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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Chapter 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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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袁一背上画包拧着折椅又去了那个院子。
院里院外两道门又紧闭,袁一在周围选了块景,勾出几张速写。
太阳渐渐高起,有门开的声音。袁一一抖擞,探头去看。
那男人微微弓腰,低着头慢悠悠地走了出来,还是那身宽垮的大褂子,额前的头发盖住眉眼,只能看到下半张脸色苍白,看上去无精打采,整个人丢了魂似的……
“嗨。”她热情地打招呼。
男人看了她一眼,一声不吭,又低下眼去,继续往外走。他步子大,走得却慢,形影看上去极显单薄,快要被风吹倒了一样。
袁一跟在他后头,“我今天还能在这吗?”
他没有回答。
“我昨天的画没画完。”
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她停住脚,“屋主。”
几秒,低沉的声音近乎嘶哑地响起,“随你。”
“你去哪?”
他又不回答了。
“你不在我不好进去,我就在门口等你。”
他低头,缓慢地离开。
袁一皱起眉头,一人怎么看上去病殃殃的?
她望着那道瘦弱的背影,突然心里一涩,有股说不上来的悲凉。
……
齐淇路过一家青旅,看上去挺文艺,上面是住房,下面可以喝咖啡,卖一些手工艺术品。
木架上摆置很多有意思的小玩意,形象夸张、抽象的小雕塑,有莲、象、鸟、人、鱼…
齐淇看到一只黑檀小鹿,全黑色,外表不算光亮,但做工精致,线条流畅,形态高傲优雅,透着股桀骜不驯。她一眼就相中了,去付钱的时候,柜台里一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惊讶地跟她打招呼,“老齐!”
齐淇一怔。
阿凤身着一条绿色长裙,外头套了件亚白色开衫,齐肩中发,戴着两圆球银耳钉,笑眯眯地看她,“老齐,怎么来了不提前跟我说一声,好多年没见更漂亮了啊。”
齐淇尴尬地笑了笑,“不好意思,请问你是?”
阿凤懵了,齐淇赶紧解释:“我生了病,失去几年记忆,好多东西不记得了。”
“不会吧!还真有这么狗血的事?”
“……”
就这样,她们聊到很晚,还一起吃了顿午饭。
……
下午,别了阿凤,齐淇绕整个査济村一圈,指点几个学生的画,和肖静闲聊了两句。
走累了,坐到一个小亭里休息。她摘下帽子,放在长椅旁,周围是潺潺的流水、挲挲的叶声与温和的阳光,惬意极了。
远处走来一个衣衫褴褛的老汉,弓腰驼背,双手背在身后,颇有老领导的姿态。他步伐缓慢地走进小亭子,也坐了下来。这么近的距离,齐淇才注意到此人胡须满腮,表情阴郁,说他是个放荡不羁的艺术家吧,气场上又缺了点。
正打量着,老汉突然看向她,伸出两根手指放在嘴前,对着齐淇来回做这个动作,齐淇问:“什么意思?”
老汉拍了拍口袋,又伸出两根手指放在嘴边。
“你要烟?”
老汉没有点头,依旧重复那一动作,突然笑了,黝黑的皮肤上蔓延开一条又一条深纹。
齐淇摆了摆手,“我没有烟。”
老汉手一挥,拍了下大腿,不再动作,散漫地笑了笑,垂下头去。他的背驼的很厉害,后头鼓着圆满满的一块,短短的白发看上去很硬,他的双手又黑又大又粗糙,放在两个膝盖上,裤子破了洞,缝缝补补好几块,鞋头上也沾了泥,泥巴干了。
齐淇看着他的侧影,突然就想起了奶奶,心里一阵难过。她拿上遮阳帽,站起来跟他说:“你在这等等我。”语落,她便跑出亭子,跑远了还不忘回头喊:“你不要走呀。”
齐淇找到最近的一家小卖铺买了两盒烟,再跑回小亭子的时候,老汉已经走了。她气喘吁吁地握着两包烟,双肩垮下来,“就不能再等等嘛。”
后来,她再也没见到他。
……
老汉抽多了,头有点晕。
陆成又递一根烟过去,老汉摆了摆手,不要了。
陆成懂了,收回烟,自己点上。老汉闻到烟味,又想抽,动作示意再来一根,陆成笑了笑,抽出根烟递给他。
偏僻的小屋,檐下有风南来,吹灭火苗,陆成用手护住机火,帮老汉点着。老汉一吸一吐,一团无形的烟雾窜了出来。
两个男人就这么并肩坐着,一语不发,却像是相识多年的老友。
脚前沉坠着灰烬,有的被风卷走,有的浸在水洼里,屋檐落下一滴雨,“啪”一声,溅起无数小水珠,天空变得晃荡起来。
倏尔,又渐渐平静。
“她不是不想给你烟,只是她忘记了。”陆成抖抖烟灰,“忘记了你,忘记了这个小镇,连自己会抽烟都忘记了。”
老汉眼睛盯着树下的一块阴潮的石头,铺满了青绿色的苔藓,有蚂蚁从上路过。他的眼皮也不动一下,夹着烟的手一起一落。老汉从头至尾都没有说话,他精神上有些问题,而且,他是个哑巴。
“你不要怪她。”
稍许,老汉使劲地咳了一声。
末了,世界安静下来,又只剩下烟草燃烧的声音。
也不知道,他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
……
四年前。
山里天气凉,早晨山间一层又一层的雾,久久不散。这几日写生的学生又见多,只是天公不作美,没有明媚阳光、没有蓝天白云、没有鸟语花香,只有苍白到毫无生气的天空、时而铺天盖地的乌云,以及,那淅淅沥沥的小雨和吹在身上不怎么舒服的风。
下午三点多,天仍旧阴的厉害,齐淇抱着画夹坐在河堤画画。离她不到十五米处有一颗芭蕉树,长着黄绿色大扇似的叶子,叶檐泛了黄,在平静的初秋里,静静垂落。
齐淇正勾着芭蕉叶,突觉额间清凉,仰脸,几滴水珠落到脸上。
下雨了。
她垂眸,捋了把头发,猛地合上速写本,
“鬼天气。”
轰隆隆——
一声长雷。
画纸掉了下来。
齐淇骂了一声,心里躁,一脚踢翻了折椅。
轰隆隆——
“……”
齐淇没能赶回去,刚走两步,雨更大了,雨滴啪啦啪啦落在地上,一滩又一滩。
来得还真是快喔。
齐淇跑到芭蕉树后的屋檐下躲雨,她放下折椅和画夹,抹掉额头的雨水,四下看了几眼。这古旧的大门上春联变了色,不均匀地驳落,两只狮头圆锁,鼻子上各吊着两个大环,用银白色的锁锁住了。这一古一今的,真是不应景。
她透过门缝看了眼院里的景致。挺大的院子,就是有些破败,杂草丛生,蛛网遍布。
她对老宅没兴趣,坐到台阶上,摸出根烟来抽,半根下去,闲来无聊,掏出张纸,唰唰地开始勾画。
还是这棵芭蕉树。
垂眸,抬眼,垂眸,抬眼。
垂眸,
抬眼。
一个男人冲进视线里。
拿着铅笔的手停顿下来,她眯着眼,看雨里向自己跑来的男子,缓缓吐出口烟。
呦,摄影师呢。
“Hi.”
“Hi.”
陆成见她低头认真画画,欲言又止。
他站在芭蕉树下,捋了把头发,被雨水打湿的头发不停地滴水,一缕缕又黑又亮,发梢滴着水,落在脸上,滑进衣领,格外清凉。
他一抬胳膊,又揩了把脸上的雨水。
两个人都沉默,陆成低着头擦拭镜身,很认真。
齐淇一手夹着烟,另一手铅笔飞快地勾勒,8B铅笔在素描纸上嚓嚓的声音,配上雨声很悦耳。
两人各自做着自己的事,一语不发。
轰隆隆——
又是一声长雷。
齐淇抖抖烟灰,瞥了眼男人,“你不怕被雷打着?”
陆成闻声,回过头看她,“会么?”
她耸肩,“天知道。”
陆成轻轻笑了起来,走到屋檐下,笔直地站着。
齐淇掐了烟,用纸巾包住烟蒂塞进兜里,又摸出一根烟来。她看了眼磅礴的大雨,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长叹口气,伸手护住火苗,点着了烟。
突然想起那首歌,
“一场雨,把我困在这里……”
陆成站了会,到台阶另一头坐下。
齐淇轻吐口烟,看着他的相机,“你是摄影师?”
陆成侧脸,看了眼她的画,又看向她的脸,“你是画家?”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齐淇身体往后靠着墙,漫不经心地笑了笑。
陆成淡淡地看着眼前抽烟的女人,一身黑衣,身材高挑,素面朝天,看上去有些散漫而冷漠,气质很拿人。他抬起相机,咔——
飘渺的、轻娆的烟雾飘在她和镜头间,她微扬着下巴,身后是粗糙古旧的木门,陆成看着这张照片,有种意外的美,他勾了下嘴角,这才回答:“我是摄影师。”
齐淇倒是大方,唇角微扬,斜眼睨他,“摄影师就可以乱拍人?”
“记录下一切美好。”
“你都是这么勾搭人的?”她嗤笑一声,抖抖烟灰。
“别这么直白,”陆成看向她的画,“你不也把我画了进去。”
“是你挡了我的景。”
“画的不错,尤其是我。”
齐淇眉梢上扬,唇角像是带笑,“我是老师,也是服装设计师。”
“带学生写生?”
“嗯。”
他的目光落到她身旁的烟盒,烟盒上印着两个清秀的字——娇子。
齐淇懒散地看着他,声音也轻飘飘的,像嘴间流出的烟一样,“抽么?”
“可以吗?”
她摸出烟盒,发现已经空了,杵两秒,把手里的烟递给他。
陆成看着她伸过来的手,白白的、细细的,两指间夹着半根烟,格外熟稔。他接过烟抽一口又还给齐淇,齐淇接了过来,看面前目不转睛注视着自己的男人,开玩笑道:“看什么?觉得我轻浮?”
“没有。”他淡淡地笑。
齐淇挑眉,看着快要燃尽的烟,“好东西是要分享的。”
“贵姓?”
“齐。”
“陆成,陆地陆,成亲成。”
“齐淇,齐眉齐,淇水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