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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我怕你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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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狂风把聚到一起树冠又吹散,还不甘休,又捋着枝叶空荡荡地卷起一地风沙。
半截香很快被风散尽,小巷也即将走到尽头。忽然,前方有人低喝一声,利刃摩擦衣衫的声音快而短促的响在耳边,伴随着引路的刀客惨叫着一一倒地,记忆中冷若冰霜的那个人现在了前方。
“陆观棋!”怀晏欣喜的朝巷口喊去。
两名刀客瞬间一惊,随即松开了对二人的桎梏,挥刀向前砍去。陆观棋见状,脚尖勾起地上两把寒刀,踢向来人,来人还未看清前方,便在惶恐中双目圆睁的倒地。
“公主,无恙?”
怀晏点点头,转身去揭刀客们脸上的黑巾:“搜一下他们的身,一个也别放过。”
“都是死士。”庭渊俯身探了探身侧一个刀客的鼻息,然后去看她脖颈处那点轻微的擦痕,“疼吗?”
怀晏摇摇头,摸了下脖子:“只是擦破皮,血都干了。”
正说着,忽然,身边一个到地的刀客忽然猛地坐起,自袖间滑出的短刀,精准的刺向怀晏。
“丫头小心。”
火红的衣袖从眼前翻过,伴随着那声短促的‘丫头小心’,怀晏看到那个美如谪仙的男人将她护在身后,用自己的身体硬生生吃了一刀。
正在查看尸体的陆观棋迅速起身,握紧寒刀,以凌厉如风的势头的划破那人的喉咙,彻底送他西去。
浓重的血腥味伴着夜风汹涌的钻入鼻翼,有杀手的,还有庭渊的。
他俯跪于地,腹部插着一把短刃,热血肆意的往外流着。
小姑娘瞬间慌了,脑中一片空白,手也抖的不行,和他一起跪坐在地,想帮他捂着伤口,却被他拂开了,看着自己落空的手,怀晏有些不知所措。
陆观棋上前一看伤口,不禁蹙眉:“有毒,先拔刀,止血,不可,乱动,毒性,会窜。公主,稍等。”说完鬼魅般的消失在质子府的方向。
庭渊俊美的眉间微微一抖,又瞬间恢复平常,想她宽心:“没事。”嘴上说着没事,额头却已渗出细密的汗珠,挂在苍白的脸上,很是突兀,连呼吸都变的急促,一向一丝不苟的发,也散乱了几缕黏在额头和脸侧。
“怎么会没事!你流了好多血。”怀晏脸色煞白,一点不比庭渊好到哪去。
熹微的月色下,她看见他腹部的半截锋芒,心中猛的一沉,愧疚心疼又难受,小脸都快拧成了一团:“我要你替我挡什么?我有陆观棋,他伤不了我,陆观棋他可是……他可是……”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竟抖的不成调。
她哭了。
泪水顺着脸颊流入嘴角。
因为庭渊的脸色越拉越白,笑意也越来越模糊。
陆观棋说有毒,他会死吗?
十七年,何曾有人为她这般生死不顾?
心像被人狠狠的揪了一下,她抓住他的衣袖,轻轻摇了摇,“你还好吗?”
庭渊微微垂下了眼,错落恍惚的光影下,依然美的犹如一尊神工鬼斧雕琢而出的玉石像。
怀晏颤抖的伸出手摸向他如玉的脸庞,“你别吓人。”
是真的怕了,陆观棋说有毒,说不能乱动,可庭渊看起来好像很虚弱,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吸了吸鼻子,随意抹了把泪渍,抹完后,就看见了他脸上的笑,就像第一次遇见时,那双撩人的凤眸中盈满了柔情,犹如春水。
然后一只冰凉的手轻轻覆上了她的眼睛:“闭上眼睛。”
“为什么让我闭上眼睛?你都伤成这样了,我还闭什么……”
利器抽离皮肉划破布帛的声音快速的划过耳边,怀晏心一紧,连忙拉下他的手,庭渊已拔出短刀仍在一旁,伤口处的血还在汹涌的往外流,将火红的衣裳染成了黑色。他从容的在衣襟中翻出一块帕子堵在伤口,从始至终脸上的表情都很平静,没有过大的起伏,看向她时,嘴角再次上扬,“我怕你哭。”
怀晏愣住。
他眉间具是深情的暖意,被渡上一层漫漶的月色,“你哭的话,我无法专心拔刀。”
温暖的话刺入怀晏的心中,酸酸的,胀胀的,小姑娘听他这么说,心里难受极了,哭的更凶,眼泪汩汩的往外冒。
他看姑娘这么伤心,一个劲的抽泣,也顾不得伤口那点痛,伸出手想为她擦一擦颊边的泪水,却因满手鲜血,停在了虚空,他望着她,柔声的说:“没事的,不哭。”
怀晏呜呜咽咽的抬头,就瞧见他停在半空的手,吸了吸鼻子,红着一双眼,不明就里的看他。
伤口的痛意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他强忍着,沉喘了口气,柔声道:“脏,弄花了你的脸。”
终于明白,他刚才为什么拂开自己的手,原来是怕弄脏她。
心里最后一道防线被他击溃,她一把抓住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却什么也没说,像是跟他较劲一样,腮帮子鼓鼓的,瞪着他。
他笑了笑,拇指轻轻揩过她娇嫩的脸,抚去了那些泪珠,“不哭了,好不好?”
“你快别说话了。”她扶着他,让他靠在自己的肩上,赤色的发带飘到她的眼前,她伸出手拽了拽,似乎在生他的气,“你这人真讨厌,让我欠你这么大的恩情,可怎么还的清……”
他一手捂着伤口,一手摸着姑娘的脸,没舍得收回,黑血已经顺着指缝染了满手,他却没在乎的说:“你叫我一声渊哥哥,再笑一笑,就当是还了。”
怀晏还在那想,他指不定要说什么让自己以身相许,或者亲吻他这种要求。
她觉得,要是他真说了这种要求,她也能答应。
可他只是要她笑一笑,喊一声渊哥哥。
她一下就懵了,脸在他冰凉的手掌心蹭了蹭。
他的脸上已无一丝血色,指尖在她脸上轻轻捏了一下,“不叫,也没关系。自愿的,不用你还。”
他以为为难了这小姑娘,哪知小姑娘低咒了声,又嘀咕了一句,垂下眸子盯着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渊……渊哥哥。”
她嘀咕了什么,他当然听的一清二楚。
那丫头说——
我还以为你要我以身相许。
听她那语气,似乎还挺失望的?
他失笑,却牵动到了伤口,疼的倒吸一口冷气。
“你伤成这样了还笑屁!”小姑娘凶巴巴的训他,声音里都是颤意,“闭嘴!等陆观棋来!”
他便真不敢说话了,一动不动的靠着她,即便四周的空气里都是浓重的血腥味,他也能闻见她身上的淡淡的清香。
一瞬间,忽然觉得那点疼,还真不算什么。
挺值。
顶上银蟾渐渐被乌云遮去了大半,夜风吹起怀晏脏乱的裙摆,她却感受不到一丝凉意,嘴上虽然训他,可心还是提在嗓子眼,手心里全是汗。
终于,在庭渊快要失去意识时,陆观棋再一次出现,带着几个精致小巧的瓶罐,动作利索的撕开庭渊腹部的衣裳。寸长的伤口上黑血已凝固,像爬虫一样黏在他白皙的皮肤上。陆观棋动手封住他身体几大穴道,将瓶中药粉洒出,覆满了伤口,然后拿出干净的纱布为他缠上。
庭渊的脸上不断的有汗珠渗出,脸上已无一丝血色,他却未坑一声。
陆观棋看了他两眼,眼中露出敬佩的光:“天魁,非常人,能忍。陆某,佩服!”
狭长的眸子微缩:“果真是天魁,下手狠辣,想必丫头你交出了画,也必死无疑。”
“天魁是谁什么?”
陆观棋包好伤口,怀晏为她重新拉好衣服,拭去额迹汗水,问道。
庭渊撑着陆观棋的肩头站起,重重吐了口气:“产于南疆的毒,中毒者,全身犹如刀剜,最后死于疼痛难忍。”
“只是,暂封,毒性。”陆观棋扶着他,朝质子府走去。
“可有解毒的法子?”怀晏一脸泪血脏渍,裙子也破了,发髻也乱了,歪着小脸满是疑惑的模样十分滑稽,陆观棋看了看她,喉咙微动,没忍心说。
庭渊安慰道:“没事,好解。”
月色渺渺,三人的身影被拉的颀长。
质子府近在眼前时,陆观棋松开庭渊道:“公主,易老,吩咐,此事,不外传。”说罢那道黑影踏上房檐,迅速跃入质子府。
怀晏吃力的扶着庭渊,二人十分狼狈,她对门口面面相觑的守卫吩咐道:“庭渊从玉阶跌落,身负重伤,快去请大夫……等等。”怀晏忽然又停了他们,纠正道,“到底是公子衍府上的人,还是先去请公子衍来。”守卫应声离去,怀晏谢绝了他们的搀扶,扶着庭渊跨入质子府。
易无策早已等候在门内,见二人进府,立马上前扶住:“公主不必多言,老夫已知晓大概。”
屋内灯火通明,映出庭渊毫无血色的脸,春秋端来烧好的热水,易无策正在为他擦身。
“公主也擦把脸吧。”春秋拧了毛巾递来,心疼道:“怎的就遇上了贼人,索性有这位先生在,否则老奴……”说着低头垂泪,怀晏接过毛巾擦去脸上脏渍,“无事,姑姑去多少些水,再熬些粥来。”
打发走了春秋,易无策也已将庭渊的衣衫褪去,换上了崭新干净。庭渊双眸紧阖,不知是否因为疼痛,他垂下的睫羽正微微颤动着,怀晏的心也跟着颤动着。
没过多久,公子衍也骂骂咧咧的来了:“以后大半夜,别寻老子开心!”
“庭渊受伤?老子才不信!”
“你们下次能不能换个把戏逗老子。”
“直接喊老子,还能不来吗?谁想的这馊主意骗老子,嘶——”公子衍跨入内室的那一刻,忽然止住骂声,倒吸一口冷气:“真受伤了?”说着双手抱臂,悠闲的倚靠在床柱上,不仅满不在意,还一脸玩味,“这又是什么哄骗女孩子的鬼把戏?”
怀晏瞪他:“闭嘴!”
“有人还生气了?得,老子不说了。”公子衍放下双手,走进床边,然后伸出手——
“你干什么!”怀晏上前一把推开他,怒火瞬间烧上心头,“他如今身负重伤,你没有半丝关心,在这说风凉话也就罢了,你竟然!你——!”
公子衍竟伸手在他的伤口上弹了弹,边弹还边说:“啧,天这好像是天魁,看起来也不过如此嘛……”刚止住血的伤口又崩裂开,黑血不住的往外冒,怀晏气急败坏朝他身上挥拳,“你!你是不是有病?是不是有病?!”
公子衍左躲右闪下还是吃了几拳,他揉着痛处,一脸茫然,“你专打有病的?我没病啊,庭渊有病,你打他,你打我干吗?”
“你给我等着!”怀晏停下动作,朝门外高声:“陆观棋!”
听到这个名字,公子衍瞬间怂了,想起之前和陆观棋比试,每次都被他打趴在地,胸口和脊梁骨至今还疼,他一把捂上她的嘴求饶:“别别别,我弄不过他,我错了,姑奶奶我错了还不行。他毒血未净,这样止血,会害了他。”
可是晚了。
清寒的黑影已至屋内,陆观棋面无表情的走向公子衍,手中还托着一个不大的黑盒。
公子衍咽了咽口水,后退两步,赔笑道:“陆哥,有话好好说,都是误会。”
说着一脸谄媚的取下陆观棋手中的盒子,“陆大侠拖着这么大的盒子累不累?我来帮你,是什么?”
盒子打开的瞬间又被他合上,他挺直了腰板,清了清嗓子,“还是我来吧。”
陆观棋没有多言,转身退至门外,公子衍看了看易无策和怀晏,“解毒的法子在此,你们也出去,我来就行。”
怀晏自然不信他,上前要一窥盒内之物,却被他拦住:“你的小陆都出去了,你还不信我?”
怀晏迟疑片刻,冲他扬了扬拳头,以示警告,然后才与易无策一同退至屋外。
静谧的屋内一下子只剩二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公子衍走近床边,将黑盒打开。盒中是七八只蠕动着身子的瘦小水蛭,他看了眼庭渊紧闭的双目,将水蛭系数倒至刀口处。久旱逢甘露,水蛭嗅到血腥,蠕动着朝刀口挪去,愉快的舔食着美味。
床榻上那张绝美的脸终于皱了皱眉头,低哼了一声。
“你还知道疼?疼就对了。”
公子衍说着风凉话,完全忘记怀晏刚才的警告。
双眼紧阖的男人缓缓睁开了眼,静静的望着定立床前的男子,嘴角衔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公子衍凑近一看,扶额:“你还笑?看来你是真病入膏肓,没得救了。”他拉过床边的矮凳坐下,看那些被喂肥的水蛭,和逐渐由黑变红的伤口,恢复了正经之色,问道:“何人能伤到你?真是稀奇了,还是用这低等的毒。”
“是伤到她,我挡了一刀。”
“你有病?”公子渊瞪大眼睛,像看怪物一样看床上的男人,“就算真这样,凭你的本事,会躲不开?”
“我怕出手太狠,吓到他。”
其实也不全是,当看她有危险的时候,在杀了那人和救她之间,他下意识的选择了先救她。
“啧,有病!”就知道,他就知道会这样。公子衍一副你无药可救的眼神,纠正了自己:“你已经不是有病那么简单了,你是变态!你还是这么喜欢让女孩子为你伤心。这丫头挺可怜的,何苦去哄骗她一个孤苦无依之人,让她掉那几滴泪,你的良心就不疼吗?”
庭渊困惑了:“我何时骗她了?”顿了顿,好像真是良心过不去,低声补充了一句:“她并未问过我什么。”
水蛭吮饱毒血,腆着圆滚滚的身子被公子衍一个个夹回盒中,公子衍拿出怀中药瓶,倒在他的伤口上,嘴是一刻没停的叨叨:“反正这事我没参与,哪天东窗事发,你可别扯上我。”
药上好了,又拿起干净的纱布给他包扎:“不管你想干吗,你要骗女孩子,或者想要她手上的两仪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