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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街市遇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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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料之中,却也有些意外。
前些日子关婵才告诉她,太子没几天活头了,她虽不像志怪小说中写的那样,有通天的法术,却可以在人群中一眼瞧见那些将死之人。那些人的眉宇间会有一团青焰,小小一团青绿色,在眉间跳动着,燃烧着最后的阳寿。
太子的眉宇便有这青焰。年关初过,宫宴那晚,她也见得天象异常,知道太子命不久矣,前几日关婵还说太子病情加重,已经卧床不起,齐王正欲再次将他送出城养病,万没想到,会在此刻传她去弹琴唱曲。
她不禁抬头,看那两人。
庭渊对她点点头,只说了两个词:“没事,我在。”
公子衍也安慰她:“你不用担心,我大哥性子极好,他病了这些年,也礼了这么多年的佛,心境早已大不同寻常人了。平日里踩死一直虫蚁都要跪在佛堂念上半天经文……大哥,是个好人。”说起太子,公子衍脸上是难得的肃然。
怀晏没有多言,理好妆发,同庭渊一同坐上东宫软轿,颠踯的在暮色中急行。
齐国的太子尧她是听过的,对谁都是谦卑有礼,他心善心慈,一生礼佛,可佛却没有渡一渡这虔诚的信徒。
当怀晏见到病榻之上的太子时,更觉苍天无情,可怜了这个冰雪琥珀般的美男子。太子尧无力的倚在那,往日的乌发早已失去了往光泽,凌乱的散在肩头,双目无神,眼底青黑,脸上没有半丝血色,看见怀晏来,仍挤出一抹笑,抱歉道:“真是劳烦公主了……我这病痨的身子……咳咳。”
屋浓重的药味掩盖了香炉中袅袅的香气,扑入鼻翼。随侍为他端去茶水,他却挥挥手,将众人遣散了。
怀晏指着身后的庭渊向他解释道:“这是和我一同抚琴为我伴奏的庭渊。”
面对庭渊,太子并未意外,只是了然的点点头:“我知三弟府中有一位琴艺卓绝,样貌出众的少年郎,今日得见,方知何为绝色。”
庭渊颔首一笑,随后拂衣而坐,绯色的衣摆静静垂落在地,漂亮的手伸出,指尖拂过琴弦,空寂的屋内唯有铿锵清音,不绝如缕。
怀晏的手在琴上空空的拨着,双唇跟着琴声翕动,哼了几句乱七八糟的词,都是小时候和春秋小用来哄她的宋国歌谣,她把能记住的凑在了一起,倒也像模像样。
太子双目紧闭,静声聆听着,直到曲毕,重重咳嗽了一声。
怀晏忙收回手,给他倒了杯水。太子接过,澹然一笑:“本不该劳烦公主的,齐国也有南方的歌女……只是我本将死之人,能为当世受苦受难者多做一件事,便是一件了……”
怀晏低着头,看见他垂下的睫羽微微的颤动着,唇边没有一丝血丝,脸色更是苍白的像是冬日皑皑的盛雪,他一脸平淡,放佛说的是最天经地义的事,微弱的光线将他的影子在墙上拉的满室凄凉。
定眼瞧了他许久,直到眼中迷蒙,才收回目光,“太子……多谢你。”她将随身带来的画递到他面前,为他展开,“我知道太子一心向佛,这幅画是我幼时从迦兰寺中得到,这些年日日焚香拜奉。若佛祖真有灵,望他念我虔诚之心,保太子后半生无虞。”
公子衍说他的大哥一生向佛,是个好人。
便是这垂死的好人,用自己绝顶的恩荣,求得她为自己抚琴奏曲,免去了她受其他贵胄的传唤欺凌。
太子无力的睁开眼,只一瞥,便双手合十,虔诚的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公主厚礼,尧无以为报。”瘦的快要脱骨的手轻轻的接过画,对怀晏报以歉意一笑:“有没有什么心愿,可以让我为你尽些绵薄之力吗?”
心愿,当然是有的,她本就是带着目的将那幅画赠予太子的,想借他的手谕查一查兰台里的经史典籍,毕竟公子衍的鬼话她只信一半。
可当她真的面对这个虚弱到已经抬不起眼,却仍旧努力对她挤出一抹微笑的男人时,她忍住了冲动。
冗长的沉默之后,喟然一声嗟叹,她为太子掖好被角,真诚道:“心愿就是,我希望有生之年,还可以见到太子登上王位的那一日。”
太子微怔,她又补充道:“当然,如果可以的话,再放我回家。”
她眨眨眼,笑的明明有些狡黠,太子却情不自禁的也跟着弯起了嘴角:“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沉重的诺言,遥远到几乎没可能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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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太子府出来,她谢绝了软轿相送,和庭渊并肩走在街道上。
月色渺渺,银灰洒下,将二人的身影拉的老长。
东市林立着贵胄官宦的府邸,隔绝了闹市的喧嚣,寂静极了。
气氛冷的像这夜晚寒风一样。
总觉得该说些什么,又实在不知道从何说起。
怀晏侧目,看身边的人柔和绝美的侧脸,半边沉隐在黑暗中,半边落着月色,那双美艳至极的眼睛正瞧着前方,无波无漪。
“你和公子衍既然都不是传言所说的那样,那你们又是什么关系呢,是挚友吗?”实在不晓得要同他说些什么,可这漫漫长路,若一直无言,心里又觉得怪怪的,那干脆谈谈他吧。
庭渊淡淡的应了一声。
“在追随公子衍之前呢,你又是做什么的?”
身侧的人这才收回目光,转头看她:“你觉得我像做什么的?”
怀晏捏着下巴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不好说。”
他笑了一下,嘴角翘起的弧度很是撩人,“说说看。”
怀晏沉吟了片刻,说:“看来看去,就像是那雕容画面的梨园戏子。你干这一行多久了?”
生的这么好看,琴弹得好,声音又好听……除了这个,实在想不到他还能做什么。
她随口话,庭渊却一本正经的记在了心里,“原来,我在你心里,只是个戏子。”声音平淡无波,四周的气氛却再一次沉静下去,连空气都有些凝滞。
怀晏歪着脑袋看他,难道猜错了?
可他也没否认啊。
她兀自沉思,他也不再言语,两人之间,又恢复了无话的沉浸。
东市快要走到头时,夜风中幽幽传来街口长工的打更声,他缓缓走在夜色里,吟着悠长的调子:“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笃笃——子时……”
最后一个“时”字散在风中,在空旷清冷的东街口荡起一声声的幽幽回音,好像有许多人低声迎合一般。
两人就那么默默的走着,谁也没有多说一句话,直到脚步踏出东市,拐进道旁的小巷中——
寒夜里的檐牙阴影前,骤然出现七八个蒙着黑面,身着黑衣黑靴,手执寒刀的刀客。
怀晏心中一惊,下意识的伸出一臂,将庭渊护在身侧,庭渊看着她的动作不由的怔了怔,如玉的面上却无一丝惊恐与波澜。
求财?摸不准他们的目地,怀晏索性拔掉头上金钗,取下腰间几粒金锭子朝前一扔,哐当滚落在刀客面前,夜色中泛着诡谲的金光:“我身上只有这些,若是不够,可随我……”
话未说完,一把从天而降的刀忽然架在他的颈旁,刀锋凌厉,直接削去她垂落的一缕发,她瞬间全身绷紧,屏住呼吸后退了半步。
来人的面目藏在黑巾下,一双眼带着冷酷与杀气:“把武王墓的藏宝图交出来!”
“什么东西?”怀晏心中惊疑不定,却也暗暗松了口气,既然是她没有的东西,那只需巧妙的周旋,性命便可无虞。
哪知来人冷笑一声,手腕稍一用力,怀晏顿感颈间袭来剧痛,火辣辣的,泛着丝丝血腥气。
身旁的庭渊沉声道:“你说话就说话,不要伤她。”月光下那双清澈的眼睛,早已不见昔日的温和,正带着肃杀之气,看着来人,似要望穿对方的瞳孔。
来人侧目,借着月光打量了他一眼,惊叹之余,眉间一竖:“我们也是奉命行事,只要交出宝图,绝不伤性命!”
怀晏直直站定,丝毫不敢妄动,手心汗水涔涔,惊怒之下,困惑道:“武王墓的宝图,我确实不知那是什么。”
那人冷斥:“少装蒜!去年春,在莒州的长乐坊,你是否高价拍得一幅画?速速带我去取!”
宋元崇的《云姬长思图》?!
放佛一记惊雷,重重的砸下,她僵在那,一年前记忆瞬间涌上脑海。
长乐坊天地玄黄四字暗厢中那些疯狂叫价的神秘人;
拼了命和她一争此画的宣候;
那个差点杀了她的大汉;
带着牛头面具掉包了画的当家的;
最后将真画奉上的两个神秘男子;
支支吾吾的公子衍;
还有阿姐的死因……
迷雾全部拨开,一切都是因为那画中藏有武王墓的宝图。
原来所有人都知道,只有她还蒙在鼓里。
偏她这个蒙在鼓里的人,阴差阳错得到了那幅画。
她无力的垂下眼眸,看向颈间利刀,心头一堵,喉咙忽然哽住,不晓得该说什么。
这时,一旁的庭渊开口了,声音里带着审度之意问来人:“只取画,不伤人,你是奉了谁的命行事?”
那人双眼一眯,手中的力道顿时收紧,寒刀与皮肉之间,距离只有分毫之差:“不伤人,是在得到画的前提下,若你们不交出来,都得死!”
“我交!画在质子府。放了我的朋友,我随你去拿。”怀晏的余光瞥向庭渊,重复道:“放了他,我随你去拿。”
“不行!拿到藏宝图之前,一个都不能放!”
一把明晃晃的刀架在了过来,庭渊看了眼脖上的锋芒,没说话。
刀客们一人挟持着怀晏,一人挟持着庭渊,其余的皆在幽静的小巷中开路。
子时的更深已过,街道上人烟寥寥,唯有寒风偶尔吹动窗奁,发出厚重的抨击声。
没走两步,怀晏就开口了:“这儿的路太黑了,我眼睛不太好。可以可有火折?”
“多事!”那人蹙眉递出火折,面色已寒:“我劝你不要耍花招。”
“没有耍花招,我自小有喘鸣之疾……”她张口大喘气,哆哆嗦嗦从腰间摸出半截未燃的细香,用火折点燃,鼻子用力的吸了吸袅袅升起的白色烟雾:“犯病了,勿怪,若不吸口特调的香药,怕是走不回质子府了。”
刀客嫌恶的扭过头,却没有多说什么。
与此同时,质子府内百无聊赖的关婵忽然见云姬画中腾起的香烟,猛的惊起,大喊着飘了出
去:“易老头!快叫陆少侠!怀晏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