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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风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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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玄章在京城最好的酒楼里住着,王家自他父辈起就子嗣单薄,老来得子却不料战死沙场还得了个败军之名。王家算是败落了,而他这辈子算是活到头了,好事做了不少,坏事也没少做,但却报应在他儿子身上,原想这应是上天对他的惩罚无人送葬无子送终,想不到年近七旬的他又有了后人,这是上天给的机会,既然尘封的往事要借由他的手重新翻起,也算是对他们的交代了,吾儿名之、杜端、五皇子、承安承欢、太子···
郑白琅次日醒后又召见了王玄章。
王玄章还是老话,并未去法场观刑,也不知他到底去的是何苦楚。
守在御书房的太监宫女见王老大人出来后,又听见一阵杯碟砸地声传来,众人的心肝肺也不由自主地跟着王老离去的背影一样颤巍起来。
福公公不免骂上一句:该死的王老头,把火点了拔腿就跑,哎,大家都等着拔火罐吧。
皇上醒后第三日开始上朝,被急得嗷嗷叫的大臣也算是定了心不叫唤了,只是没过几日文武百官总觉得这皇上哪里不对劲,朝堂上商议政事,左武右丞都快打起来了,皇上也不多说,偶尔嗯两句,然后总管太监说到点了皇上就下朝,让百官自行决议。于是不少重臣都去太医院打听,这皇上是不是龙体有违,最让大臣关心的一点是,皇上还没立太子呢,该站大皇子这边还是二皇子那边呢?
陈小宝这些日子想方设法地在宫里打听那位前刑部侍郎、天子伴读杜端的事迹,原知道那些陈年往事的人多已出宫,剩下的都是宫里老成精的人,不是三缄其口就是知者不多。陈国卿实在无从下手就彻底跟芙蓉耗上了,最后芙蓉被烦得无法才说了几句,原话是这样:
皇上能得这天下最大的功臣就是那人,只是那人无恶不作天怒人怨最后千刀万剐死无葬身之地,国卿大人也不必太过在意,你与那人毫无瓜葛,只是你长得恰巧合了皇上的眼缘,仅此而已,若陈大人还想继续打探那人的事,这宫里唯一能与他有点干系的也就那书房了。
于是当天夜里陈小宝就提了夜灯悄悄地来到那偏僻院子里的那间几乎无人问津却又干净整洁的书房,原本院子里的宫女太监在皇上昏睡的几日都纷纷躲祸避得远远的,所以没人阻拦的陈小宝将房里的每一处都彻彻底底地摸了一遍。
东面书架第一层商鉴里有张一万两的通泰钱庄的银票;第二层诗经关雎处夹了一朵白玉兰;旁边白檀木盒里有半截羲之墨、上有小楷“煦和”二字;中间第三层全是兵策,里面有两人笔记,一个是章草一个是端楷,陈小宝虽不善书法却也能看出两者字迹起笔收阖间都有丝丝相似,而且章草正是当今圣上的手笔。陈小宝大略地看了下那些密密麻麻的批注,多是兵法讨论,就搁置一边,继续往上是医书一类,还有一个木盒里面有些瓶瓶罐罐,是各类药丸。
西侧书架就是当日陈小宝看得起劲的杂谈散文一类,什么仙丹妙手仙修药补,其中一本魂引放置在最顶端书架之上,许是芙蓉让人清扫时也没注意,上面已经布满尘埃,陈小宝凑到灯下翻阅一番,大喜,然后揣到怀里离开被他搞得乱七八糟的书房。
五日不到,直属天子管辖的地网令带着一个白胡子老道出现在帝宫。
郑白琅将那本魂引扔到老道面前问到:“此书是你所作?”
苟老道收起书册回到:“禀圣上,此书确为老道年轻时道修不够地无稽之谈,有辱圣听,望请圣上恕罪。”
“这世间真有招魂术牵动魂引看见死人?”
“确有此术,只是从没听说有人成功地魂引。”
“若朕命你必须成功呢?”
“老道两个徒儿在皇上手里,为了这不成器的徒儿,老道只能冒了这天下之大不韪。只不过皇上”,苟老道收了笑意,正色道:“这招魂术,需回魂灯、加以一曲招魂引、生死旗一令、回梦幡一盏,亡灵骨灰一束即可。其他好说,单这回魂灯需以回魂草为灯芯,再以相思之人相思骨相思血熬为灯油。”
呵呵,用九五之尊的龙体熬油点灯,这等笑话,何人敢说,又有何人敢做这简直是谋朝篡位该灭九族的事?
苟老道已经想好,若这皇帝正愿意舍身割肉那他也愿意试试传说中的禁术,可这天子又说了句让他生生闷出一口血。
“若那人千刀万剐挫骨扬灰呢?”
“咳咳咳,这个···这···”其实苟老道很想直接来一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而后又想,罢了罢了,大徒儿小徒儿你们各安天命吧,师父无能无力。
郑白琅也看出苟老道的无言以对,想着也不能把人逼急了,于是说了句:“你先准备其他必要之物,此事势在必行。”
“是,皇上,还请皇上命人放了小徒,毕竟小老道需要人打打下手,顺便教教徒弟。”苟老道说完就告退。
陈小宝和福公公一直在室外候着,见苟老道退出,陈小宝上前问:“怎么样了,什么时候招啊?”
苟老道看了眼面前张牙舞爪地年轻人,也知道就是因为此人,深居山林的他才被地网的人搜了出来蹚了这趟浑水,于是没好气地说:“无需陈大人过问,老道若要大人相助,自会找大人,劳烦大人放了小徒。”
说到苟老道的两徒弟,陈小宝笑言:“师父不要担忧,贵徒在鄙人府上好吃好喝好玩地供着,绝对乐不思蜀,哎,师父,您慢点走,我这就带你去···”
福公公看了眼吹胡子瞪眼被气走的老道士和跟着后面的陈小宝,这才转身回到房里伺候着。
刚进屋就听见高位上的人发号施令:“传刑部薛谨进宫。”
福公公立即躬身应到,然后出宫传谕。
薛谨已过四十不惑,他儿子的一相好恰好是地网中人,听说那人前些日子去了蜀山,然后一直不愿在他面前露脸的儿子薛小百急冲冲地跑到他书房大叫要出大事了。果然没过几日,就不过问群臣的皇上居然连夜招他进宫,哎,谁让他是当年施以极刑的刑监呢。
这差事办得太好,也惹来天子主上的一顿怒气,薛谨依旧面不改色地陈述当年的情景:“禀皇上,一般斩刑都是午时三刻进行,因此时阳气正旺可以抑制死者怨气,而千刀万剐难免要耗费时辰,所以那日未到辰时,囚车就从天牢出发,城中百姓为目睹这开朝第一剐,所以早早就将菜市口围得水泄不通,微臣现在还记得百姓的叫嚣声和咒骂声很是嘈杂。午时一到就立即行刑,第一刀是从眼睛下手,刽子手手抖没有一刀把眼珠剜出,又补了一刀,结果用力过猛,那珠子顺着拔刀之力抛到人群之中,百姓中多是被杜大人陷害的忠良之后,都去争抢那仇人之肉,结果在挤乱中将眼珠子踩爆,叫骂声更甚,刽子手见状就又剜了另一只眼抛出,没了双眼的杜大人仿若也看到了那些闹剧,开始大笑,刽子手因被小瞧而气恼然后就割舍剜鼻···”
“够了。”郑白琅一把拍在桌面。
薛谨猛然听见这一吼,只是躬身将头埋得更深,又听见那气短的声音在问:“你且说,最后是谁收敛地尸骨?”
“回皇上,当日为平菜市口之乱,皇上金口玉言说,千刀万剐不足以平民愤,那就挫骨扬灰,所以刑毕后,有人亲自抱了薪火在刑场点了大火,烤肉而食烧骨成灰,正巧那日秋风正爽,一阵风过,就替不愿与杜大人扯上关系的亲戚省了最后的麻烦事。”
“他当真最后就连一副尸骨也不剩?”
薛谨知道大病初愈的皇上又该吐血了,但不说实话就是欺君之罪,于是咬牙回禀:“扬灰而散、尸骨不存。”
寝宫很是安静,似乎可以听到窗外传来的飘雪声,最后薛谨只听见了一句低浅的“好得很,下去吧”才算是解脱,然后出宫回府。
他刚回到府邸,就看见穿得花枝招展的儿子大包小包地拎着包袱,还说老爹杀了皇上的心上人逃命要紧,自己已经联系好了诸多相好,保证能顺利出城。
薛谨不知是听见他儿子有诸多相好还是怎么的,只见脑门上的青筋直蹿,一把拍了薛小百一个爆栗,辩白般吼到:“胡说,谁说是我杀的,明明是皇上杀的。”
薛小百从小到大仗着他爹是刑部一把手所以在皇都城里敞开了性子胡作非为,他爹都把他惯着顶多也就是口头教育闲来无事就对着他念念经,可从没动过手,这一吼薛小百也懵了,看着他老爹破门而入有摔门而闭才慢慢回过神来,哦,原来他那从不逛窑子上青楼的老爹也喜欢着那个死人。
其实薛谨并不是如薛小百想的那样喜欢杜端,对,不是喜欢,只是记挂,记挂而已。一直是这么些年来的记挂。
杜端这个刑部侍郎垮台后,薛谨刚从遥远的边疆之地调回京中,于是接管了这无人愿意监刑的差事,因为所有人都想着杜端是什么人,能算计天下,指不定哪天算计了天子,然后那个看着他死的人能得好死?没成想这一天果然来了。
不过薛谨却是不后悔的,他是杜端亲选的接班人。在他监刑后,仕途一直很顺,老尚书在退位之前告诉他,他之所以能诏回京中是因杜端说刑部之人必须够冷,面冷心更冷,而你薛谨生于世家、长与富庶之地并未受何苦楚却能冷心冷面,乃天生就是刑部中人。
说这无疑闻者有心。想他薛谨与这京中贵人杜端并不来往,连个照面都不曾,不过是他金榜题名时才在朝堂上露面一次,想不到就被那人记住,以此改变了他和他儿子的一生。薛谨刚进京就听到不少关于刑部侍郎和皇上的风流韵事,可转眼一个身赴法场一个荣登九鼎,仿若他这个旁观者也看透了这世间无常事,所以并未真正阻碍自己儿子在外寻欢作乐沾花惹草,以至于薛小百屁股后面跟了一大堆风流债。许是想让儿子活出他自己没有的那份肆意,还有那人的那份妄为。
结果薛小百还是没有如想象般顺利出城逃之夭夭,而薛谨也没有被问责或者贬谪继续日复一日地继续在刑部上任,继续宠着他穿着百花衣在京城里挨家挨户地调戏良家公子。
只是薛小百的在地网中的另一相好又有得忙活了,因为皇上又交代了份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给地网令,好在地网令也不是吃素的,顺道把天罗门也拉下了水。
郑白琅已经多年未一齐出动天罗地网的暗卫,而今却是为了那一抹随风飘散、虚无缥缈的骨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