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奇谭]忽然而已》林之书

10、话中文

　　欧阳少恭再次来到乌蒙山外，天已经黑透了，他先到山脚小镇找间客栈住下，这个因为偏远而安详的小镇还对一山之隔的血案毫不知情，居民依旧沉浸在新年的热闹欢快中。
　　等到天光亮起，朝阳遍洒大地，欧阳少恭来到乌蒙灵谷。山外的小镇还在过年，张灯结彩，喜气洋洋，连生意都不怎么做，这个原本也该温馨热闹的村落却一片静谧，充满灵气的山谷似乎被血腥怨气笼罩，连鸟兽虫豕都不敢靠近，走在满地尸首中，静得只有风声。
　　欧阳少恭立于女娲神像下，在村子中心的地方，抛出烛龙之鳞，施法注入灵力。
　　青光大作，笼罩整个乌蒙灵谷，宛如时间倒流一般，一日之前乌蒙灵谷被入侵的景象重现。
　　带着鬼面具的黑衣人显然有备而来，天降火雨攻破结界，降落到谷内后见人就杀，韩云溪那孩子不知是不是又在外面玩，杀戮进入尾声才跑回来，被领头之人擒住，拎进封印之地冰炎洞。
　　欧阳少恭跟着进入，只见巫祝韩休宁和一个带着面具的男人正在合力封印一柄通体火红的凶剑，无法抽身，眼睁睁看着杀戮上演，均是目眦欲裂。
　　身边的悲欢离合是早已发生过的事情，在至宝的法力下重新上演，欧阳少恭视而不见，只是出神地注视着被两位巫祝围在中间的火红凶剑。
　　这柄剑……会是焚寂吗？
　　按说他的一半魂魄被剥离炼成剑灵，他该对焚寂印象深得刻骨铭心才对，可他当真不记得了。
　　太子长琴的仙灵被置入煞气中千磨百炼时，焚寂还未成形，之后他渡魂成为铸剑师之子角越，可那是他无意识的初次渡魂，无力压制角越原本的魂魄，终日浑浑噩噩，那一世基本上没留下什么记忆，之后欲寻焚寂又不可得，七柄凶剑他皆无缘一见。
　　根据他曾经搜集到的传言，属土的大矩和属阳的煌灭亦是火红色，属阴的彗蚀似乎也是红色，可会真的这般巧，他第一次碰到又擦肩而过的七凶剑，便是焚寂？

　　幻境中的韩云溪倒在身旁、气息全无，欧阳少恭才蓦然惊醒。
　　若是昨日在冰炎洞韩云溪就已经被杀，紫胤真人救去幽都的那孩子是谁？难怪他不认识自己，难不成根本不是本人？那份煞气……总不会是剑灵附体吧。
　　欧阳少恭抬头看了眼凶剑，戴面具的男性巫祝已经手持法杖与众鬼面人战在一起，只剩下韩休宁端坐原地，一边苦苦支撑法术，一边焦虑地看向被杀的儿子。凶剑煞气大作，显然封印之力衰竭，只要韩休宁或者那位陌生巫祝没撑住，让封印在加固之前被打断，说不准这被封印数千载的凶剑，脱困便在昨日。
　　这么说来昨天在幽都的封印仪式也失败了，欧阳少恭此时才想到，他们封印凶剑，把不知是不是韩云溪的那孩子带进去做什么？难道还真是剑灵附体不成。
　　谁想事情发展比欧阳少恭自以为最离奇的猜测还要不可思议，竟是韩休宁主动将凶剑剑灵封印入韩云溪体内，欧阳少恭吃惊之余颇觉有趣，从谈吐来看，那孩子和自己初遇时性格并没什么区别，他究竟是失去了记忆、得到剑灵作为魂魄补充的韩云溪，还是得到了韩云溪身体的剑灵？
　　这个问题一时半会儿可得不到答案，随着凶剑封印失效，冰炎洞内寒力彻底爆发，力竭而亡的韩休宁被冰封，陌生巫祝与鬼面人首领逃出生天，一逃一追相斗着远去，幻境在波澜中渐渐消失，最后的场景，便如欧阳少恭此刻眼前一模一样。
　　欧阳少恭与补天岭稍有交情，加上受巫彭指点来此，因此以女娲族的礼节，对韩休宁端坐的尸身行了个礼。
　　直起身，欧阳少恭低头看着韩休宁冰封的面容，他此刻倒当真不希望那把剑是焚寂，且不说被紫胤真人保管后取回要花多少功夫，韩休宁这一手封印就让事情变得极其复杂。

　　走出冰炎洞，欧阳少恭开始着手收敛乌蒙灵谷众人的尸身，脑中浮现方才幻境中所见的景象，当时他满腹心神都放在凶剑上，其余之事没怎么在意，此时才察觉众鬼面人所用功法颇为眼熟。
　　欧阳少恭霍然站起来，抛开这些普通村民的尸体，寻找巫祝和巫卫的尸体。
　　普通村民多半一个照面就被杀，有些修为的巫祝和巫卫则经过激烈反击，从他们身上的伤口，欧阳少恭判断出，凶手如他所猜，是青玉坛弟子。
　　势力既然查出，领头之人的身份也暴露无遗，欧阳少恭神情冷峻，此刻回想，冰炎洞中威胁喝令韩休宁交出凶剑的声音，的确是故人。
　　欧阳少恭抬起头，缓缓吐出一个名字：“雷严……”俊美的眉目间终于浮现一丝怒气。
　　他的手伸的太长了。

　　缓缓站起身，欧阳少恭垂目思索，雷严和他前后脚来到乌蒙灵谷，总不会是巧合，如此看来乌蒙灵谷被屠灭和自己大有干系。
　　他转头看了一圈四周遍布的尸骸，半响才叹了口气。
　　欧阳少恭先摘下腰间的笔筒，轻轻一磕，只听吱吱两声，一只小猴子窜了出来，他的神色缓和了些，道：“去吧。”
　　星团吱吱两声，自己循着文气跑到藏书的地方，睡觉外加等待主人。
　　打发了小宠物，欧阳少恭取出一瓶灵丹，开始挨个给村民施法，让灵丹沉入尸体的额头。
　　这种藏象丹是欧阳少恭研制起死回生药的副产品，给刚死去不出二十四个时辰的尸体服下，药力可以激发出尸身中最后的活力，让死者恢复生前完好的状态。
　　但凡沾上起死回生的边，丹药必然炼制不易、材料珍贵，不过若如他所料，这场祸事说不定还是他惹出来的，这几瓶灵药便算不上什么了。
　　将尸体都复原后，欧阳少恭亲手背起一具具尸体，送入冰炎洞，丝毫不在意自己的白衣被尘土与血污沾染。
　　冰炎洞寒气能够令尸身不腐，将来仍可凭吊。欧阳少恭温柔地将尸体整齐安放，仔细摆正，甚至整理了凌乱破损的衣物，随后用烛龙之鳞分别对每个村民施法，查看出个人姓名，再刻名立碑。他举止安然闲适，仿佛在做什么艺术品，而不是身后事。
　　乌蒙灵谷村民不多，欧阳少恭忙了一天就诸事完毕，他身上衣衫已经处处发乌的血迹，看起来仿佛从一场灾劫中幸存，神态倒还是一派云淡风轻。
　　眼前天色开始变暗，欧阳少恭想起，乌蒙灵谷中还有一个生死不知的人。
　　他身上正好有几枚路上搜集的含愿力的铜板，便用之卜了一卦，卦象显示韩云溪已经亡故。
　　顿了顿，他收起铜板，用烛龙之鳞又卜了一卦，结论还是已经死了。
　　看着手掌心已断的生命线，欧阳少恭勾起唇角，露出个真真切切的愉悦笑容。
　　这一日他立的最后一块墓碑，便是给韩云溪，在韩休宁的墓碑旁。

　　暮色已尽，欧阳少恭不急着梳洗，顺着主宠之间的感应找到星团，小家伙在一卷木简中睡得正香，他伸指蹭了蹭星团的小脑袋，星团一个翻身，抱住他的手指不放，尾巴也刷地缠上指根，眼睛还未睁开，一副打算把手指当床睡到地老天荒的样子。
　　欧阳少恭失笑，屈指把星团抖落在笔筒中，然后把笔筒留在藏书室。
　　接下来几天他要在乌蒙灵谷抄录文典，往返于镇上花时间又不方便，最好暂居在乌蒙灵谷。谷中的房屋虽已失了主人，欧阳少恭仍旧不愿轻易冒犯，他对死人没什么害怕或者避讳，但世俗观念，冒犯亡者居所总是不好，便用法术轻驾就熟地搭起一间木屋。
　　自从规划白玉京后，桃花源中的新住客盖房子总是要他帮忙，他倒是已做惯了这种事。
　　搭成一间屋子，想到紫胤真人要派遣门下来此，他在旁边又搭了一间，这才去红叶湖，洗去一身血腥气与淡淡的尸臭，焚掉脏衣。
　　星辉交映的夜幕下，欧阳少恭坐在湖边石滩，借着月光梳发，尚且有闲心想，幸好他带了包袱进山，不然还得自己洗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