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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八章 昙魔 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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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青莽山到幽冥界,昙摩罗跟夜魔君几乎吵了一路。
起因是那个靠化缘支付渡资的和尚。这个和尚所持的是不是不捉金钱戒,他持戒方式究竟合不合正法,正确的持戒方法应该是什么样,这些都是他们争论的焦点。
夜魔君自称博览群经,而昙摩罗切身实地做了多年和尚,各自都觉得自己说的对,但却不能说服对方。到后来辩论已经堕落成了抬杠,甚至连灵石算不算金钱都被拿来吵了一番。夜魔君认为灵石显然同人间的金银用途相同,而在昙摩罗看来,能够直接被吸收的灵石也可以算是某种粮食。
直到那个明真和尚下船,一人一魔才停止争吵,倒不是他们终于达成共识,而是因为夜魔君的注意力完全被酆都城和忘川吸引了过去。
人死后魂入地府,先经奈河桥进入酆都城。在那里有鬼判勾决亡魂前生功罪,据此判断亡魂该入何狱,刑期多久。而刑满之后,又会被押回酆都城等待转生投胎。
而忘川水能迷魂。据说亡魂重入轮回前,先得喝干一大碗忘川水,被灌得懵懂迷糊了,才好投胎回阳。但总有人执念太深,业力太重,一碗忘川水不足以让他们尽释前尘,于是便会被鬼差直接赶进忘川,浸他个若干年,直到把上辈子种种都忘得一干二净。
这些事情是昙摩罗早就谙熟了的。但夜魔君那半吊子却对冥界陌生得很。虽然上古时冥界便已存在,但他从没来过。至于酆都城、忘川以及忘川下游的鬼市,夜魔君也表示闻所未闻。
昙摩罗不禁有些开心。他一早便发现夜魔君算不上是个虚心的人。因为离开此界时间太久,很多当下人尽皆知的事物,夜魔君却完全陌生。虽然夜魔君每每口称“请教昙老”态度都算得上诚恳虚心,但待昙摩罗与他分说之后,这半吊子就会换一副嘴脸,开始厚古薄今,而且第一句话十次有九次是“哦,原来也不过如此,想我们上古之时……”
现在不但可以让夜魔君放弃口头禅,还有机会狠狠落他的面子,昙摩罗当然不会放过。于是每跟夜魔君解释一句,便要奚落一番:
“枉你身为上古来客,怎么连这个也要问我!”
“这幽冥鬼界不是上古就有么,你自诩见多识广,却连这个也不知道!”
“原来这个你也不懂?我还以为你对上古之事无所不晓,无所不知哩!”
……
待昙摩罗介绍完酆都城和忘川,他挖苦夜魔君的次数已经堪堪同夜魔君之前几日菲薄今世的次数持平。
昙摩罗本以为这半吊子至少会跟自己争辩几句。毕竟死人的世界,活人本就不可能了解得一清二楚;况且上古时修行法门同今世不同,修士结得金丹后再无轮回转世的可能,甚至死后连幽冥世界都不入,直接消失在天地间。所以冥界的情形自然不大可能在上古流传开来,而夜魔君对冥界知之甚少,也是情有可原,并不等于他孤陋寡闻。
但让昙摩罗没想到的是,面对自己一番冷嘲热讽,夜魔君反而一扫先前的倨傲,连连恭维他见识广博。于是昙摩罗不禁有些飘飘然。其实他心中十分清楚,日后这半吊子肯定会想方设法找补回来,但这不妨碍他尽情享受当下。
他满心准备着听夜魔君再次恭恭敬敬地求他,说上一句“我不如昙老见多识广,这鬼市又是什么,还劳烦昙老与我说说”。其实鬼市并非上古就有,但他已经决意要欺哄夜魔君到底。因为凌迟夜魔君一身傲气的快感让昙摩罗有些上瘾。
可惜天不从魔愿,竟被那个剑修顾旸与那个姓韩的船夫搅了局。昙摩罗恨得咬牙,那个姓韩的船夫说话声音那么大做什么!他甚至忍不住要怀疑,那死鬼是故意说给夜魔君听得了。但他又马上意识到自己这样的想法太荒唐可笑,随即便将这念头抛诸脑后。
若是那话痨鬼只说鬼市的事情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牵扯出了那洞阳仙宫和流火之庭呢?昙摩罗心中暗暗抱怨起来。如果夜魔君被勾起了好奇心,追问下去可怎么办!对那两处地方,他知道的不比那姓韩的更多,只怕还答不上三句话。
好在夜魔君似乎对那洞阳仙宫和流火之庭并没什么兴趣,连问都没问。事实上,在听到那莫名其妙地歌声后,夜魔君就再没有说过一个字。如果不是昙摩罗察觉到他神魂有一阵激烈的波动,几乎就要以为这半吊子正心不在焉走神中,压根没听到那姓韩的死鬼都说了什么。
昙摩罗多少松了一口气,但庆幸之余又纳罕起这家伙突然沉默的原因。
这家伙的反常,跟刚刚的歌声有关吗?又或者夜魔君早就知道洞阳宫和流火之庭,所以现在不需要再问什么?
想来想去,猜不出个结果。于是昙摩罗有些兴味索然,只好把注意力投到船舱另一端。那里正在上演一出逼债的活剧。
鬼船落水时颠簸的太厉害,有几个人吐到了船舱外的冥河里,而那鬼修“喂不熟”直到现在才来找这些人索取“玷污冥河”的罚金。
鬼修索取的罚金不是小数目,足足五千下品灵石。被他揪出来的倒霉蛋几乎要下跪求他高抬贵手,其中唯有一人腰板挺得还算直的。那是个披着黑色斗篷的男人,他并不哀哀苦告,而是低声辩解了几句。而后只见“喂不熟”冷笑着挥了挥手,于是男人黑色斗篷的兜帽滑落,露出一颗圆亮光头来。
舱里的人这才惊讶地发现,原来船上的佛修不止一个。
这个新冒出来的和尚看上去比明真年轻得多。他个子并不算高大,可是五官生得颇不俗,如果忽略他光秃秃的头顶,倒有几分像绮罗丛中养大的公子哥,只是现在神态狼狈了些。
昙摩罗刚上船时便注意到,乌篷船上有一老一小两个和尚。小的正是之前那个在三界河渡口卖药的家伙,不足为惧;但老的那个修为接近三果阿那含境界,实力堪比道修元婴。所以昙摩罗当机立断,极力劝夜魔君避到舱外去——佛修对魔气远比道修敏感,如果夜魔君身上的异样被那老和尚察觉,可就不美了。
而现在,老和尚刚刚在酆都下船离开,只留下个小和尚,看他左支右绌的样子,显然被那刁难得够呛。
昙摩罗不由暗暗叹息。这些和尚们真不济事,一个两个都好扮出这么一副穷困潦倒的样子……
而他也看得出来,那“喂不熟”醉翁之意不在酒。
在昙摩罗印象中,这个鬼修每次在船上兜售的物品都是固定的几样:鬼市指南,商品目录,还有就是玉护符。
这护符有三种好处:首先,在鬼市中行走忌讳沾染血气,但并不是说杀人夺宝这类事件就不会发生。如果有一道护符傍身,遇到危险时催动护符便可被传送至安全地带,若不幸被劫走财物,鬼市还会赔偿损失,而那强抢财物的恶徒也有鬼差出面解决。
其次,鬼市里头忌讳颇多,就算有指南在手也不能说就万无一失。比如每年总会有一两个没能赶在鸡鸣前上船的倒霉蛋,只好滞留鬼市不人不鬼的生活。但如果买了这护符,会有鬼差专门接引你登船。而且如果不小心行差踏错,凭这护符也可免受一次处罚。
最后一点就更妙了,鬼市中商户的信誉比阳间要好些,但无商不奸,挂羊头卖狗肉一类的事也不是不存在。有护符傍身,被坑了也可以找有司投诉。如果查实,那奸商可就要到大霉了。所以鬼市里的商家从不会坑那些身上带着护符的客人。而且遇到身携护符的客人,店家也会高看几眼,拿些好东西出来。
只是这玉符虽然有用,但是价格定的未免太高,一道要三十枚中品灵石。如果没被人抢走这个数以上,还真有些亏。画舫上那群人中倒不乏大手大脚的道门弟子,但在这乌篷船上,肯花这笔钱的散修可是微乎其微。
是以为了保证玉符能卖得出去,“喂不熟“也会在这小船里揪出几个犯了些不大不小错处的,狮子大开口要一笔罚金,然后明示暗示那玉护符的种种好处,连哄带吓让人荷包出血已保平安。昙摩罗陪人去过鬼市不知道多少回,这样的鬼把戏也不知见了多少回。只是今日上演的有些晚,往常都是鬼船才一落进冥河就开场的。
在昙摩罗看来,鬼修“喂不熟“这伎俩过于拙劣。至少这一次不该再用这些手段。明真和尚已经下船,余下那些正道修士实力全不中看,又有好几个来自青莽山的金丹魔修虎视眈眈。所以倒不如直接陈述清楚利害,如今瀚海秘境开启在即,来鬼市的客人身上所携带的财物都颇丰厚,那些所谓的正道修士会不会求一道护符保平安暂且不提,但那些魔修应该很乐意买一道护符然后肆无忌惮抢掠一番的……昙摩罗刚看的清楚,顾旸的那个剑匣可是引来不少魔修觊觎。
而昙摩罗转念再一想,这姓魏的鬼修刚刚对明真老和尚也并不怎么殷勤,甚至隐隐有些敌意,难道只是因为看佛修不顺眼,所以眼下才会做这些多余的事?
船舱里并不吵闹,现在只能听到鬼修“喂不熟”催逼勒索的声音,嗓门倒也不高,那小和尚许是窘迫至极只一味沉默,似乎并没有效仿明真和尚化缘的打算。但估计纵是他想募化,也不顶用。此时船上众人大多冷眼旁观。显然在众人眼中,这小和尚不值得受到跟明真和尚一样的待遇,更何况现在这小和尚需要的不止是十块下品灵石。
他正看得有趣,却被夜魔君的举动打断了兴致:这半吊子居然走到那鬼修面前,数出三十枚中品灵石来。而昙摩罗阻止不及,眼睁睁看着他成了今日那道白玉护符的第一个买主。然后,这家伙居然把那护符塞到那小和尚手里!
昙摩罗几乎气得倒仰过去:“老夜,你脑子坏掉了!?”
夜魔君却没理他,又摇摇晃晃走回原先的位置坐下。似乎全没认识到,此刻自己已经成了全舱人注目的焦点。又或者是意识到了也不在乎。
那龙滔奕看向夜魔君时,两只眼睛里满是惊悸,而他视线再丢到那佛修身上时几乎能把那小和尚的光头烧出烟来。若是平时,昙摩罗看到这样的场景定要打趣夜魔君几句,但现在他只肉疼被夜魔君丢出去的灵石,顾不上别的。他在玉佛坠里跳着脚好一通咆哮,骂出真火后甚至还带出些不干不净的字眼,但夜魔君却似无动于衷。
直到后来,昙摩罗多少有些骂累了,才稍稍放缓了语气:“满船舱的人都没理那和尚,甚至那小秃驴都没有向旁人求助,你这算怎么回事!而且你也知道那小和尚身上肯定有灵石,他刚在三界河那里卖了不少药材出去……而且你给的那可是中品灵石啊,差不多能换五千下品啊!顶得上一件中上的法器了!了不起,你这一出手倒是阔绰得很,大方得很,是不是以为自己还是那个身价不菲的夜魔君啊!我查看你之前的记忆也没见你对陌生人这么慷慨过!嘿,你既然觉得自己不缺灵石,怎么不再给自己买一道……”
说到这里,昙摩罗又想,难道这是半吊子的计划,在魔修们面前表明自己身家丰厚,而且还不知道自己财已露白,甚至没给自己买一道护身符。这样一个大大咧咧的傻子,不抢简直对不起“魔修”这两个字。
“就算急着要解决那飞剑,也不用找这么奢侈的法子。而且我看你光拎着那柄剑晃来晃去已经够惹眼的了……”
但夜魔君始终沉默不语,这让昙摩罗又涨起了不小的火气,又想起夜魔君最不爱听什么,于是冷笑道:“哦,定是想起我跟你说过,那江心月有个命定的佛修伴侣,与之双修,妙用无穷……眼下瞧着那小和尚长得清俊,就动了色字头的念想吧?这倒是我的不是,忘了告诉你,这个光头不是你想的那个人……”
这一次,夜魔君终于给了些回应:“没想那么多。只是看那和尚有些像我一位故人罢了。”
“什么故人?”昙摩罗被勾起了好奇心,但旋即想起夜魔君身上背负的诅咒,又兴味阑珊,“算了,就是你想说估计也说不出来。就当我没问。”但又不想这么轻易饶了夜魔君的自作主张,于是撇嘴冷笑道,“只是麻烦你下一次自行其是前,想想咱们谋划的那些事情。你刚刚干的事,那崔微尘可都看在眼里,先撩拨那剑修小子,然后又是这小秃驴……这戏你还想不想往下唱了……”
夜魔君却笑了:“说到咱们的谋划……昙老不休息一下么?过一会儿在鬼市里,可是有一顿大餐等着你享用啊!”
经他提醒,夜魔君倒是想起两人之前对那顾旸的一番盘算:“我养精神的时候,你可不能乱来!”
“那是自然……”
于是昙摩罗当真入定调息起来,他刚刚实在是骂得累了,而且那舍出去的灵石也实在让他心疼。
呿,都怪那个半吊子!他恨恨地咬牙。但想起他瞒着没说的事情,又有些雀跃!走着瞧,有些以后有这家伙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