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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病(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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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乙忺便知道自己那么倒下,丹青必然要去请沈南孤。可是,他来了又如何?见了还不是要强装笑颜?
“庄主怎么来了?是丹青那丫头又慌了神儿吧?”乙忺浅笑着说,“我没什么事呢。”她见到沈南孤坐在床头就要起身,却是全身都没有力气,哪里起得来?
“还说没事,这么多天不吃不喝,也不叫个大夫瞧瞧,天梁门那么许多人,你都当他们是摆设?若不是丹青来告诉我,你是想什么时候才让我知道!”沈南孤越说越来气。
“我……”
沈南孤气恼的摆摆手,倒是自责,“好了,我知道你那性子,是我不好,你才醒就对你大呼小叫。刚才陆羽来看过了,现在觉得怎么样?还晕吗?胃里是不是难受?”
陆羽是天梁门的副门主,萧潜下山游历,天梁门内外都由他打点。
乙忺张了张嘴想说没事,却被沈南孤抢白,“你要是还告诉我没事,就别说了!”
乙忺挑起一抹笑容,虽然无力却是真心,“胃里有点胀,不过疼得不厉害。”
“这几天是都这样吗?”
“嗯。”乙忺说完且问,“婚事准备的怎么样了?姑娘家一辈子就这么一次,可不能俭薄了。”
“还想这个呢!你呀,什么时候能想想自己?你这病得好好养着,刚才重新开了药,你吃了能好受点,也吃点东西。”沈南孤朝外看看,“药也该煎好了。”
话音方落下,丹青就端了药进来,见到乙忺醒了先是欢喜,“门主,你醒了?陆师兄说吃了这药疏散疏散,能想吃点东西。”
“好。”乙忺在床上撑了一把,却连动弹的力气都没有。
沈南孤就势将她扶起,让她半靠在自己怀里。
“庄主……”这样的靠着未免也……
“你都没力气,还管这么多,我不这样扶住你,你自己都坐不住。”沈南孤说,“好好靠着,丹青,来喂你家门主吃药。”
“可是,”乙忺道,“若是阿罗看见,不是要伤心……”
“你是我兄弟,看到又能怎样?丹青,别听你家门主说话,来喂药。”
“哎!”丹青喜着应了一声,一口一口小心着喂乙忺吃药。巴掌大的白瓷小婉,乙忺只喝了小半碗胃里就胀满难受,再喝不下了。
两人都知道这药不喝完药效不够,可见乙忺难受的样子,又不忍逼她。丹青道:“我先去厨里把药温着,门主一会儿觉得好点再喝。”
房里一时就剩下沈南孤和乙忺两个,乙忺觉得这样坐着不妥,便让沈南孤放她躺下。
乙忺道:“你都是要成家的人了,咱们也不是儿时无忌,再不能这样。”
沈南孤问:“你是怕有辱名节,还是怕阿罗生气?”
“江湖儿女,何谈名节?自然是怕阿罗生气。”
“不管你是怕哪个,都得让你这样先靠一会儿,我帮你揉揉胃,不然躺下了一会儿又要吐。”沈南孤在她胃上打圈揉着,缓缓输送真气散开药力。连日来的气胀在内力和药物双重的作用下得以缓解,乙忺竟也就那么在他怀里睡着。
(十六)
乙忺做了一个梦,梦到小时候她和沈南孤两个在山野玩耍,无论上山下河沈南孤都带着她,遇上要溪涧,沈南孤总会弯下腰来背她,不让她沾一点儿凉水。
乙忺入门时还极小,因而她所学的是紫微山庄本门的武功。听老庄主说,她小时候胃肠就不好,两三岁大的孩子常常胃疼闹病。大夫说,那是出生没有得到照顾,伤了脾胃。老庄主心疼她年幼体弱,将她当亲子抚养,因而她与沈南孤感情极好,沈南孤亦当她是亲妹照顾。乙忺也不辜负老庄主的期许,她本身就是练武的材料又是用功,不论是武学还是经义都学得认真,只是这若是身子康健还好,若是像她这般本就体虚的人,时日长了,身子便越发虚了。儿时有一阵她病得厉害,东西吃进去不消片刻就要吐出来,那时大夫说必要以真气化食才能使得。沈南孤虽也只比她大上一两岁,却责无旁贷,还常常玩笑,说是自己的内力便是这样练出来的。
乙忺醒来也不知道时辰,只见屋内点起了灯,沈南孤还坐在她床边。沈南孤见她醒了,问她想吃点什么。乙忺摇头,并不觉饿。
沈南孤说:“小时候你病了,我便是这样守着你,你醒过来便叫‘南孤哥哥’,现在也不叫了。”
乙忺道:“多大的人了,还说这个。”
“我便是想着,转眼这么多年都过去了,我也要成亲了,以后生个一男一女,他们也能如咱们小时候那样就好了。”
乙忺听着心里忽的一痛,对他说:“你过来我这里,阿罗可知道吗?”
沈南孤点头,“其实你不必这么在意阿罗,她也知道咱们两个是一处长大,从不在意。”
“女儿家嘴上自然是这样说,嫉妒是女子大忌,可哪个女人心里会想看到自己的夫君对别的女人好呢?”
沈南孤道:“起先我也这样想,可后来阿罗和我说,我若是也喜欢你,一并娶了也行,她愿意做平妻。”
乙忺心里倏忽揪起来,几乎就想开口承认,却终只是笑笑。
沈南孤自己笑说:“她想的都是没影的事儿,若说我日后喜欢上别的什么姑娘倒是有可能。你我兄弟,我要是对你有了私情,岂不是乱了纲常伦理?所以,你也不必顾忌,为兄照顾自家妹子,谁还敢说什么?说实话,打从父亲去了,我做了这个庄主,你天天一口一个‘庄主’,叫得我心里难受死了。你也不像以前那样有事便来找我,病了这么多天就只知道自己硬抗。”
乙忺心中喟叹,她早已知道,所以并不强求,如今也算是有结果了。只道是:“我也是想今时不同往日,你不再只是紫微山庄的公子,忙的事多了,我怎么好再添麻烦。”
“什么麻不麻烦的,纵然白日里有事,晚上来看看你总还使得。”
“那日后就有劳兄长了。”乙忺笑着说出这句话,胃里忽然就是开始抽搐,像有一只手将她的胃整个攥了起来!
(十七)
“小忺,你怎么了!”
床上的人整个身子弓了起来,小臂紧紧的抱在一起,却抵不住疼痛,又变成了两手交叠按在胃上。她那么用力,双手都按得凹陷进去。
沈南孤知道不好,连忙喊人,一面喊人一面抱住她,伸出手帮她揉胃。一时之间,沈南孤竟说不上自己碰到的是什么,人的胃口怎么可能冷硬的像个冰块?沈南孤不知是何缘故,不敢贸然动作,只能替她把手按在胃上。乙忺双唇抿得雪白,抓着沈南孤的手使劲按进胃里。沈南孤从不知道她有那么大的力气,竟把他的手握得生疼。
好在陆羽方才给乙忺开完药一直没走,来得也快,见她这样忙道:“快按她梁丘穴!”
沈南孤依言用力按了数次,乙忺才松缓下来,身上的白绸中衣湿了个透。她连动的力气都没有,只是不住喘咳,任由沈南孤拦腰抱着。丹青随大夫一同进来,见门主这样子自己先哭起来。
“她这是怎么了?!”沈南孤问道。乙忺小时候虽然也经常胃疼,但没有哪次是这么厉害的。
陆羽说:“这是寒积中焦所致,这样痛上几次,早晚变成真心痛就麻烦了。按梁丘穴这法子治标不治本,我开副药快去煎了。”
陆羽很快开了药,丹青得了方子转头便去。
沈南孤这边抱着乙忺躺下,轻声问:“还疼吗?”
乙忺几不可见的摇了摇头。
“不许说谎。”沈南孤严厉起来。
乙忺闭目想去抓他的手,沈南孤会意忙去握住。乙忺抓着他的手放在自己胃上,沈南孤仍能感觉到她胃里的硬块,叫了陆羽来问。
陆羽道:“这是积寒导致胃脘抽搐,得温则缓。”
沈南孤依言运气,慢慢给她揉着。没过多一会儿,乙忺突然扑起身,趴在床边一阵干呕。她已多天没吃过东西,这时候能吐出来的只有一点胃涎,吐完之后仍旧不住干呕。沈南孤扶着她,感觉到她在自己怀里轻颤。沈南孤心里着急又没有办法,朝外面大声喊道:“谁在煎药,手脚快着点!”
乙忺无力的抓着他的胳膊,只能发出单音节的“别”字。
沈南孤半搂半扶着她,“你跟我说说,到底觉得怎么样?是胃疼,还是恶心?”
乙忺喘了一会儿,声若游丝,“吐出来舒服多了,能不能……”
“什么?”
“能不能再帮我揉揉?难受……”乙忺语带祈求。
沈南孤听了不知怎的心里竟然抖了一下,他这个小师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对他说过话了,往日她不舒服即便是他要帮她揉,她都会有所推拒。沈南孤可想而知,乙忺这次是难受得厉害了。
沈南孤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给她靠着,在她胃上打圈揉着,“你我之间不必这样说,我给你揉着,你要是能睡就睡一会儿。”
乙忺昏昏沉沉,只觉得胃里一阵一阵的闹腾,好在只是隐痛尚能忍耐。她也不知自己是睡了没睡,感觉不出时辰更替。就在这半梦半醒间,胃里不时抽痛,她在沈南孤怀里时而辗转。只觉有人喂了她药,药汁很苦,她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喝完,像是丹青在哭,她安慰了没有?还是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