胤禛瞧瞧了静宜,没看见她眼里有一丝波澜。
      “静宜,你还有我,还有羽儿。”胤禛轻道,静宜嘴角扬起一抹笑容,将象牙箸递给胤禛道:“爷可等了四年呢,这会子又不急了?”

      康熙三十年十月三十日
      胤禛大婚已有月余,除了头三日必宿后殿静宜房内,余是皆如从前那般,在撷芳殿东暖阁内书房起居。静宜每日还是如未嫁时那般陪伴太后礼佛,至胤禛下朝方回,不过先前寿康宫静宜格格改称四福晋罢了。
      十月三十是胤禛婚后的第一个生辰,康熙允了胤禛和众位兄弟可以热闹一日,书房也比往日放得早些。静宜命人在撷芳殿天井置下果馔并平日胤禛私藏的惠泉佳酿,至午后和胤禛打个照面便回了寿康宫,把撷芳殿留与他们兄弟把酒言欢。
      浅月入云,送罢最后一个离开的太子,胤禛掐了掐眉心,边回书房边咀嚼太子临走撂下的话:“老四,满目河山空念远,怜取眼前人罢。二哥二嫂待静宜如亲妹妹一般,见不得她受委屈。”
      二哥,我又何尝不是将静宜当作自己的亲妹妹?

      书房里似有熟悉的味道牵着胤禛向前,待到走至磊满字帖的嵌大理石紫檀木案前,胤禛方瞧见案上的青瓷海棠大盖碗。目光滞在碗边儿上的雨过天青色的海棠,胤禛在心里叹:额娘,是您回来给儿子作生日了么?
      “主子,这是福晋刚遣人从寿康宫送来的。福晋见爷今儿只清早儿上用了几口乾清宫和永和宫赏下来的寿面,晚间又吃了酒,恐爷腹中不适,特特亲自做了些吃食,给爷暖胃。”高福觑了觑望着窗外那棵颓凉的海棠愣神儿的胤禛,小心回道。
      “高福,你没觉得这碗,这吃食的香味儿,似曾相识么?”胤禛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主子,您是说……”
      “难为福晋这份细腻的心思。”

      乾清宫和永和宫纵是有心,总不是额娘的味道。

      康熙四十三年五月十三日
      碧空如洗,清晨的阳光铺在寝殿的金砖上,清爽中隐着丝丝躁动不安。
      “福晋,贝勒爷吩咐的长寿面已经送过来了,您何时用?”清雪边给静宜梳头边道。
      “大哥儿今日可好些了?”静宜叹了口气,执起眉笔,点了黛墨,轻扫柳眉。
      “喜嬷嬷说大阿哥还是咳。”清雪声音越来越小,静宜心中不免一紧。
      “把寿面端到大哥儿屋里去,把早膳摆在那儿吧。”将雕木兰的紫玉簪于鬓间,静宜起身出门,向弘晖住的后殿走去。

      “今日是额娘的生辰,儿子不能前去给额娘请安,还要额娘过来看儿子,儿子实在有愧。儿子愿额娘容颜永驻,仙寿恒芳。”弘晖咽罢一口静宜喂的寿面道。
      “额娘只要晖儿的病早日好起来,额娘心里,晖儿平安长大比什么都要紧。”静宜转身盛汤,粉彩婴戏瓷碗中央泛起几圈不易察觉的涟漪。晖儿,你是额娘当初拿命换的啊。
      “额娘,您不知道,晖儿在宫里最想念的就是额娘的寿面了。”
      “哟,难道你皇玛法还短了你面吃不成?”盯着儿子惨白的小脸儿,静宜笑嗔。
      “宫里赏下的克食都是样子好罢了,若真格儿论起味道来,哪里及额娘这儿的?”弘晖咂巴着小嘴儿,摇头冲静宜道。
      “额娘念你嘴儿甜,不过,日后在宫里,这话可不许再说了。”掩去嘴角的苦涩,静宜笑道。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弘晖越咳越紧,似要将肺腔子都咳出来。声声厉咳似一把尖刀,一点一点儿剜着静宜的心。
      静宜轻拍儿子后背,刚吃的面并早上的药已悉数咳了出来,清雪递了水给弘晖漱了漱,不料咳声高了起来。盯着素帕上的点点殷红,锥心般的疼痛裹着冰冷蔓遍静宜全身。
      “额娘,晖儿……晖儿……咳……咳咳……”酷似胤禛的眸子里竟渗出歉疚和焦急。
      “你早知道自己咳血?”看着儿子咳得通红的小脸,静宜倒抽了口冷气。
      “咳……咳咳……咳咳……,额……额娘别生嬷嬷们的气,是儿子不让嬷嬷们说的。”焦急地扫了一眼跪了一地的乳母丫鬟,弘晖促声道。
      “那你屋子里的都是死人么?那么些个眼睛,都是留着喘气的?”静宜冷然,声音凉的一如不停发颤的指尖儿。
      “是儿子吩咐嬷嬷们,咳……咳咳……如果胆敢说与阿玛额娘,儿子就……就不吃药了。额……额娘,打儿子回来,您清减……清减得厉害,儿子说过……要……要长大……护……护额娘一辈子……咳……咳咳……咳咳咳……儿子……就怕……怕……怕等不到那一天……”弘晖偎在静宜怀里,咳得厉害的身子带着静宜的心颤个不停。
      “喜嬷嬷,世子咳血,有多久了?”胤禛的乳母喜塔腊氏跪在地上,面如金纸。她是胤禛的第二个乳母,自打弘晖出生后就带着被静宜挑做弘晖乳母的儿媳并一干丫鬟伺候弘晖的起居。
      “回福晋的话,已有月余。”
      “月余?!嬷嬷,孩子糊涂,您是伺候贝勒爷的老嬷嬷了,难道也糊涂至此?”
      “回……回福晋的话,贝勒爷恐福晋担心,吩咐不让福晋知道……”

      那年的六月初六清晨,静宜踏着砸入地面的雷雨,端着盛满银丝面的婴戏瓷碗进了弘晖住的暖阁。
      弘晖卧在胤禛怀里,睡得极沉,胤禛搂着弘晖:“你皇玛法说,你病好了就带你去今年的木兰秋狝,京城的马场有什么意思,到了木兰跟着,阿玛带你痛痛快快遛一场才好,到时候咱爷儿俩给你额娘猎头鹿怎样?你跟你额娘都是顶喜欢鹿肉的,可你吃了不好消化,可是便宜你额娘了。你说是不是啊,臭小子?阿玛再不逼你读书了好不好?是不是阿玛让你十三叔带你斗蛐蛐儿你就立马睁开眼啦?要把你十四叔送的京巴送过来,就在阿玛书房呢,本来说让你好了看的。儿子,阿玛只想让你醒一会儿,陪着阿玛等你额娘过来,可好?”
      碎瓷划破暖阁的寂然,惊不起沉睡的小人儿。暖阁里到处漫着老鸭汤的鲜醇,静宜觉得,周围越来越黑,压得她喘不了一口气。

      屋外又是一弯浅月,望着眼前给自己盛汤的佳人,灯影落在静宜清秀的面庞,泛出柔和恬淡的光晕。因着从小即随太后礼佛,静宜在人前从来都是这般波澜不惊,镇定自若。即便弘晖,即便弘晖……
      思及此,胤禛不禁忆起十几年前太子的话——“见不得静宜受委屈”,哼,静宜最大的委屈就是一辈子折进了这红墙绿瓦,可这天家的每一个人,又有谁不是呢?
      “明儿是初一,你带羽儿进宫瞧瞧额娘吧。四年了,额娘不知念叨了你多少回,当初晖儿去了,谁都不好过。”
      “胤禛,我明天还想去咸安宫看看淑宁姐姐……”不知为何,静宜声音中充满的笃定。
      “去看看二哥二嫂也好,你和二嫂有日子没叙叙了吧。大哥用那些巫人道士的法子魔魇二哥,实是过了些,可是二哥那儿也不见得干净。”
      抚开胤禛拧成一线的浓眉,静宜叹了口气:“又有谁那儿是干净的?大哥这么干,是把三十年的兄弟情分全抹煞了,终究是骨肉兄弟,怎么用如此下作的法子?”

      命高福撤去书案上的碗碟,静宜看了看那沓浅碧的谢公笺道:“这是又要给戴先生去信?我先回房安置,爷也早些歇了吧。这半月,三更前头,书房的灯就没熄过。还请爷为了府里众人,心疼心疼自己个的身子骨儿。”
      胤禛眸中闪过一丝暧昧,握了握静宜的手道:“我的身子骨儿,有福晋心疼就够了。静宜,今儿,留下吧。”
      “贝勒爷,今儿可巧大格格还要臣妾陪呢。况且已过三更,明儿还要早朝,臣妾明日也要进宫,早些安置才好。”
      胤禛甩了甩袖子,不满道:“你回府这些日子,天天陪羽儿睡,连十五那日都让她占了你去,她怎么越大越粘人了?”
      静宜笑了笑:“我和我的小棉袄可是四年未见了呢。”
      “哼,那我和你不也是四年没……”
      “敢情儿贝勒爷是找人侍寝?您瞧这院子里的人都睡了,臣妾此刻也不好安排人来服侍您。要不您找大格格打个商量?”静宜软语娇笑,刻意掩去眸中的躲避。
      “你……”
      “贝勒爷尚有书信要处理,再闹下去今儿可就睡不成了。羽儿还等着臣妾,请爷容臣妾告退。”不待胤禛答话,静宜已转身踏出了书房。

      滴滴浓墨晕在浅青的笺子上,墨滴散开,一如案前执笔锁眉的胤禛晦暗不明的面色。静宜,你到底在躲什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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