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喵喵酱的喵喵酱

30、第 30 章

　　而其中最为心惊的便是韩夫人。怎么能不心惊呢，禅师口中所道便是她儿子的命数，她这一生不求多么荣华富贵，只求她的夫君和儿子能够平平安安，这两个男人的性命便是她的性命，即便只是一丝一毫的凶兆都不可有！

　　“禅师。”韩夫人急急问道：“敢问禅师当如何化解？”

　　韩子言却是有些不置可否的勾起唇角，并不如何在意。自记事以来，他最不信的便是命数，好又如何，坏又如何，该来的赶不走，该走的留不住，这才是命数。

　　他只是不急不缓的侧过身子，坚定而又不显唐突的避开禅师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声线却微微失了些暖意：“子言自小随父帅于军营中长大，这些年更是率兵南征北战，哪一日不是活在刀光剑影之中？”注意到韩夫人的面色越发的苍白，他心中有些愧疚，三年不曾侍奉在娘亲身边，好不容易回了府却又要让她担惊受怕，身为人子，如此是真真的不孝！

　　韩子言不自觉的放柔了神色，递给韩夫人一个宽慰的眼神道：“如今边关也算是平稳，我朝国力雄厚，那些虎狼之国就算是野心勃勃也不敢轻易进犯，如此，子言便可留在娘亲身边安心侍奉，怎么会有血光之灾。”韩子言说着微微挑起眉，墨色长眸扫过禅师满是笑意的脸，言语中自是带了几分不容辩驳的认真：“禅师未免太过杞人忧天。”

　　澄空禅师倒是对他言语中的冒犯不以为意，只是笑着摇了摇头，老辣如他怎会不知眼前这个少年心中所想。

　　韩子言也不欲多说此事，他与澄空禅师的眼神有一瞬的交错，随即笑道：“许久不见禅师令子言甚为挂念，今日既得见，何不到子言院中烹茶对弈一番，给子言说说又遇到了什么趣事岂不妙哉？”

　　澄空禅师面上的笑意多了几分莫测，他的目光似乎是不经意的扫过韩子言身后不远处的倚竹院，嘴上却爽快道：“如此甚好。”

　　韩子言顺势让出几步：“还请移步。”

　　“且慢！”然而还未等众人举步，便被一个突至的女声将目光都吸引了过去，停滞了所有动作。

　　韩夫人有些诧异的望向身边这个一向识大体的女子，目光中满是不解。只见这女子面容娇美若芙蓉初放，一双水眸中柔情千转，迎着众人的目光，顾盼之间却全无半点怯懦，正是苏筱晴。

　　她面色从容的将众人的目光一一受下，却在对上韩子言疑惑的视线时不住的闪烁，随即便被她面上温婉的笑意掩盖过去。

　　他的眼神越发的让她无法看得透彻，便如同他们的心似乎再也靠不到一处般。

　　苏筱晴只觉得心中隐隐作痛，面上却依旧笑得温婉：“前方不远便是倚竹院，大家既已来到此处，何不把神医也请来一同热闹热闹，以免怠慢贵客？”

　　她话音才刚落，便听韩子言出言道：“此事不妥，神医舟车劳顿来到京城，昨日未得稍作休息便匆匆进宫为陛下治病，此时不便再做打扰。”他说着转而对澄空禅师笑道：“其实子言也有些私心，这几年在军中莫说是棋艺高强之人，就是要寻懂得棋艺之人都实为不易，子言早已是技痒难耐，今日得见禅师只想立刻与禅师切磋一番！”

　　他的这番话引得众人纷纷出言取笑，倒是让苏筱晴一时之间再找不到机会提及将青衣引见给禅师之事，最后韩夫人更是打发众人各自离去，引见之事只好作罢。

　　直到众人走远，苏筱晴依旧愣在原地，她看着韩子言与禅师远去的背影，不住的攥紧了手心……

　　这厢，韩子言将澄空禅师引入自己的院中，立刻命人焚香摆棋，自己则坐在桌旁用仆人奉上的泉水亲自煮水烹茶。

　　禅师见状挑眉不语，只是就着石桌坐下，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依旧弯着眉眼看他将存于小瓷罐中的茶叶用木勺细细挑起，再一粒粒的抖入紫砂壶中。

　　下人们都识趣的远远守着，周遭再无人声。而面对面坐着的二人也都没有说话，只是不约而同的看着一粒粒细小的茶叶落入灼热的泉水之中，而后静静舒展，直至沉入壶底。不同的是这二人中一人专注，一人显得饶有兴致。

　　风将韩子言额前的几根细发吹落在他刀削似的侧脸上，而这人似乎浑然未觉，那双黑眸凝视着壶中的茶叶，显得深邃而专注，“子言窃以为这烹茶是最能让人平心静气之事。”

　　澄空禅师捻起一粒白子却迟迟不落下，淡淡的应了声：“哦？”

　　“禅师不觉得这茶便如人的一生么。”韩子言说着，为两人斟上茶，浅绿色的茶水在杯中冒着丝丝热气，顿时茶香四溢，“初时暗淡无华，遍布棱角；而后因炽烈的水温变得柔软，绿意得现；最后沉寂无声，芳香四溢。”

　　“有些意思。”澄空禅师笑道：“没料到当年的臭小子今日能有这番参悟，实属难得。”

　　韩子言亦笑着垂眼看向手指的茶盏：“只可惜许多人在这炽烈的水温下最终失了本心。”

　　禅师细细的品了一口茶，满嘴的茶香却掩不住茶叶本身涩涩的苦，“那么子言是哪一种人？”

　　韩子言并没有立刻回答，他放下茶盏，随手执起一粒黑子，思虑片刻终于于棋盘上落下，“子言的双手沾染过无数敌人的鲜血，亦沾染过同伴的血，无辜百姓的血，还有自己的血……虽不是天生便弑杀，可确是杀人无数。”他唇角微微弯起，自嘲道：“不过是个尘世间的污浊之人。”

　　——是啊，他是污浊之人，如此污秽不堪，如何配得上那个纯粹之人？

　　韩子言想到此处又是自嘲一笑，如何配得上？

　　白子轻轻落在棋盘上，“啪嗒”一声，听在耳中却似是敲在心上。

　　澄空禅师似乎专注于棋盘，并没有抬起眼，“子言如何看待世间善恶？”

　　黑子杀入白子的包围中，截出一条血路，执子之人垂下眼去，只听他道：“禅师若是三年之前问子言，那么子言会说，危害我朝子民之人便是恶，利于我朝子民之人便为善。禅师若是三月之前问子言，那么子言会说，世间本无善恶，皆是立场使然。”

　　澄空禅师闻言微微一笑，抬手将被白子围死的黑子一粒粒的挑出，收入自己的棋盒之中：“现如今呢？”

　　“现如今……”韩子言脑中不期然的闪过那双清澈的双眸，那人捏着蚯蚓却不知所措的样子，只觉得心中某处正变得柔软，连眸光都泛起一股暖意，“只要是心存仁念之心，无论是人或是妖皆有为善的可能。”

　　“妖么……”澄空禅师似有所思的沉吟片刻，终究没有开口再说些什么，他换了个姿势，支着身子静静的等着黑子落下，并不催促。

　　而当韩子言终于将手中的黑子落下，再抬头看去之时却发现禅师正以手支头，闭着双眼，呼吸清浅，面上还带笑意竟是睡着了。他于是不急不缓的给自己倒了杯茶，递至唇边却并不着急喝，只是细细品味着它的清香，心中不住的缓缓松了口气，只道是禅师似乎并没有发现青衣的存在。

　　然而他所不曾料到的是，此刻，一道微福的身影正缓缓漫步在倚竹院中，每踏出一步便是一股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