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捉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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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王府的时候，已是月薄枝梢。
婢女服侍更衣后，他却未曾歇下，随着夜色渐沉，心里的不安也在加剧，今日经历的种种对于他来说实在无头无尾，他因时光回溯而欣喜若狂，同样因惧怕这只是黄粱一梦而忧思不已。
若要用一句话概括，就是王爷他害怕这一睡，第二天醒来又回到了在平宛的帝王后宫之中，再要承受那敌国皇帝的轻|慢|侮|辱。
逃避似的，他披衣坐在案前，翻了本书心不在焉地看着。
也不知看了多久，听见敲门声，他道了声“进来”，王妃徐氏一手端着食盘，一手提着裙裾，轻手轻脚地步入房中。
他从书中收回视线，看向自己的正室，有些怔忡。
徐氏乃泽国四大望门徐家的二房子系，尚书省仆射家长房嫡女，身份显赫，却并不是个非常漂亮的女子，甚至比他还要年长两岁，曾有人嘲笑她光是相貌，便与他这个“风宇独秀天下知”的王爷格格不入，而母妃舒贵妃却对这位王妃极其满意。
年少时他对她是有几分嫌弃的，因为自身修养，这份嫌弃并不会放在表面举止上，但有心人从他对两房侧室的态度中与之对比，还是一看便知。
只是时隔多年，他一身尘埃地回到这里，再次见到自己早夭的发妻，剩下的就只有满满的感慨和愧疚了。
“就快子时了，王爷还未就寝，妾身做了燕窝粥，愿能稍解王爷辛苦。”
如果换做十几年前的自己，通常是让人放下粥碗后，就打发人回去休息，就连王妃自己恐怕也已经习以为常，放好东西就要起身告退，而卫玹这回却是把人叫住了。
“坐吧，”他问：“府中生活，可还舒适？”
徐氏微微一愣，面上展露出几分羞喜，随即福了福身，坐下来道：“谢王爷关心，府中家人和睦，一切安好，不过……”
“不妨直说。”
“近日来王爷用膳时动箸比以往少了些，妾身斗胆猜测，不知是否是厨子做的菜肴不合心意？”
卫玹回忆了下，十几年前的政事他或许还能记得清楚，但吃食这方面，却从来不怎么关心，哪里还能记得，一时间有些无言以对：“是吗……”
而徐氏见他如此反应，只当是自己胡乱猜测露了拙，不由地低下头，手指默默绞着帕子。
他哑然失笑，从前只觉得这女人温顺，没想到竟是如此温顺，简直到了淳朴的地步，难怪得王妃喜爱，却很难得到自己的重视，就连那两房侧室也能骑到她头上。这样的女子，倒是和他在平宛后宫中看到的那些成日勾心斗角的妃嫔大相径庭……啧，他又在想些有的没的了。
“王爷……”这时，王妃小声地开口问：“今夜可要妾身伺候王爷就寝？”
他不经意间微微勾起的嘴角一僵，在平宛的记忆让他对某些字眼极其厌恶，卫玹本就是修身养性之人，对这种事情并不算有多看重，除却十六岁出宫立府，刚刚纳娶王妃时，初尝滋味有些冲动，之后便收了性子洁身自好，加之政务繁忙，功课繁重，只有兴之所至的时候才和王妃或两个侧室行个鱼水之欢。
而被送去和亲之后，他也本以为只是平宛国君一时兴起，想要折辱泽国皇室，哪料那淫君从此后几乎夜夜宿在他的昭阳殿里，有时候即便不动自己，也赖着不走，十多年都不曾厌倦，他被他扰得痛苦难言，好几次同榻而眠，盯着枕边人的脸，恨不得一刀捅死。
如今也只能咽下这些前尘苦闷，兴致缺缺：“本王还有些事务要处理，王妃先去歇着吧。”
徐氏福了福身，退到门口，犹豫了下，小声道：“王爷……”
“嗯？”
“妾身……”她红着脸，良久终于在卫玹的注视下说出了接下来的话：“……葵水已经两个月没有来了，前几日传了大夫，说，说是……妾身可能是有了。”
他手一抖，燕窝粥摔碎在地上。
……这么大的事，自己当时怎么丝毫不知？
他又让徐氏坐下，心思几番电转，试探着问道：“原本……不打算告诉本王吗？”
“……王爷恕罪。”徐氏又喜又怯，悄悄打量了下自家王爷，确认对方变重的只是语气，并没有真的责怪，才解释道：“两个月葵水未来……很有可能只是身体欠佳，妾身本想等确定怀上后再告诉王爷……以防万一，怕令王爷失望。只是这会儿，一下子没忍住说出来了……妾身，妾身能见到王爷，王爷关心妾身，心里好高兴……”
说着说着，竟是掉下泪来。
他还能说什么呢。把人安抚好，想了想，说道：“趁这几天你的身子还算轻便，跟我去一趟宫里吧，”他说：“去见见母妃。”
徐氏惊喜地望着他：“王爷相信妾身这次一定是有喜啦。”
王爷颔首：“等到了宫里，多向母妃请教些养胎的经验，她应该会派得用的嬷嬷给你，我也会给你身边增添人手，还有什么缺的，一应向府里管事去说。”
他之所以对这个闻所未闻的怀孕事件如此重视，当然也不是无的放矢。想起不久后，西南方和平宛的战事便拉开序幕，朝中混乱，他日日忙得脚不沾地，根本无暇顾及府中事务，期间偶尔见过两次徐氏，印象中便是身材发福，臃肿笨重。
当时他没有为人父的经验，只觉得这女人懒惰贪食，丈夫在外忙碌奔波日渐消瘦，她却把自己养得肥胖如猪，从未想过，徐氏或许是显怀了。
再之后，这年秋他坐上和亲平宛的红轿，目的地说是龙潭虎穴也不为过，心神更是遭受莫大打击，来年初便听闻徐氏死去的消息，自顾不暇的他，根本没有办法去关心千里之外的妻子，也就让事情这么揭过去了。
算起日子，十月怀胎的话，徐氏的死……可别是……难产而亡吧？！
一想到原来自己或许也曾留有血脉，且又在兵乱中夭亡，不由心中淤塞，倍感痛惜。
送走王妃后，卫玹来到书房，铺开白纸研了墨，开始一点一点整理思路。
自从得知自己可能会有子嗣以后，原本有些茫然的心态开始有所转变，他经过一天的观察下来，确实是回到了十二年前，这一点毋庸质疑。现在唯一担心的是会不会突然又回到十二年后，然而无论会不会再回去，看起来都不是他一个凡人的力量所能掌控的，与其成日担心，不如先把这个问题放在一边，他本就不是犹豫不决的人，这样一想便茅塞顿开，早点为将来要发生的事情谋划起来，无论之后会不会在哪一天又回去，至少也能无愧于心。
即便只是黄粱一梦，他也甘愿在梦里了却夙愿。
他记得平宛使节来到锦都是宝兴十一年五月廿四，黄历上显示今天已是三月十五，算起来也就只有七十来天的功夫了，使节来自于平宛东北的军中，到锦都按照脚程计算，现在平宛已经攻破了我朝乐裕关，正向易勇城开进！而这噩耗正在快马加鞭递往锦都的途中，一无所知的皇城尚且一片安宁祥和……他知道，等锦都收到平宛来犯的消息之时，悬殊的兵力差距下，易勇城也早已失守，一切都差不多尘埃落定了。
如今再要派兵防守已经不太现实了，大军没有一个月的行程休想到达前线，远水解不了近渴，再说泽国国力本就远不如平宛……为今之计，唯有用计策改变时局。
时间紧迫，不容耽搁分毫。
承帝在位期间，三日一朝。之后两天都不必上朝。第二天一早，他唤了王府长史来见。
这王府长史姓楚名彧，字文昊，未及而立，原本是小震州的太守师爷，帮太守治理州郡六年，政绩斐然。不想那太守两年前因贪污盐税被人告发，欲拿楚师爷顶罪，当时卫玹刚刚立府又还没到上朝参政的年纪，是个当朝大闲人，正适合作为钦差被用来巡查，皇帝于是便把他派去了小震州。案子办下来，太守被抄了家，这九死一生的师爷虽然洗脱了冤屈，但也有些心灰意冷无心仕途，便跟着卫玹卖起了命，两年来帮王爷出谋划策，上下打点，尽忠职守，确实是个难得的佐才。
王爷坐在上首，食指轻轻地敲击着太师椅的扶手，似乎在思索着什么，楚彧静候在旁，这个人精时不时不着痕迹地抬眼，察言观色，暗自思量。
上司找下属说话有一点好处，就是只要把握好语气，就可以不着痕迹地套出很多话来，而下属却只以为领导在关心自己或审查工作。
卫玹组织了下逻辑，一点一点旁敲侧击地从楚彧嘴里套话，把对方所说的一些现今情况和记忆里的东西两厢对照，梳理了一部分模糊的回忆，对自己的想法也加强了把握，便切入正题，缓缓开口道：“如果有强敌要犯我，应当如何应对？”
楚彧略一思索，便答道：“方法有三，也可以结合来做：强我、弱敌、祸水东引。”
“若是平宛侵犯我国呢？”
“这……”楚彧一惊，面色有些不好看，这个聪明人当下便试探着问：“王爷可是得到了什么消息？”
他的王爷当然不会说是自己未卜先知，便只道：“如今平宛国力强盛，而我泽国却只是个四郡之国，昔日干帝……”他顿了顿，两人心照不宣：“……导致国库亏空，如今父皇在位十一载，这对于治理一个国家而言并不是一段足够长的时间呐……我朝与平宛在西南有两郡接壤，听闻近两年平宛正在屯兵，这不是个好兆头。”
如今世道大乱，自中原夏国帝权分崩瓦解已是百年，诸侯称霸纷争不息，泽国、平宛说是皇朝，事实上便是其中两个诸侯国，外有毅荔、波苛、保青等胡人作乱，谁都想一统九州，各国与各国之间从来不存在和平共处的说法，即便有，也只是出于利益的一时战略而已。
是以楚彧皱眉思索了下，面色沉重地点头：“王爷高见。平宛自从武帝颛孙泽梁即位以来，变法革税，又打压南方波苛诸族，年年坐享南蛮进贡的宝马牛羊，国力日见强盛，若是当真要打我国的主意，恐怕真的不好办，需要尽早防备。”
听到那人的名字，他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背上寒毛竖了竖，又问：“依长史之见，当如何防备？”
“屯兵西南两郡是最基本的，”年轻的长史说：“这里只有王爷与在下，便容许我摊开了讲——我朝与平宛的国力，无论是兵力还是粮草后继，其有如鸡卵之与青石，若要硬拼，胜算实在不大，因此需要想些取巧法子，削弱平宛自身的国力，再不济，也要分散其力量。”
“长史的想法，与本王不谋而合。”他扬眉一笑，将一叠连夜默写好的纸书交到楚彧手中：
“颛孙泽梁有个皇叔叫颛孙聪，是个野心吞象的角色，在平宛老皇帝执政的时候就已获封剑邦藩王，剑邦是平宛南方军事重镇，南蛮每年进贡的军马都需要先在那里清点屯养一个季，每年秋天马壮后再派往各个大营，因此现在，正是这颛孙藩王手握大量健壮军马等待上缴的日子……”
“——我要你去告诉他：颛孙泽梁出动中央军攻打我国，王城琰都正是空门大开之时！”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二章（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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